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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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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叶喜欢品茶,冬季赏雪煮茶是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他的房间里时常热气袅袅,但并不温暖,他从不使用火炉,只守着煮茶的炉火。失去了法力,他御寒的方式也跟凡人一样,穿得厚厚的,白日里倒也过得去,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天寒地冻。郁叶在还是一棵柳树的时候就已经适应了那寒冷,因此,很快就习惯了。如果能像动物那样冬眠,那么冬季会过去得更快。
他不常出去,现在府里的事情大多由副总管处理,他这个总管已经是形同虚设。现下身体每况愈下,也确实不适合再做这些事。于是整日待在房中手执书卷,一壶热茶,日子过得清闲惬意。
采了柳枝上的积雪,放在壶中以炉火融了,在按着煮茶的工序一一做来,动作优雅而缓慢。才沏了第一遍茶,就有人敲响了门。
他披上了外套,走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的人,不免惊讶,“少夫人……”
“总管不让我进去坐坐么?”白燕婉裹了白色的裘衣,纤柔美丽,身后跟着的婢女云儿依旧冷淡而沉稳,“外头着实很冷呢。”
“请。”他低头让开,白燕婉入内,见着了软榻案几上的茶,不禁轻轻一笑,“总管好雅兴。”
“夫人若不嫌弃便一同坐下品茶罢。”郁叶和尚们,眉目含着浅笑,面容依旧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阳光下白皙得有些不真实,淡色的唇因笑容而展露出优美的弧度,“这是明前采摘下的茶叶。”他对白燕婉,说不上憎恨,也没有厌恶。他知道,在白燕婉眼里他不过是个下界的妖,根本入不了眼。
除了那日她咄咄逼人想要让少爷赶他走,而后的日子里,她又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对着他也不例外。现在白燕婉有着身孕,是他少爷的孩子,他怎会冷言相向?
白燕婉坐下,姿态端庄,郁叶为她沏了茶,递过去,她伸手接过,轻嗅了一下,啜了一口,“好茶,总管好手艺。”
郁叶侧头,自己也一手捧着茶杯,“少夫人过赞了。”
“近日怎不见你打理府中事务?我以为你病了,特意来看看。”白燕婉关切地说到,“总管脸色不佳,可是累着了?”
郁叶眨了眨眼,浅碧色的眼眸有些晦暗,“府中之事,副总管会妥善处理的。郁叶近日身子微恙,有劳少夫人关心。”
白燕婉微笑,“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是,总管,对于你打理事务的能力,我还是极为赏识的。否则那一日,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再踏进傅府一步。”她用着柔和的表情,说着根本不和善的话,看上去却仍旧那么的温婉。
怔了下的郁叶听到白燕婉如此直白的言论,还来不及反应,白燕婉已经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请好好休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郁叶,“夜里让你代我劳累,我很是过意不去,让云儿准备了些补品,一会儿就会送来,你可一定要收下,总管。”
脸色霎时阵青阵白,郁叶被这话刺得抬不起头。白燕婉已经扬着那矜持骄傲的笑容,扶着自己的腰慢慢离开。
坐回软榻的时候,郁叶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窗外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微凉而洁白纤细。他倚在窗边,伸手去接,“终于下雪了……”他叹息着,眼底流转而过的光彩,一闪即逝。
而后,他收到了鲟让飞禽带来的话,说是让他一起出来赏雪。郁叶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着实不适合去见他们两人,只能推脱了不去。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一直下到了夜里,堪堪将大地万物覆上薄薄一层的冰霜,走上去有些微不稳打滑。
披上了厚厚的冬衣,郁叶走到庭院中,站立在已经没有了树叶,成为了枯枝的柳树下,抚摸那枯草的树干,他将脸颊贴在了其上,半阖着眼睛。再过两个月就是春季,冬季很快就会过去的。到那时,他又会抽枝发芽,重生般的复苏。春季过后,小少爷也会降生。
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趁着月色,郁叶将积雪从柳树枝上扫落,而后将冰凉的双手收回袖中,小心的一步步走回去。
失去了元珠,他呼吸间吸入的清冷空气让他全身冰凉,双唇越发泛白,却精神了些许。前方自己的房间亮起了烛光,他抬头看去,一时失神,就这么滑了一下,向前倒去。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被月色照得森白的冰霜。他用双手撑在了地上,蹭破了手心的皮肤,流出的无色血液迅速融化了积雪。
他支撑起身体,用衣袖捂住了伤处。而禁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有人从他房间里走了出来,显然是听见了声响。
傅歆然只停顿了一下,就走过来扶起了郁叶,伸手拍去了他滑到时沾到的积雪,“怎么回事?”
“一时没留神罢了。”郁叶才说完,就被傅歆然抱了起来,往房间走去。
郁叶这才想起,傅歆然而今极少踏入这里,而大多数情况下,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想起那剧痛,他不禁轻颤,垂下了长长的眼睫。傅歆然那例行公事一般的神情态度,更是让他不愿意被傅歆然触碰。
傅歆然放他下来时,见他微微瑟缩的模样,不免心里有些抽痛。大冷天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不冷才奇怪呢。他在心里想着,伸手点燃了一旁搁置的火炉,郁叶却是连连后退,“不,不要点火!”畏火的天性让他无法接受那么一大盆火搁置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只皱了皱眉,傅歆然就熄灭了火。而后,从桌上弄了一堆的账本给郁叶,“年前的这批货是由你负责的,现下我中途接手有些麻烦,你将它结账了罢。”傅歆然显然是今天心情不错,亲自前来送账本。
郁叶伸手接过,掌心的伤口立刻就显露在了烛火下。
傅歆然一把握住了郁叶的手腕,郁叶惊了一下,本能抽手,却没成功。傅歆然看了看,只见掌心破了几处皮,露出了下头淡红色的肌理,却没有血。他松了口气,转头熟门熟路找到了放置伤药的地方,给他涂了药,包扎完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郁叶的身边,看他道了一声“谢谢”就开始低头看账本。
“少爷这是等着急用?一会儿郁叶送来便是。”郁叶见他没走,不由问了一句。
闻言,傅歆然沉下了脸,“难道我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么?”
郁叶立刻摇头,“不是……”他咬唇,开始将注意力投注在账簿上。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算珠相碰时的清脆声响。
看郁叶垂眸专注着手头的事,面容苍白而雅致,细长的手指移动间透着白皙而妖异的感觉。傅歆然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直到郁叶的低唤声拉回了他的神志。
郁叶垂着眼睫将账簿递给了傅歆然,“少爷,已经算好了。”
傅歆然接过账簿时,握住了郁叶冰凉的手。郁叶惊了一下,想要抽回,但傅歆然握得紧,他根本无法挣脱。傅歆然顺势抱住了郁叶一下子变得僵硬的身体。
下意识想要握住手镯,却猛地想起手镯已经碎裂,郁叶的左手只握住了空空如也的右手腕。他闭上眼,感觉被抱起,放在了床上,然后,柔软的唇压在了他的唇上,熟悉的味道充斥了口腔。
情事过后,郁叶累得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傅歆然披衣而起,束好了衣带,正准备回去。眼角瞥见了蜷缩在床上,似乎是畏寒一般微微颤抖着的郁叶。离去的脚步顿住,傅歆然折回身,合衣躺下,伸手轻轻搂住了他。
以前他怎么从来没发现郁叶这么畏寒呢?傅歆然仔细地给彼此盖好被子,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月光看睡在胸口的人。远比月色更为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年华流逝的痕迹,清雅美好,却仿佛一触即碎般的荏弱。
他是不是,应该试着听听郁叶的解释。他相信郁叶是不会害人的,至于为何郁叶是一个人回来,而没有救他的父亲。也许是有原因的。他想要相信郁叶的善良。他认识的郁叶,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等你醒来,我想听你的解释。”傅歆然亲吻郁叶的眉间,神色温柔。
白燕婉一直坐在半推开的窗口边,看着傅歆然和郁叶靠得极近而投在一处的影子,傅歆然的身影靠近门口又转瞬远离。她伸手轻轻按在了腹部,忽而就笑了起来。她小心地起身,一步步走回床榻,姿势端庄优雅,笑容却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她等候了千年的夫君,她坚信了千年的感情,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柳树妖而动摇。柳郁叶,不要妄想从她的手中夺走属于她的东西。她不会输,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柳郁叶得逞。
当清晨傅歆然在晨光中睁开眼的时候,郁叶还没有醒,他眯着眼,用目光描摹郁叶的睡颜。而后在郁叶的额头落下一吻,松开郁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才打开门准备走,就见白燕婉的婢女小云小跑着过来,满头的汗,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姑爷,不好了!我家小姐她……她说肚子疼得不行。”
房里站着十几名大夫,低声交谈着什么,神色间都透着困扰的意味。傅歆然负手在一旁踱步,见状不由眉头紧皱起来,“你们倒是说话,究竟怎么样了?”
大夫们互看了几眼,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拱了拱手,“是这样的,尊夫人不仅身中剧毒,还被人下了红花,不仅腹中胎儿可能不保,连尊夫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我等……我等只能尽力而为。”
“中毒,下药?是谁这么大胆?!”傅歆然看向白燕婉惨白如死的面容,又转头看一旁低声抽泣的小云,“你是燕婉的贴身婢女,你倒是说说燕婉最近吃了些什么?”
“小姐近来食欲不佳,但顾及孩子她倒也三餐如常,一贯是我打理的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只是昨日……”
“说下去。”傅歆然冷冷催促到。
“昨日小姐去看望柳管家,而后在柳管家那里喝了一杯茶。回来后就……小姐一直忍着不说,怕吵到姑爷,可是清晨时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让我去叫了大夫,姑爷、姑爷你……你可要为小姐做主啊!”小云声泪俱下。
傅歆然仿佛对小云话中所指全无所觉,问:“可还有什么异常的?”
“姑爷!这、这分明就是与柳管家脱不了关系,你为何……”
“郁叶冬日品茶的嗜好也不是一两天了,况且他怎就知道昨日燕婉会去?你再想想别的罢。”傅歆然摆摆手,说。
小云低着头,不甘心地咬唇,“没有了。”
“此话当真?”傅歆然问,见小云再度点头,他扬声唤到,“来人,去将总管昨日倒掉的茶叶渣拿来给大夫们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