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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后续 ...

  •   下雨了,温晔低头看着怀中的瓷坛,愈加小心的收紧了胳膊,他自己是怎样都没有关系的,但是不能让二师兄淋到雨,沾到丁点泥污。

      二师兄和自己一样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不一样的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洗衣服,不但洗他自己的,而且一定要将温晔的衣服一起洗了才罢休,因为白衣胜雪的二师兄眼里受不了丝毫的污渍。

      那样一个人,一个骄傲的,飘逸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全非?

      小雨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大,但已经将温晔从头到脚都侵湿了。如果二师兄看到了,一定会生气,会给他烧水命他洗澡,会弄一大碗姜汤逼他喝下去,会用两床厚被将他裹个严实,会不停摸他的头当他是易碎的娃娃。。。

      “二师兄”温晔低低的唤了一句,轻轻的抚摸着怀中冰冷的瓷坛,“我带你回去。”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唇如风中颤抖的枯叶。

      但是二师兄一定听得到,因为温晔是他最心爱的小师弟,是可以毫不犹豫付出生命的那种爱啊。。。

      “站住!”

      一声断喝将浑浑噩噩的温晔震得脑袋嗡的一声。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两个人,最靠自己这边的一个身形纤瘦,目光温和,另一个却板着脸,细长眸子中射出冷厉的光,箭一样钉在他的脸上,让温晔透不过气来的不仅是这个男人利刃似的视线,更是他身上山岳般压倒性的气势。

      他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原来刚刚自己魂不守舍的差一点撞上那个瘦削的年轻男子。

      “这雨一时半刻难停了,兄台不如先避一避雨再走?”

      温晔愣了愣,这声音清朗温润实在好听,他不由自主再一次抬头,温和的男子唇边含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细雨丝丝仿佛沁入了眼前这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些微的迷蒙却又潋滟着水光湖色,让温晔的心跳得快速起来,明明是一张平凡的脸,那眼中的光彩却叫人炫目。

      “哼!”旁边那位冷厉的主似轻轻的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听进温晔的耳中却如响雷般炸开。

      温晔连退几步,胸口翻腾欲呕,虽然没有多少闯荡江湖的经验,但自忖武功不弱的他居然被这人的气势压得气息大乱,他惊愕的望着那人阴沉的脸。

      江湖果然不适合我这种人,二师兄,你说得对,其实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温晔又摸了摸光滑却冰凉入骨的瓷坛,连武艺高强心思缜密的二师兄最终都只落得一抔黄土而已,何况我呢?

      温和男子皱了皱眉,轻轻拉住那人的手,只一瞬间原本冰冷阴森的气息消失无踪,那人紧紧握住探过来的略显纤细的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流露出欢愉的笑意。

      温晔呆呆的望着两人的背影,一个强健霸气一个纤瘦温柔,相伴一起的背影却出奇的和谐。

      如此的让人羡慕。
      尤其会勾起如自己这般寂寞人儿的感伤。

      师傅一共只收了他们三个徒弟,小时候一起练功结伴游玩,大师兄最聪明,再复杂的招式也不过两遍即会,二师兄最能吃苦,永远起的最早,自己最小也最受关照。

      师傅曾叹息着说,小晔先天体质偏弱,练功适可而止,不必勉强;
      而大师兄则微笑着说,小师弟聪慧内敛,心地纯厚,无论做什么只要高兴就好;
      二师兄闷着头,总是不言不语,但每逢温晔不开心时,总能在自己的桌上看见他亲手做的小玩意。

      少年懵懂,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喜欢偷看大师兄练武的英姿,看那晶莹的汗珠划过英挺的面庞,从弧线优美的下巴上滴落,性感的模样总是令自己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幻想有一天倚在他的身边,羡煞背后无数俊男美女。

      那个时候的大师兄让年少的自己神魂颠倒,可心目中奉若神明的大师兄却说,他心里有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十分十分重要的人,这个人的名字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呢?
      大师兄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笑容很古怪,却仍是英俊逼人。
      温晔看不懂,他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很妒忌那个人,妒忌的发疯。
      妒忌到愿意做一切让大师兄高兴的事情,来替代那个刻在他骨子里的位置。

      我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温晔的视线朦胧模糊,却已分不清是雨是泪,我很蠢,一直都很蠢,但是二师兄,你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如今却作出比我还要糊涂的事?!那样的一张脸!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再也不重要了。
      师傅走了,去寻天上的师娘了。
      大师兄走了,投奔了凤阳门,带艺投师却又做了那里的大师兄。
      二师兄也走了,这一去不知所踪,天地相隔。

      。。。雨停了吗?
      可还是很冷。

      温晔木然的扬起脸,意外的发现有人为他撑起一把伞。
      “去里面歇歇。”纤瘦男子笑容浅淡却温暖怡人,“你快冻坏了。”
      温晔痴痴的望着他唇边的微笑,沉默半晌却慢慢的从眼前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不是不想,不是不冷,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才知道一个道理,温暖的代价总是很高。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这种人根本不必理会,我说的话你怎么总是不听,瞧,把手弄得这么冷。”最后一句却是衽般温柔,仿佛在宠溺一个顽皮的孩子。

      温晔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走出两里多地才倏然停住,低头望向怀里的白瓷坛子时,孤独如排山倒海几乎撕裂了他伪装多时的坚强。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情爱,然而单方的相思却最是伤人,其实如果不是自己被虚幻的感情蒙蔽了眼睛,又怎么会看不到二师兄对自己的情意?

      洒脱不羁才是你最真实的性格,二师兄,其实你根本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更没什么洁癖,一切都是为了我,对不对,顺便给我捎件衣服,顺便给我清洗干净。。。喜欢吃我爱吃的东西,喜欢用我爱的饰物,如此多的巧合都不过是为了让我接受起来心安理得,你这样为我着想,如今却留下我一个人,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

      一瞬间,他有一股想要砸碎它的念头,我要让他出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义无反顾的下山?为什么把自己的脸毁成那样?!为什么不能像刚刚那个人一样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意愿!却只给自己留下一个冰冰冷冷的坛子!

      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迎面一人一马飞速驰来,只是片刻便到近前,马上人娇叱一声:“滚开!”同时手起鞭落,照着温晔的头顶劈下。

      鞭势挟着马势来的又急又狠,饶是一向脾气柔顺的温晔也不禁怒火高涨,他闪身避过攻击,右掌伸出猛地拍在马的后臀上,那马嘶鸣着横贯了出去,马上的人大吃一惊,纵身跃下,瞪着一双秀目上下打量温晔,脸上的表情喜怒不定。

      温晔也是一惊,刚刚那个霸道凶狠的骑马人竟是一名美若桃花的女孩子。此时她看上去不但不再凶悍反而露出甜美的笑容,“刚刚是我太急了,好在没有伤到你。”这软软的声音叫人听了,连心都会化了。

      温晔心里叹了一声,只怕再强硬的男人都不会为难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何况温晔本就是君子,“我毁了你的马,希望你也不要怪我。”

      女孩子慢慢的摇了摇头,幽幽的道:“即使世上最快的马也不能带我远离噩梦。。。”话未说完,她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浮起晶莹的泪花。

      两行清泪,一身柔弱,还有一张美丽的脸,无论哪一样都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偏偏温晔似呆木般毫不动容,他淡淡的道:“哦,那姑娘便早些赶路吧。”

      对面的女孩儿愣了愣,恼怒的盯着温晔道:“公子难道要见死不救么?”她咬着唇靠过来,温晔只觉一股香气钻入鼻端,女孩子柔若无骨的倚在他身上,用轻轻的仿佛带着喘息的声音道:“好人,带我走,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美人的邀请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何况眼前的美人堪称绝色,就算为她赴汤蹈火也不应该皱皱眉头,可惜温晔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他冷静的将怀中的温香暖玉推了出去。

      女孩子愣住了,她的自信还从没遭到如此彻底的打击。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夜大小姐投怀送抱居然被拒绝,怎的如此不懂风情。”
      另一人冷冷的道:“破鞋而已。”

      “小伙子,你可听到了,为这么个千人骑得货色,做什么都不值得。”

      女孩子紧紧拉住温晔的胳膊,急切的道:“只要你帮我,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温晔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颊,发觉她的身体抖得厉害。

      身后不紧不慢的走来两个和尚。
      一胖一瘦。
      胖的一个面带微笑,瘦的一个紧绷着脸。
      温晔的左手慢慢抚上剑柄。
      胖和尚摇头道:“错了,错了,小伙子,可别犯傻,你既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就千万不要来趟浑水。”他又眨着眼睛笑看那女子道:“夜欣小姐,这回您可看走眼了,依我看来这位公子恐怕是个与你一样的,”

      夜欣呆了呆,温晔有些不自在的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冷森森的目光,带着一种刻骨的伤痛和愤恨,这无名的怒火明明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着,温晔却觉得她在哭泣,没有泪水,却分外悲伤。
      这一次轮到温晔呆愣住了。

      胖和尚出手如电掐住了夜欣的后颈。

      温晔的剑还没有出鞘,瘦和尚仅用一指便按住了他的手,“别管闲事。”手背上的力道若重若轻,但温晔却知道只要自己动一动,这跟手指会重如千斤。温晔盯着瘦和尚的眼睛,没有动,对面的人表情冷漠,出手凌厉,但他的眼睛里,却含着一丝善意。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陡然而至,温晔的示警还未出口,胖和尚一手提着夜欣,胖大的身子轻盈的向侧旁闪过,未等他站稳又一道冰魄已然袭来,大和尚点地而起,温晔暗道不好,他带着一个人在空中躲避暗器,哪里还能自如,果然,眨眼间三道冰魄分上中下三位同时射来。

      温晔挺身便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瘦和尚一把按住。他瞪着那张平静的瘦脸,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镇定。只在这须臾间,胖和尚胖大的身躯好像突然变幻成了半空中的铁锤,急速坠落。

      千斤坠是最普通的身法,但胖和尚落下的速度却实在快的惊人,他躲过了暗器的袭击,抖手抛开夜欣,朝袭击的方向迅猛的扑了过去。
      没等他抓人,一个矮瘦的身子被人象扔袋子一样扔了过来,重重的跌在地上,浑身抽搐。

      胖和尚咧开嘴笑了,拱手道:“帮主好功夫。”
      温晔闪目瞧去,来人身材挺拔,面目。。。温晔浑身一震,他再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地竟会遇到他!

      “夜寒,大师兄。。。”他喃喃自语,不由自主的挪到瘦和尚身后,一时间心乱如麻。

      夜寒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皱眉道:“冯邦才?”他转头盯着夜欣,嘲弄道:“我说你怎么会放了逃走的机会,原来是想串通他来给我下毒?”他伸出手紧紧捏住她精致的下颚,“我的美人妹妹,你倒是优劣不论,连这样的货色都要,究竟还有谁上过你的床,嗯?你讲了,说不定我念在兄妹一场上,放过你。”

      夜欣狠狠的瞪着他,咬着唇道:“你连这样的货色都不配。。。”
      一个重重的耳光搧过,夜欣白嫩的脸顿时肿起来,她用力啐出一口血痰,夜寒偏身闪过,抬手又是一个巴掌,夜欣一口鲜血喷出,几颗牙齿随着血水滚落,温晔倒吸了口冷气,纵使他知道夜寒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温文儒雅的大师兄,也没有想到他面对一个柔弱娇丽的女孩子下手会这么重。

      没有一点怜香惜玉,表情却平静柔和,甚至嘴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真的象一位兄长在看自己调皮的妹妹。
      可是这样的夜寒却让温晔心头发颤,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邪恶。

      夜欣艰难的扬起头,半边脸几乎是血肉模糊,她似乎在笑,表情看上去却格外狰狞,“想知道,都是谁,害你,好,好啊,云凤,萧,萧童羽,唐笑,笑,唐瑞,这些,人统统都,跟我做,做过。”

      夜寒摇头叹息道:“为了这种不入流的栽赃,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我怎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妹妹。”顿了顿,忽而冷笑道:“这倒和你那位偏爱低伏男人的俞哥哥不分伯仲。”
      听到后一句,原本无动于衷的夜欣突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朝夜寒吐出一道淤血,咬牙道:“你不配,提他,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夜寒偏头避过,眼睛里阴森森的一片狠毒之色,他淡淡的笑道:“好好,我不配。”说着手中闪出一把墨色的匕首,只是轻轻一挥,一片白光划过,夜欣的一只脚被生生砍了下来,凌厉的惨叫声惊起路边林里的鸦雀,温晔浑身冰冷,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他根本从来没有了解过。

      夜寒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念在兄妹一场上,只要你老实些,我总还是要照顾着你的,谁知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下毒害了众多兄弟不说,现在居然还要诋毁他们的声誉,欣儿,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都护不了你了。”

      夜欣哀嚎的声音令人心酸,她抱住自己受伤的腿,浑身颤抖却放声大笑,道:“兄,妹?!哈哈哈,你,把我送给,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时,可想过,我是你,妹妹!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我只有一个,一个哥哥。。。”悲愤至极的语调忽然一变,声音却见低柔的道:“俞哥哥,他派人救我,却,不要,再见我。。。”说着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落下来,“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温晔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庞,终于明白了见面伊始,就在她神情中感受到的那股绝望和悲伤。原来她不过也是一个为情所伤的人。

      却听夜欣咬牙切齿道:“我要,要杀了,每一个害过,我哥哥的人,我要,要你们,这些人再也,伤不了他,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们。”

      夜寒冷冷一笑道:“是么?你信不信我只要施个小计就能把那个笨蛋再抓来。”望着夜欣不屑的表情,他邪恶的笑道:“你说我要是把这只小脚寄送给他,依他的性子会不会听任我的安排?”看到夜欣流露出的恐惧,他大笑道:“好妹妹,你就在地狱里等着吧,我定会让你们再见面的。”说完走开几步,冲胖和尚点了点头。

      温晔心头一紧,就要纵身冲出去,奈何却被瘦和尚紧紧按住,眼见着胖和尚的铁掌已经伸出,他急声道:“且慢!”

      众人一愣,夜寒看清他的面目后,更是吃了一惊,就在这刹那间,胖和尚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到夜欣的后背上,这一掌力量极大,夜欣纤柔的身子竟被震起,温晔哀叹一声,刚想转过头去,不看她落地后的惨状,却瞥见空中本应奄奄一息甚至死亡的夜欣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借着下落之势,凌空扎向夜寒的胸膛。

      还在分神的夜寒再也没有想到夜欣还能袭击他,非但如此,刺过来的兵器还携着一股凌厉的内力,匕首扎进胸骨,夜寒大喝一声,举掌拍飞夜欣。

      夜欣重重的摔倒在地,鲜血迸裂气绝而亡。

      夜寒急点伤口周围穴道,然后盯着胖和尚,缓缓地道:“你没有杀她,反而趁我分神时,给她输了内力来刺杀我,惠空大师,你这是何意?”

      惠空摸着光头,嘻嘻笑道:“按说您是帮主,咱们是下属,向您效忠本来是咱们的本份,不过呢,咱们的师傅又吩咐下来,找机会为武林除害,哎呀,这可叫咱们为难了。”他说着话的时候,瘦和尚早已松开温晔,抽出身上的三节棍围了过去。惠空接着道:“帮主您虽然功夫了得,不过现下是以一敌二,况且还有这么重的伤,所以,咱们觉得哈,不如打个商量。”

      夜寒道:“怎么讲?”

      惠空挠挠脑袋,道:“不如您放弃抵抗,跟着我们到师傅那,是杀是剐都听他老人家的吩咐,咱们也省得闹僵。”

      夜寒气得面色一变,闪目看了一眼温晔,却微笑道:“些许小伤倒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至于以一敌二更是大错特错,是不是,小师弟?”

      话一出口,对面两人顿时向两侧跃开,神情戒备的盯着温晔。

      夜寒小心的吸了口气,道:“二位师命难为,一时糊涂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悬崖勒马,不但无过反而是我青阳帮的忠臣。”遂又望着温晔,微笑道:“小师弟既然来了,想必二师弟也在附近,咱们师兄弟许久未见,一定要好好叙叙。”

      他谈笑自如,看上去倒真似伤的不重。

      惠空二人见温晔沉默不语,显是默认了,不禁相互看了一眼,愈发谨慎。

      夜寒见状,语气更加温和,道:“听说结缘师傅跟着俞风去了灵圣宫,想必一时受了小人的蛊惑。不过,我与大师相交又岂是泛泛,二位正好替我捎句话,下月初一,夜某在大悲寺敬等大师下山一聚。”

      惠空瞟了一眼师兄,用眼神询问,台阶已经给咱哥俩铺好了,你说咱们走是不走?
      师兄惠明瞪了他一眼,再等等。

      一旁的温晔从怀里小心的托出白瓷坛子,轻声道:“大师兄,你知道这是谁吗?”
      夜寒望着瓷坛,面色一整,低沉地道:“这里。。。莫非是哪位先人的骨灰么?”
      温晔缓缓地道:“大师兄,你还不知道二师兄已经去了吗?”
      夜寒吃惊道:“你说什么,他不是好好的跟你呆在山上吗?”

      温晔盯着夜寒惊异的表情,心中愈加凄凉,“有人逼得他自毁容貌,自尽而亡。。。”他顿了顿,吸了口气,道:“大师兄,那个人不是你吗?”
      夜寒一愣,随即仰天一笑,痛心疾首道:“小晔,你是这般看我么?!咱们师兄弟三人自小就在一起,究竟何时你眼中的大师兄竟不堪至此!”

      惠空一拍脑袋,插言道:“我知道了,听说武林大会上,有一个容颜尽毁的怪人一力指正青阳帮的存在,最后好像死在飞龙堂的大地牢里。”
      夜寒道:“大师既然听之甚详,难道没有听说他是怎么死的吗?”
      惠空眨眨眼睛,道:“这个,这个么,确实是,自然都是飞龙堂的不好,张九利那个小狐狸更不是好东西,说不定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夜寒冷笑道:“我怎么听说,是同在牢里的俞风杀人灭口呢?惠明大师,佛家不打诳语,夜某所说可有妄言?”
      惠明沉默半晌,道:“不错。”
      惠空瞪了他一眼,难怪人人都管咱们叫秃驴!你这头不懂拐弯的倔驴!又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里叹息。

      一直缄默的温晔出言道:“大师兄,我还有一事一直想要问你?”
      夜寒道:“小晔,你我久别,不如找一个舒适所在慢谈,何必叫两位大师在一边陪候。”
      温晔并不理会,继续道:“你知道师傅是怎么死的吗?”
      夜寒皱眉道:“师傅思念师娘,醉酒后失足跌下悬崖,小晔,这些你不早就知道吗?”

      温晔狠狠咬了咬牙,道:“这些我当然早就知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师傅并没有死。”
      夜寒一怔,道:“怎么可能!山后悬崖陡峭至极,鸟兽难至,更是经年瘴气,生计罕见,师傅他跌下去,怎么可能生还?”
      温晔含泪道:“因为我进去了,在他临死前找到了他!”

      夜寒神色大变,几乎难以置信的道:“你竟然进了生死谷!”
      温晔大瞪着他,悲怆道:“是,他老人家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能告诉我他最得意的徒弟居然从背后将他推下悬崖!”

      压抑的泪水再也难以止住,恩师死不瞑目的样子让温晔至今无法忘怀。生死谷里的毒气几乎要了他的命,他用了很多年才慢慢恢复过来,“二师兄死于锁喉手,这是师门的独技,他是死在自己的手里。”温晔的声音逐渐平静,经历了最亲近的两个人先后的惨死,他已不再是那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夜寒的脸色几番急转,冲着惠空惠明道:“我们师门有些误会需要澄清,只是实在不便他人旁听,结缘大师与我有盟约在先,二位不如先行离去,下月初一。。。”
      惠空嘿嘿一笑,打断他道:“夜帮主,咱们师傅现下正与爱人在一起,哪里有空来会你。”
      夜寒又是一愣,道:“你是说。。。”
      惠明道:“俞风的父亲。”
      惠空耐心介绍道:“现在的情形是这样的,师傅的话可以不听,师娘的话却一定要听,师娘若是恼了,连师傅都要罚跪,何况我们哥俩。师娘吩咐了,夜家兄妹害他孩儿不浅,不咔嚓了实在难以解恨。”

      夜寒扫了两个和尚一眼,抚了抚伤处,朝温晔微笑道:“既然如此,小师弟,你需不需要一起上呢?”

      温晔见他落魄至此,依旧风度不减,丝毫不见慌乱,不禁暗暗佩服,记忆中那个总是胸有成竹,冷静温和的大师兄似乎又回到眼前,他的脚步便再也难以迈出,于是摇了摇头,道:“大师兄,我不愿和你动手。”

      夜寒一笑,温晔又道:“大师兄,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伤得不轻。”

      夜寒神色一冷,道:“小师弟,多年不见你倒学会了攻心战术?!”

      温晔摇头,黯然道:“自小我最蠢笨,对你来说最简单的招式,我都要学上两遍,于武学上我知道师傅对我是及其失望的。”

      夜寒脸色缓和,道:“小晔灵秀内敛,大可不必以己之短博人所长。”

      温晔望着他,展颜一笑,道:“你以前就总是这样安慰我,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夜寒含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提得到嫌弃。”

      一边的惠空看他二人越聊越似亲热,唯恐迟则生变,一步踏上来便要动手,却被惠明拽住,并冲着他摆了摆手。

      却听温晔叹道:“功夫练不好,就只能弄些旁门左道吧。”

      夜寒道:“哪里是什么旁门左道,师门所在隐秘,周围瘴气环绕蛇蝎多出,那几年多亏你勤习医术,让我们总能安然无恙。”

      温晔盯着夜寒的脸微微失神,良久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师兄,我刚刚说过你脸色不好,此刻是否气息难调,正在强行压制?”

      夜寒顿了顿,强笑道:“不过是有些失血罢了,你学过医术,难道不知道失血的人脸色白些很正常。”

      那边的惠空嘿嘿的笑了,道:“白些正常,那么赤红色的,也算正常吗?”

      夜寒一愣,忽然似觉悟到什么,倒吸了口冷气,朝温晔道:“小晔,我,我的脸色真的如此?”

      温晔缓缓地点了点头,夜寒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他的手,急道:“小晔,你赶快想想办法,这是,这是血锰,是灵圣宫的毒,一定是夜欣!这个该死的丫头,她把毒抹到匕首上!不,不,你解不了,只有向晟莲,他能解。。。”

      惠空嘲讽道:“灵圣宫主?那位要能帮你,贫僧便蓄发当老道去!”

      夜寒死死抓住温晔,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小晔,你帮我去找俞风,他会救我,你也不想看着大师兄死,对不对?!”

      “俞风?”温晔低低的念着这个名字,“他是你的。。。爱人么?”

      夜寒连连摇头道:“小晔,离开你这么多年,我才明白自己放弃了多么宝贵的心意。”他握住温晔的手,恳切的道:“小晔,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温晔呆呆的看着眼前人几乎失态的举动,原来大师兄也有如此慌乱恐惧的表情。

      “俞风?!”惠空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狼居然要向羊求救,师兄,天下居然有这么无耻的人,真是受教了!”

      温晔低声道:“大师兄,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已经。。。来不及了。”

      夜寒一口鲜血喷出,温晔伸臂抱住了他,才发现他的衣襟下伤口的血色发黑,身体滚烫,想来一直苦苦支撑,一旦绝望,顿时内息大乱,彻底崩溃。

      惠空和惠明围了上来,温晔抬头,含泪道:“二位大师,事已至此,就让他,安静的走吧。”
      惠明合掌诵佛号,低吟道:“阿弥陀佛,果然是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温晔望着他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因果不空。。。”他低头望着怀中人,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自己多么希望能拥有这个人,如今呢,今昔昨夕,早已物是人非。

      “小晔”夜寒挣扎着抓紧温晔的胳膊,“帮我,帮我做件事。”
      温晔见他毒性愈深的脸上一片恳求焦灼之色,忙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做的,你尽管放心。”
      夜寒喘息了一会儿,道:“我这一生,设计谋划,害人害己,最对不起的,却是,俞风,他是,”顿了顿,接着道:“他是我的,弟弟。”

      温晔轻喟一声。
      夜寒用不断颤抖的手费力的递给他那把墨色匕首,“交给他,告诉他,我用了一生,去寻他,念他,恨他,却连梦里都,想着他。。。”
      温晔望着他复杂却迷茫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他轻轻地接过匕首,夜寒的手却并没有松开,他猛地攒起全身的力量将匕首深深扎入胸膛。

      “啊!”温晔大吃一惊,“大师兄!”
      夜寒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在温晔怀中仰着头,用尽最后的力量,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随后,静静地合上了眼帘,眼角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那张中毒后,略显狰狞的面孔上划过。
      温晔抱着夜寒的尸首,呆愣愣的坐在湿滑泥泞的路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都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他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也不知坐了多久,稍稍停歇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雨丝渐渐将他从混沌中唤醒过来。

      他抚摸着夜寒冰冷的脸,柔声道:“大师兄,我不能将你带回师门,师傅他会生气,二师兄也一定不会答应。”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夜欣,道:“你从来不愿提及家事,我也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不过只要有亲人陪着,在哪里又有何妨。”

      是啊,血缘,是恒古以来最亲密的牵绊。
      纵使,相互仇视厮杀,也不能斩断这深入骨髓的烙印。

      温晔将最后一把土撒在拢好的坟上。
      他将夜家兄妹埋葬在一起,希望他们在黄泉路上,能化解前世的仇怨。

      站起身,他又转到另一处坟前,轻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总也不希望看到你暴尸荒野,你若有一点感念,便请放弃这一世的怨念,原谅大师兄吧。”

      他话音刚落,背后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道:“天又下雨了,兄台怎的如此不知爱护自己?”

      温晔一愣,随后心中一暖,他本来想躲开这两个人,却偏偏耽搁半天,又碰了面。
      一把雨伞遮了过来,伞下人轻轻拍了拍温晔的肩膀,道:“我刚刚听你说,并不认识这个被你埋葬的人,可见兄台是个仁义淳厚的人,在下俞风,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你。。。”听到俞风这个名字,温晔猛然转回身,“你就是俞风!”
      俞风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又有些自嘲的道:“兄台,莫非也听说过我?”
      “你认识夜寒吗?”

      “住口!”高大的男子大步走过来,伸臂搂住俞风,冷冷地盯着温晔,道:“你再说一次这个名字试试。”
      他凶悍森冷的目光,虽然令温晔再一次暗打寒战,却鼓足勇气对俞风道:“他让我把一件东西交给你。”

      看到墨玉的一瞬间,俞风的神色大变,他抓住爱人的手,用眼神压制住对方的恼怒,然后用微抖的手接过这把绝世的宝刃,低头摩挲着,轻轻地道:“他出事了,是不是已经。。。”

      温晔道:“他走了,我刚刚送走他。”
      俞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柔声道:“不要哭,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温晔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心里非常奇怪,自己明明不想哭,明明一直都没有哭,但是此刻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在他温暖关怀的目光里,眼泪却象决堤的河水怎么也止不住。

      “你不恨他吗?”温晔抹了一把脸,望着俞风,道:“他说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是吗?”俞风微微扬头望着远方,良久平静地道:“我不恨他,因为我早已放下了他。”他侧过头,微笑着看向身边正散发冷气的人,道:“你难道还没有放下他吗?”

      男人的神情在他若莲花般纯净的笑容中慢慢变得柔软,终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你放我便放,你若不放,他早已死去八九十次。”

      俞风叹道:“那么欣儿呢,她究竟是我妹妹。”
      男人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怜爱之意,道:“随她去,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温晔道:“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叫夜欣的女孩,她已经死了。”

      俞风的身子晃了晃,身边的男人紧紧抱住他,眼中柔和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
      温晔再一次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他攥了攥拳头,指着新坟道:“是我亲手将他们兄妹俩埋在此地。”

      俞风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问道:“欣儿,她是怎么去的?”
      温晔道:“是大师兄,夜寒。”
      俞风啊了一声,身体摇摇欲坠,男人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去。
      温晔高声道:“大师兄临去前有一句话要我转告给俞风。”见到那人冷冷的转回身,继续道:“他说,自己用了一生,去寻他念他恨他,却连梦里都想着他。”

      男人薄唇紧闭,脸上的怒色更炽,温晔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俞风的脸上,他自言自语道:“想了,念了,梦了。。。大师兄执念太深,深到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抬头道:“刚刚那句话,我若想告诉他,早已说了。”

      对面的男子面色一凝,温晔道:“象他这么好的人,应该活得轻松快乐,我又何必节外生枝呢?”说完举步欲走,男子喝道:“且慢!”
      温晔脚下一颤,男子扬手抛过来两颗绿色药丸,淡淡的道:“你已中了我的毒,这是解药。”
      温晔看着掌中晶莹碧绿的药丸,心中惊疑不定,却听男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灵提是我宫中至宝,可一并去除先前瘴气余毒。”

      温晔再抬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灵提,灵圣宫,温晔微微苦笑,原来刚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灵圣宫主,只有在他的身边,那样温柔灵秀的一个人才能安全快乐吧。

      温晔再次摸了摸怀中的瓷坛,“二师兄,我带你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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