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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之鹤云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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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王者。
他身上有种霸气,吸引强者仰慕,号令弱者臣服。
作为一名强者,鹤云在遇到向晟莲之前已经打败了十一位据称名门大派的掌门。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有了开山立派的本事,是少年一代里的翘楚。
不过这翘楚只能算是这一代而已。
有人说,最年轻的高手并不是他,想当年连少林方丈都自愧弗如、武功绝顶的那个人那时不过一十三岁。
那个人是谁?!
鹤云用剑指着讲话的人,他打败的人虽然不少,武功名望也都很高,却没有少林寺苦字辈的和尚。
因为他虽然年轻,虽然骄傲,却明白自己并不是苦禅和苦悔的对手。
他不信!
一十三岁!
那个人成名时,岂不是比自己还小两岁!
师傅曾经赞自己是百年罕见的练武奇才!
所以,他不服!
带着势要取胜的决心,他攀上灵山之顶。
首次的会面令人窝火至极。
利剑尚未从剑鞘中拔出来,他就轰然倒在敌人的脚下,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
幸运的是,醒来时他被扔掷在山下,并没有其他不适的迹象。
不过,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自吹自擂的大侠们一提起灵圣宫就怕得要死。
但是,他还是不服,以毒制人,算不得真正的本事。
鹤云的拧脾气也上来了。
既然不能上山,他便在山下等。
他在山脚摆出擂台,拉开横幅,冲向晟莲发出挑战。
效果十分轰动,许多人抢着来瞧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小毛孩子。
有人来看笑话,有人来凑热闹,有少女暗送秋波,还有小偷趁火打劫。
总之热热闹闹了十几天以后,人群便渐渐散了。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向晟莲连面都没有露。
鹤云却并不气馁。
他一直都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他认准的道,九条牛都拉不回。
空空荡荡的台下只剩下一个穿戴寒酸的老头,倚在一棵大树下打着盹。
鹤云抬头看了看昏沉的天空,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老者的肩膀。
‘走吧,老先生,地上凉,天马上就黑了’。
那老头却翻了身继续睡下去。
鹤云皱了皱眉,手又抬起,却再也拍不下去。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正在熟睡的人根本没有躺在地上。
正确地说,他的身体离地面一尺有余,除了靠着树的肩膀,整个人正凌空而卧!
匪夷所思!
鹤云倒抽口凉气,几乎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是打出师以来第一次发抖。
一棵树,一个依树而睡的人。
如果不是那一尺的距离,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鹤云的手慢慢抚上剑柄,然后握紧。
再然后,他突然又发觉,眼前这个睡姿随意的人,竟没有丝毫能令他出剑的破绽。
手握的久了,额头的汗渐渐冒了出来。
随着夜枭的一声尖叫,鹤云陡然惊觉,原来不知何时,夜已经深了。
暗夜中的灵山漆黑而又神秘,却有微弱的星光洒下,而老者似已酣然入梦。
鹤云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从黑夜到晨曦,鹤云似顽石一般屹立未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到他脸上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然而再睁大时,却赫然发现树旁已空无一人!
怎么会!在几乎不敢眨眼的情况下,他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鹤云飞跃在寂静的山林中,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自卑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服气过!
这个人的武功修为高他数倍有余!即使与自己的师傅联手也不是对手。
没有人,周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觉。
鹤云失望的回到原地,刚一抬头,他便惊呆了。
那棵被倚靠的枝叶茂盛的大树,只这片刻间,叶子已经全部凋落,光秃秃的枝丫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鹤云呆愣良久,忽然笑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灵圣宫飞奔而去。
人和人的缘分也许真得很奇妙,对于大多数人,向晟莲连撇上一眼都不屑,但是他不仅收留了鹤云而且传授了很多灵圣宫的独门绝学。
也许这一切因果自鹤云冒险上山时,便已然定论。
赞赏是相互的,对于鹤云来说,他跟在向晟莲身边愈久,便愈是倾服。
人道,向晟莲冷酷无情,自私残忍,鹤云却觉得作为灵圣宫的主人,向宫主淡薄名利,专致于自己的爱好,对下属赏罚分明,即便算不得一个老好人,但也绝不是恶人。
真小人远比江湖上的那些比比皆是的伪君子要可敬的多。
何况,在鹤云心中,向宫主不过是薄情了些。
薄情,是因为生性冷淡,除了研究武功用毒外,向宫主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
鹤云的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向晟莲带他下山的那一天。
“臭小子!敢偷我们老爷的东西,你找死!”
这是繁嚷的大街上,一个常见的戏幕。
打人的是两个面目骄横,身材魁梧的家丁,被打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围观的人并不多,小乞丐缩成紧紧的一团,死死抱住自己的小脑袋,任拳脚铺天盖地毫无怜惜的落在身上。
鹤云目前的心情可以用十分的惊讶来形容。
他奇怪的不是眼前的戏码,而是他这位宫主大人的态度。
向晟莲紧紧盯着地上那个衣衫破烂的人儿,脸上的表情既似嘲弄,又似不悦,还好像带了那么点的怜惜。
见鬼了,鹤云真想揉揉眼睛。一个乞丐小偷竟然会引起宫主的怜惜。
这是什么情况?!我一定是眼花了,鹤云安慰着自己,宫主极少下山,这次出门肯定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一番暴打没有持续多久,小乞丐便缩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想想也能猜出,这么瘦弱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住两个壮汉的铁拳。
而那两个打人的检了这么个软柿子,既然已经在人前显了威,在主子面前得了意,自然也不愿意闹出人命,于是悻悻的踹了最后两脚,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
向晟莲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鹤云望着地上的人,暗自叹了口气。像这样的事情,每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件,而像这样如草芥般的生命,活着与死去又能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不被欺辱,就要变的强大,否则,就应该有随时遭到践踏和面临死亡的觉悟。
这是一场人生的竞技游戏,对于强者来说,它很刺激,对于弱者来说,它只能意味着残忍。
带着些唏嘘和感慨,鹤云正要收回视线,突然发觉地上的人儿动了动。
还活着么?不简单。
还没等他惊异完,小乞丐忽然扬起了脸,黑乎乎的小脸上,一双眸子却异常的灵动晶透。他先是警惕的向四周打量了打量,然后,噗的竟从嘴里吐出一小锭银子,接着用衣角擦了擦口水,将银子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这小家伙不但挺禁打,而且竟然十分狡猾。有意思,有些看直眼的鹤云不禁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那些拳脚也不是白挨的,望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鹤云笑着摇头,看来小家伙是经常挨打的主,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而且也有了些挨打的底子。
鹤云转回头,又愣住了。
宫主!他们那位冷冰冰的向宫主,居然!居然在笑!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向晟莲已经飘出数丈。
宫主要去办大事了!鹤云警醒着自己,立刻跟了上去。
鹤云有些泄气,从早到晚,他跟着这位平日里冷漠少言的宫主只做了一件事——偷窥小乞丐。
就是皇帝老子,也没见宫主这般上心,鹤云不由想起深宫里的那位九五之尊,多少次都是由他来传话,宫主甚至极少入宫,即使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三番五次的召唤他。
说泄气,还有些好奇,这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宫主的表现又为什么和以往大不相同?
说好奇,又不免郁闷,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孩子,居然让江湖闻风丧胆的两大顶级高手亦步亦趋的跟踪了一天!
不过,看见破庙里那个捧着糕点,笑得一脸幸福的女孩子,鹤云还是有些无名的情绪,说不上感动,只是有些酸,又有些涩。
“哥哥,我要吃绩溪荷竹糕。”女孩子撒着娇,大大的眼睛里是与年龄决不相称的狡诘。
“明天,哥哥就去买。”小乞丐柔柔的声音,不知怎地,听得鹤云心里砰的一跳。
女孩子抬手将点心扔了出去,“我要吃绩溪荷竹糕!”她大声道。
“欣儿。”小乞丐无奈的道:“你看,天都这么晚了,明天,哥哥一定给你买。”
“好!那我就明天再吃饭!”女孩子斩钉截铁的道。
鹤云气得差点蹦进去扇她几个耳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了养活她,受了多少苦!
鹤云瞥了一眼向晟莲,激灵打了个寒颤。
宫主大人一贯冷峻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就像冰冻的尖刀,叫人不寒而栗。
好久鹤云才缓过神来。
庙里的女孩子正呜咽着趴在小乞丐的怀里,她的哥哥则带着无限歉疚,百般劝慰着。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女孩儿撅着嘴,眼里泪花滚动,“我们来拉钩。”
“嗯。”小乞丐明显松了口气。
“不许吃!脏死啦!”女孩子打落小乞丐手中拾起的点心,然后用脚碾碎。
“哥哥,明天,我们一起吃荷竹糕。”她钻进小乞丐的怀里,带着笑意,“哥哥自己吃饱了,也许就会忘了给欣儿买呢。。。”
女孩儿的笑容无疑是很美的,但是看在鹤云眼里,却遍体生凉。
拿什么去买那种名点呢?
再去偷吗?!
呼,鹤云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胸口上似乎压抑上了一丝烦闷,无处宣泄。
***
繁攘的大街上,小乞丐瘦小的身子被人甩出一溜跟头,单薄的双臂死死的护着怀里的糕点,鹤云不由苦笑,真是可怜又可气。
面对即将来临的拳脚,地上的小家伙面色坦然,好像这偷了东西再挨打,倒算个公平交易。
不过,这一回,被偷的人却是个君子。
“别为难他。”英俊的少年拦住同伴挥舞起来的拳头,“不过是个孩子。”
“是,大师兄。”几个同龄人恨恨的瞪着地上的小人儿,终于在少年的劝解中离去。
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挑起一双莹润的眸子,呆呆的望着少年的背影,轻轻一笑。
轰得一声,鹤云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再回神,眼前还是那个脏兮兮的普通孩子,他低着头,双手捧在胸前,匆匆的跑向破庙的方向。
那一刻,鹤云并不知道,历史的转轮将从此刻开始,把这大街上初次相遇的以及在一侧旁观的二人,一同带入生生世世的纠葛缠绊中。孽缘从此开始,甚至包括鹤云自己。
庙里的女孩子终于得尝所愿的吃到了荷竹糕,她开心的拈起一块送入哥哥的嘴里,“好不好吃?”
“嗯,好吃。”小乞丐只轻轻的咬了一小口,便把剩下的放回女孩儿的手中。
女孩子吃得更欢,小乞丐却愣愣的望着门外。
门外,那位英俊的少年剑客,俯身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地上。
小乞丐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痴痴的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他没有看到身旁的妹妹早已苍白了一张小脸,他更没有看到转过身去的少年,嘴角噙着诡异的冷笑。
然而这一切,都被鹤云看在眼里,当然还包括灵圣宫主。
鹤云偷眼看去,宫主的脸上冷冷的,毫无表情。
夜里,庙里的女孩子悄悄的爬了起来。
“跟着她。”宫主命令道。
鹤云领命跟了上去。
女孩子显然十分警惕,行走中不断的向四周张望,但又哪里能发觉鹤云的踪迹。
“果然是你,我的欣儿妹妹。”树林里的少年轻轻的笑着,那种带着邪恶狰狞的笑容,连鹤云看了都头皮发炸,“听说你去了灵圣宫,怎么没死在里面?”
女孩子咬紧了下唇,眼睛里渐渐地涌起了一种又惧又恨的颜色。
“他是谁?嗯?”少年慢慢朝女孩儿走过去,就像高傲的狮子俯看着不堪一击的绵羊。
“他,他和我们没有关系。”女孩子紧张的倒退着。
“你叫他哥哥,他也是从灵圣宫下来的?”
“不是!不是!不是!”女孩儿慌乱的否认,倒显得格外心虚害怕。
少年突然伸手,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他就是那个该死的贱种!对不对?!”
被紧紧掐住咽喉,女孩子的脸从红憋到紫,她张大了一张小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拼命的想要摇头。
“这么紧张,你喜欢上他了?”少年温柔的笑了,手指却没有任何松动,“你怕什么,我并没说要杀他。”
女孩儿眼睛开始上翻,显然已经接近生命的极限。
她的哥哥却悠然的看着她,毫不怜惜,“想要保护他么?”他的嘴角泛出阴冷的笑意,“只要你听话,也许我会考虑。”说完手一松,女孩儿的身体立刻毫无力道的跌落在地。
应该现在就杀了这两个人!
意随心动,真气行转,鹤云的心里忽然布满杀机。
“回来!”耳边突然响起向晟莲的密音。
即使再不甘心,鹤云还是立即潜回宫主身边。
他很想问,为什么留下那两个祸害?为什么要跟着小乞丐?那个什么贱种,又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宫主还是一如以往的冷漠,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好像只是旁观,没有其他意思。
真的没有么?大老远的下山,只为了看乞丐兄妹?!
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然后安治天下,平定四方?
吓!这是我们宫主?!
“想得很有趣?”
啊?鹤云吓了一跳,向晟莲正冷冷的盯着他。
“属下。。。没有。”鹤云冷汗直冒,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叫他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那小东西是我的孩子。”向晟莲平静的道。
“啊,那,那个小乞。。。公子,是个好孩子。”鹤云已经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宫主什么时候。。。而且这年龄差距也小了点吧!
可是,宫主大人从来都不会开玩笑的。
“小孩子么,就应该多磨练磨练,是不是?”向晟莲终年冷萧的脸上倏地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看得鹤云脊背发寒,“是。”
是什么样的磨练?不只是身体上的吧?
多年以后,鹤云才真正明白,宫主大人嘴里的磨练到底意味着什么!
再以后,他们作为完全的旁观者,看着小乞丐为了生活,为了治疗妹妹的病,四处东奔西走。
每一次,看病的大夫都会摇头叹息,宣布女孩儿已经命不久已。
每一次,当他们从医馆出来时,女孩儿都会偷偷掖给大夫一块银子。
望着那个坚强倔犟却越来越瘦弱单薄的背影,以及那双渐渐划入绝望的眸子,鹤云一再提醒着自己作为旁观者的身份。
“要想治她的病,也不是全无办法。”那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游医瞥了一眼女孩儿,后者冲他眨了眨眼睛,游医继续道:“天山雪莲可是人间圣品,如果能服了它,不但能治好她的病,还能延年益寿!”
“真的?”小乞丐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
游医郑重的点了点头。
只是这么一句话,竟把这死心眼的孩子带去了那人迹罕至的茫茫雪山。
女孩儿团缩在小乞丐的怀里,汲取着胸膛里微弱的温暖,却把满天的飞雪留给那小小的脊梁。
这狠毒的女孩儿是想害死她哥哥?!鹤云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两个窟窿。
而那藏在怀里的小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
女孩儿微笑着盯着自己的哥哥,目光痴迷又动情。
她,她应该是想,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去死吧。鹤云叹了口气,多么可怕的独占欲!还有那个阴险的少年。
小乞丐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鹤云期盼的望了望宫主,向晟莲的脸色比天山的雪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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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方圆近百里,没有连绵不绝的山脉,却有最险峻的绝壁山峰。
灵圣宫建在离山的主峰,大概因为太有名气,所以江湖上的人往往称这座山为灵山。
从山底一直到半山腰布满了一种叶茎近乎透明,叶梢微卷的绿色植物,它们开着嫩黄色的小花,可爱而娇弱,据说,这种花的毒性并不剧烈,只不过凭你有多好地轻功和内力,只要踏入它的地盘,沾上它的气息,就很难支撑到半山腰,一旦跌倒在地,那些微卷着的叶梢就会舒展开,然后,露出里面尖锐的毒刺。
不过,从山上往下看,那满山遍野的黄橙橙的颜色,映着金色的阳光,婀娜的摇曳在风中,倒像一幅绝美秀丽的画卷。
俞风最喜欢在仪风亭上,俯瞰山景。
他总是倚靠在红漆栏杆上,一坐就是半天,任凭山风把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吹得飞舞,却不知自己本身就已是叫人目不能移的风景。
“公子,你又不听话了,不是说了,今天风大。”跑上来的婉儿为他披上外衣,“早回去些吧。”
一只手枕着腮,栏杆旁的人似乎已经看入了迷,更没有要走的意思。婉儿又劝了两句,无奈的在他身边坐下。
风好像更大了呢,婉儿缩了缩肩膀,一旁的美人却站了起来,一声不响的往回走。
望着那几乎同样纤细的俩个背影,站在远处的鹤云轻轻的叹了口气,总是,为了别人。
为了救妹妹,答应留在灵圣宫;为了不让婉儿受冻,主动回屋。
哼,这样的人,鹤云冷笑一声,身为弱者居然自以为是的想要拯救别人的命运!
鹤云可以肯定自己是不屑的,虽然,每天巡山时,他都要借助总管的身份靠近仪风亭,呆上一会儿。
但绝不是因为那张洗去污垢后,比拂去灰尘的明珠还要夺人魂魄的面庞。
绝对不是!
一张看了多年的皮相而已,不可能对我产生多大的影响,鹤云再次坚定的告诉自己。
“总管,有人闯山!”
鹤云一惊,什么人这么大胆,“慌什么!人呢?!”
“在,在宫主那里。”
鹤云转身就走,气吁吁的下属估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嘴里叨咕着:“一个老和尚带着四个和尚,居,居然穿过了咱们的花阵。。。”
老和尚?难道是少林寺的。。。没等鹤云细想下去,就看到了正主。
“阿弥陀佛——”老和尚有一双洞如烛火般清朗的眼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影响面上的端庄平和,“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向施主。。。”
“哼。”对面的向晟莲毫不掩饰神色间的讥诮,“收起你那些陈词滥调吧,苦禅,这里不是少林寺,别在我面前摆方丈的谱!七级浮屠?哈,你把灵圣宫主当作那些愚蠢的善男信女么!”
苦禅?原来眼前的和尚竟是少林寺的方丈!怪不得如此身手!鹤云在心里揣摩,如今以自己的身手是否已经可以与他一决高下?
想到这里,情绪不禁有些激动起来,也许真的可以!鹤云忍不住按了按指间的关节,感觉到每个神经都为了这个信息兴奋雀跃。他转过头,忽然,看见了地上盘膝而坐的四个和尚,他们每个人的面色都泛着黑紫,只是勉强坐在地上,好像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了。
霎那间如凉水浇头,鹤云顿时冷静了下来,凭自己现在的身手,凌空横跃毒花阵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若带上四个人呢?!
唉,鹤云暗自叹息,原来当年的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井底之蛙。
“江湖盛传,向施主冷漠狠毒,但老衲却觉得施主冷面热心。。。”少林方丈认真的道。
“嗤——”向晟莲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冷面热心?哈,原来少林寺的方丈也会拍人马屁!既然如此,我便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不追究你们闯山的罪。鹤云!叫他们滚!”
“是。”鹤云迈前一步,瞪着老和尚,暗自警惕。
“师傅,不要。。。求他,弟子没事。。。”地上的和尚拼劲虚弱的力气呼唤着自己的恩师。
“虚箴,不得无理!”老和尚轻声斥责道。
“宫主,公子请您去一趟。”悦耳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院里的人俱都一愣。
婉儿!她嘴里的公子除了那个一向冰冷沉默的美人还能有谁?!太奇怪了,鹤云有些发傻。
向晟莲却冷冷的笑了,“他会主动请我?”他盯着婉儿,阴森森的道:“你把这里的事跟他说了?”
婉儿立刻跪倒,头低垂着,道:“奴婢该死。”
向晟莲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缓缓的笑道:“或许,还应该奖赏你。”
婉儿浑身一抖,头垂的更低。
向晟莲站起了身,刀般的眼神扫了一遍几个中毒的和尚,淡淡的道:“三天,解毒。”然后袍袖一甩,留下一脸迷惑的鹤云。解毒还用三天?
哼,鹤云不快的想,那位美人又开始多管闲事了?!
婉儿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鹤云的手心里忽然多了一个纸团,他心里立即扑通扑通的开始乱跳。
不敢看,好想看,一想到这可能是俞风写给他的东西,他就浑身冒汗。
攥着这方小小的纸团,鹤云安顿了几个和尚,然后根据宫主的指示,给了三分之一的解药。
期间他不停的用袖子擦汗。
热,火从心里往外直冒。纸团被偷偷的从左手换到右手,不敢揣怀里,怕动作大了,掉出来,不敢只放在一只手里,怕时间长了,字迹会被自己的汗水融了。
小心翼翼的展开瞬间,鹤云更加的心慌气短,甚至连手指都微微打着颤。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白纸,连一个墨点都没有。
被耍了!
鹤云气的脸色铁青。
没人可以这样耍他,就算是俞风也不行!
从来没有过的极端愤怒让一向冷静的鹤云红了双眼。
怒气冲冲的直奔仪风亭,路上的人都被这位总管一副要杀人的架式骇得远远避开,此时的鹤云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可是一连三天,俞风都没有出现在仪风亭。
鹤云的头脑慢慢冷静了下来。
也许,俞风确实想要告诉他什么,但是终究有所顾忌。自己毕竟是向宫主的忠心下属,唤作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他。这是人之常情,他也许不该怪他。
这么想着,鹤云心里好受了些,却渐渐的有些担心,三天了,怎么不见那迷人的身影?
他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只要他能亲自告诉自己,无论多难。。。
鹤云幽幽的叹了口气,“无论多难我都能替你办到。”他喃喃的自语出声,却又被自己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心虚的转身四下张望,猛然看见一名属下就站在不远处,鹤云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那名属下骇得一哆嗦,立刻上前垂首道:“宫主下山两天,命属下通知总管一声。”
向晟莲下山一向是由鹤云代管宫内事宜,鹤云恩了一声,传话人刚要退下,鹤云随口问道:“那几个和尚走了吗?”
“回总管,宫主正是带他们几个出宫,属下听说还要一路。。。送他们回少林寺。”
“哦?”鹤云吃惊非小,难道是俞风的要求么?
传话人显然也是一肚子的不解,见鹤云变了脸色,不免啰嗦道:“总管,小的真不明白,咱们宫主哪里会管这些闲事,依属下看,会不会是禁地的那位公子。。。”
“住口!”鹤云愠怒的喝道:“乱自揣摩宫主的心思,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回去做你分内的事!”
“是,是!”对面人明显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逃开。
鹤云转回头又望了一眼空荡荡的仪风亭,心里面说不出的失落。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向晟莲的出宫,鹤云来得更勤,只是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天晚上,鹤云再次心情郁闷的往回走,却突然遇到又一个闯山的人。
在鹤云的眼里,这人的武功并不见得有多超绝,却偏偏没有被毒花伤到分毫。
鹤云见到他时,他正伤了数名宫内弟子,杀出了重围。
鹤云冷笑一声,迎了上去。来人显然知道鹤云的利害,没过几个回合,便抽身外逃。
在山上呆得久了,连筋骨都懒散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不弱的角色,鹤云倒不急着撂倒他,而是以一种猫捉弄耗子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跟在来人的身后,如果这时前面的人回头看一眼的话,一定会被鹤云脸上讥讽的笑容吓到,可惜这个大胆的闯山人只顾慌不择路的朝前跑。
当仪风亭出现在视野中时,鹤云收起戏虐的心态,加紧了脚步,不过他忽然发觉闯山人的速度也陡然加快,快到他一时间竟跟不上去!
糟糕,不能让他进入莲风禁地,万一惊了俞风。。。鹤云想都没想抬手将血锰挥了出去。
中毒的人拚了最后的力气,一头扎进整个灵圣宫最神秘的所在——莲风禁地。
事出紧急,留下宫里其他人守在外面,鹤云飞身跟了过去。
清冷的月光下,是一张惊人的美丽的脸,一滴妍红点在眉心,就像白雪中盛开的红梅,美极、媚极。
天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鹤云又惊又急!
闯山人扑倒在俞风的脚下,伸手扯下面上的黑巾,英俊的脸上是中了血锰后狰狞的赤红色,“这里是广寒宫么?抱歉。。。在下迷路了。。。”硬撑着说完这句话,终于昏了过去。
月色如银,倒映在一双如水似晶的眸子里,银色的月光似已不及这光华的万一。淡粉的唇被银月抹上一层晶亮的光润,珍珠般的贝齿轻轻咬了咬那处嫩粉。
鹤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垂下眼帘,深怕再一抬头,自己便会魂飞魄散。
月色本淡,清幽宁静,却因了眼前的人让鹤云有片刻的恍惚,也许真的有广寒宫吧。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婉儿的惊呼令心猿意马的鹤云彻底警醒。
抬眼正瞥见如雪的手腕揽起地上的人,心头一紧,鹤云向前走了几步,垂首道:“这人偷闯入宫,心怀不轨,请公子将他交与在下处理。”他紧紧盯着视线里的一角衣抉,想象着眼前人勾魂夺魄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心止不住的狂跳,汗便又流了下来。
“总管大人,这里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清越的声音如水穿石,穿过鹤云坚石般的心墙,让它渐渐软化做一团春水。
“请公子不要为难属下,也请公子不要脏了自己的手。”鹤云几乎是咬着牙,才将一番话说的完整生硬。
“脏?!你是在说我么?!”清冷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深沉的怨恨,鹤云的心头一痛,不是!不要这样想!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干净的人! “不错,不错,你说的不错。。。”喃喃的低笑着,那语气里是满满的苦涩无奈和悲伤无助。
鹤云胸口窒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可是自己的职责却不能忘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闯山人也就是当年那个阴险的少年更不能留下!
他咬牙起身,却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挡住了道路。
“走开。”鹤云冷冷的瞪着她。
对面的婉儿嫣然一笑,轻声道了句,“那天总管没有立刻把纸条交给宫主,婉儿在这里多谢了。”
鹤云倒抽口凉气,忽然明白了这个精灵似的女孩暗藏的心机——试探!
原来,他自以为这段心事埋的深沉,却不知早已被她看在眼里。
这份痴心和忠心如何计量。
一张白纸便测出了天平在紧急时刻的倾斜角度。
心乱如麻的鹤云没有再动手,任由俞风在他面前把人救走,他很想杀了那个俊美的少年,非常非常想。
他很担心,为了救这个龌龊的人,俞风是不是又要委屈自己?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那么任谁会放弃这样的诱惑和机会?向宫主自然更不会。
只看为苦禅等人解毒的那几日,宫主眼角眉梢的春风得意,便可想见这一次。。。鹤云狠狠地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可是心还是很痛,第一次,一念及宫主罕见的满足欢快,鹤云就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狂躁和痛心。
不过,这一回,向晟莲也好不到哪去。
从宫外兴冲冲的赶回来,向晟莲手里紧捏着一个黑红色的盒子,脸色依旧很平静冷漠,但鹤云却发现宫主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一股子兴奋不已的雀跃期待。
他似一阵风般的飞向俞风的住所,脚下没有片刻停留,完全无视规规矩矩行礼中的下属们,更没给他们禀报异端的机会。
鹤云缓缓的转过身,慢慢的往回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亲手为所爱的人带回一件珍品,能博得他倾城一笑,便是立刻死去也值了吧。
但事情却并非如鹤云想象的那样。
是夜,当向晟莲的近侍慌慌张张,鼻青脸肿的来请他的时候,鹤云正在喝闷酒。
“总管大人,您救命吧——”魁梧的大个子扑通矮下一节,面上是一片凄惶和恐惧。
鹤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酒杯便冲了出去。
向晟莲的寝宫房门大开,屋外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卫浑身是血,鹤云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地上一片狼藉,往日间最爱的精雕玉器甚至连檀木红椅白玉暖床统统化作碎片铺了满地,整个寝宫被砸得面目全非。
“来啦,阿云。”正中间盘膝坐着的那人抬头看着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过来,喝酒。”
鹤云依言走了过去,在酒坛丛中坐下,喝酒?好啊,两个人一言不发,一坛接一坛的喝。
向晟莲把酒坛高高举起,酒如箭瀑般泄下,一半入了口中,一半却冲湿了白袍。
他抬手把坛子一扔,随着瓷片击碎的声响,仰头高歌道:“我若饮兮人不同,一饮三日斛,再饮三千锺!”
鹤云但觉豪气上涌,也击歌道:“我若饮兮人莫比,天为冠地为履。”
“我欲气兮斗可撞。”
“我欲力兮鼎可扛。”
“我欲志兮吞云梦之□□。”
“我欲历兮眇天地之四方。”
两个出色的男人你来我往,竟觉得心中深藏的惆怅痴情在这番高歌中得以发泄,又似乎得到一种微妙的相互安慰。
向晟莲重重的吐了口气,喃喃的道:“不错,大丈夫志在四方。”
鹤云点头道:“嗯,儿女情长就是婆婆妈妈。”一想到那张绝世的脸,他刚刚强硬起来的心不知怎的就软了几分。
“心魔!”向晟莲咬牙道:“让他走,我给他自由。”
“什么?!”鹤云呆愣的望着宫主扭曲的脸。
“这就是他要的。”
鹤云盯着向晟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深深地悲伤,比夜还要深,比海还要广,那一刻,鹤云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令江湖人闻风丧胆,武功超绝已罕无敌手的男人已经被俞风彻底挫败了,败的一塌涂地,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已经陷进去了,甚至比自己陷得更深,所以便更加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