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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都把旧时薄幸 ...

  •   都把旧时薄幸
      只消今日无情

      武丞——杨炎,北防三年,首次带兵回朝直逼夕辽五万大军,对峙于辛城之下。攻城掠地对于他来说从来算不上难事,敌军若雨我若虹,他看重的向来是先机。这次也一样,而令他为难的事也只有一样,那就是他等了整整五天才等到攻城圣旨。

      当她将圣旨塞进他手中时,说了一句:“这是拿我妹夫的命换来的,你若失了辛城,就等着拿命赔我吧。”

      杨炎大笑。“太阳下山之前我若收不回城,必提头相见。”

      他提刀上马,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豁达、潇洒,军营里士气低落多日的士兵们在听到他一声长吼之后,顿时炸开了锅,呐喊欢呼声不断。

      金戈碰撞声,马蹄促促声,一时沙场上烟卷尘扬。

      待尘埃随着大军的离去,缓缓落下。场中只立一人,灰衣束发,书生装扮,秀丽的容颜上却是难掩的娇气。长叹一声:“这傻子,我要你个头颅有何用?不能装不能赏……”

      ‘他’始终凝着淡淡地一笑,立在那里,身边除了一只金角的老羊,空无一物。

      一直高扬的嘴角,在静默中软落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抚摸着一侧的那只老羊。

      “我说……又要辛苦你一趟了。”

      “咩————!”老羊脑袋一晃,仰天便是一叫,那架势,英气十足。

      …… ……

      杨炎不愧是元唐的绝杀武器,年纪轻轻却再一次刷新了整个元唐的战争史,此战历时四个时辰,确切的说,正逢在日落那一刻,他威风凛凛地站在辛城的城楼之上,脚踏着敌军的尸体,手中便是染了鲜血的一柄‘元’字军旗。

      赤期迎风而摆,抖如波涛。脸上敌军的血迹未干,几缕鬓发缠去了一起。

      他那时心情大好,连日来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军中酒肉同欢,一时间笑声彻天。

      杨炎一路穿过营帐,大步一抬一把就掀开了军帐的帘子,登时,脸上的笑容瞬消,帐中空无一人,寻过四方,终见那桌上的石砚下压着飞扬的一页信纸。

      他皱着眉头,粗力地扯过那一纸,脆弱地信纸被他撕去了压着的一角,上面是极其秀气的一排字,却只有六个:

      ‘债清,不欠,勿见。’

      落款处的墨色较深,也只著三字:莫三思。

      三思,莫三思。这是莫离婷取给自己的字,在无上山以外的地方,她都是这么被人称呼的。

      想杨炎初见她时,在那最北的沙漠里,她骑着一匹垂头丧气的老羊,慢悠悠地走进他的视线里,高傲的眼中仿佛容不下任何一人。

      而就是这双眼睛,又成就了北边防区无人不晓,甚至是令北蛮奴闻风丧胆的‘三思军师’,她总是站在他身边淡淡的笑着,笑着在纸上谈兵论卒,片刻间,便杀得敌人片甲不留。她的笑柔和得胜过一切凡花,和煦得犹如三月艳阳,她得计谋却又诡异得变幻莫测,手段毒辣到令人胆战心寒。

      是这个人,在夕辽兵发辛城西边国危的时候,用计让皇上下旨出兵。为了这个目的,便是要她赔上亲妹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虽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了,终究,她还是走了……

      走得如她一般神秘,走得如她一般毫不留情。

      “来人!备马……”

      “将、将军……庆功宴正要开始呢!城中大大小小一众官员都在门外候着呢!传旨的公公也在……”

      “我说……备马!现在!立刻!马上——!”

      “是……”

      …… ……

      夕阳西下,未见断肠人,先遇……铁石心……

      莒县是个小县,从县头都到尾也不过半天时间。城里的杂货店统共有四家,东西虽是齐全,但若是断了货,再供便是难了。

      只见城西的一家杂货店里,一个素衣的青年男子额汗涔涔,微黑的脸上却是难掩的疲色。

      店主朝他挥了挥衣袖,沉重地摇了摇头。“没了,没了,这回是真的一点也没了。小兄弟,我看你就别再白跑了,这里方圆百里内的冰片差不多都被你买回去了,你就是再来十遍我们也是没货啊!我们这里的货要下月才供得上了。”

      那素衣的男子终是不再纠缠,接着向那店家作揖而拜,转回身子,脸上满是失落。

      就这样又去了另外的三家,果然,依旧空手而归。

      唐烜从最后一家店门走出时,夕阳正落在那屋后的院墙上,景色美好的醉人心绪,他……却被那暖色染上了一脸的悲伤。

      四天了,整整四天了。

      小四已被持续的高烧折磨四天了,意识在醒与半醒之间来回交替着,为了防止高温得烈性,这四日来都要按照陆行的吩咐在她身上涂抹冰片粉,原本就是应急之法,现在连材料都寻不到了,怕是连这一法也已不可行。

      当唐烜走回药炉时,房中的小四似乎又醒了,扑朔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茫然间没有焦点。

      “烜……唐,烜……”她因高烧而缺水,终使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微弱的音调更是揪得唐烜阵阵心痛。

      唐烜即刻上前两步,将她扶起了身子。

      “你摸摸……”莫离园绯红的脸上扬起一笑,接着用烫人的小手握着唐烜向自己的脸上贴去。

      唐烜随她握着,只是在感觉到她那灼人得手温后,禁不住的眉峰一抖。

      “你试试……我比昨天要好些了,没……那么烫了。”她依旧笑着,却未察觉,对面的一副默颜上,那是又酸又苦地一抹淡笑。

      “是,是……好些了。”

      莫离园脸上的笑又高。“那……你把这个吃了,我们……说好的。”说罢,她扬了扬左手中握着的竹筒。

      唐烜顿时明白她的用意了,立即反驳道:“不行,我说了,除非待你病全好了,不然,我是绝不会吃……这东西的。”

      就好像那筒中装着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个毒虫巫蛊一般,唐烜只微微瞥向那一眼,脸上已满是厌恶之色。

      是的,这些天来,他曾多次想偷偷的将筒中的寒冰种取出再喂给她,岂料这小四毅力可怕的惊人,只要感觉到有冰气扑来,就会猛地清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肯服。咬舌断脉,什么要挟的话都说尽了。

      “咳……咳咳。那个……”一道生硬的咳嗽声突然打断了这边的对峙,唐烜一侧头这才发现,原来这屋中还立着一人,而且一直在这里,那就是这屋子的主人,神医陆行。

      “两位,我是很不介意你们在我面前不厌其烦地天天来上这么一段催泪感人大戏的,不过……那个,能不能让咱把小四姑娘身上的银针先拔了。”

      唐烜闻言一阵尴尬,再次低头间才发现,怀中的小四头顶处,果然立着五六根摇摇晃晃的细长针,手下一松,赶紧将小四落回了枕上。

      脸上燥热地一红,袖子一抬,做出个‘请’的姿势。

      陆老头背着手长叹一气,接着慢悠悠地凑上了床边,嘴里一面嘀咕着:“你们这病得病,伤的伤,我老头子也没跟落得啥好,天天耗我这么多精力给你施针活脉,得,还被你们这般轻视……唉,老啦,老啦,经不起年轻人伤啊!”

      陆行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居然还真的挤巴出了一滴泪,唐烜顿觉满腹愧疚,正要鞠身去拜,岂料那床上的莫离园抢先回话了。

      “死、死老头……你,还敢喊苦,我告诉你……你若治不好我,就等着我爹爹们……拆,拆了你……的老骨头。”

      陆行一听这言,果真全身抖出一个激灵,手下嗖嗖几个闪动,已将莫离园头顶的银针尽数取下。这番刚落,又后退了两步,朝着床上之人拜佛似的深深鞠了一大躬,大声呼道:“姑奶奶哎,咱太冤啊!你若肯服那良药,哪里还有老头子我出手的余地啊,您、您这不是把我往死里整么?”

      “哼……”莫离园虽是带病的身子,可挤眼间横去的一目,还是能有个六七成杀气的。

      陆行丧气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惹不起可躲得起,于是转身正要往外退去,却不料,这一个转身,正巧碰见了一脸慌张跑进来的药徒骰子。

      骰子一脸慌意,随即说道:“师父,官兵今天又来清查了。”

      “又来?你给他们说什么了?”

      “照师父说的办了,有疫症的患者,他们也确实没再难为咱们,已经都走了,不过……”

      “不过什么?”

      骰子向着身后的院子里看了看,一脸为难的说道:“有个、嗯……嗯,女公子,说要见小四姑娘,我说不过她,她人已跟进来了。”

      “女公子?”陆行对这称呼有些莫名,才要问个明白,只见一抹人影已跨进了屋内。

      只见这来人,娇小身材,灰衣长袍,玉带青官,衣上泼墨文书,从头到脚都是一派书生气,再观其面,不禁愕然。

      明明就是个俏姑娘,却偏要打扮成男子的样子,水样的眸子,莹唇闪闪,怎么看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呀!

      原来,骰子说的‘女公子’,指得就是她呀。

      “见过神医……”那女公子含笑作揖,抬眸时刻意挑了挑嘴角。

      却不料那陆神医,当场硬如磐石,纹丝不动。

      想他陆行近百的年岁了,一生览人无数,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震惊过。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却有一双深邃若无底的双眸,眸子里映着清澈的自己,却在见她扬起那一抿浅笑时,让人禁不住地一阵心惊。

      是实实在在的心惊。陆行从来都是玩弄别人于鼓掌的一个人,但在见到这女子时的一瞬间,他顿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这有些像人们说的‘臭气相投’,可在确定过她的相似性之后,却又是后怕。因为他知道,即便对面是春光洋溢的一副笑脸,那笑脸之后的却是阴狠的一抹诡笑,沉思之后,心中只为这陌生的女子贴了个四字的标签:

      ‘她是坏人!’

      “啊、啊……那个,姑娘,哦,不,公子客气了。公子是……”

      只可惜,陆行这边的颤言还未说完,屋中又起一惊。“是、是你!”

      惊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立在床边的唐烜。当时的莫离园躺在床上,唐烜的背影将她的视线严严挡住,所以即便她已识得那熟悉的声音,却又在迷糊间难以完全肯定。

      唐烜上前两步,拜道:“姑娘,是你!我们好久不见了,可还记得在下?”

      床上的莫离园虽已病得糊里糊涂,只听这‘姑娘’二字一出,又来个‘好久不见’,还有那充满惊喜的声音,这厢一腔的热血,涌着温度就顶上头来。

      “你丫呜……咳、咳咳咳……!”这一涌,莫离园禁不住地猛咳了起来,未多时,肩上一软,已被人稳稳拖在了怀中。

      唐烜只用瞬间便闪回了原位,可同他一起闪来得,还有那刚刚进来的新人一个。女公子迟了唐烜一步,手下落了空,她倒也未生气,只朝着那床上的病人耸肩一笑:

      “小四,能看见你这副狼狈的样子,倒也不虚我此行啊……”

      莫离园猛一个抬头,双眸一亮,这讨人厌的声音,不讲理的强调,阴狠狠的眼神,挨千杀的微笑,除了她,除了她莫离家排行老三的莫离婷,还能有谁?!

      “你……你你。”莫离园抖着那发烫的手指,双肩又抖又颤。

      “你们认得?”这次提问的,竟是那夹在中间的唐烜。

      没错,这两个人唐烜都认得,却不知道,这两人间也是有关系的。

      “我是小四的亲姐,我们当然识得。”莫离婷白去他一眼,抱臂而立。

      “呸……她,她和我同时出生,才,才不是我姐。”小四一如既往地反驳道。

      唐烜却未去深究小四的气话,心中的疑惑却是又深,眼看着脸前的莫离婷,冷言问道:

      “这么说,当日你与我说你是杨将军近身军师的事,是假的?”

      “哈?那三七分纯金的半块牌子可会有假?我确是‘三思军师’无疑。”

      唐烜微楞,不禁将她打量了几番,又道:“那……你当日献策与我合谋演一出反间又要我以命相赌时……已……知道我与小四的关系了?”

      “嗯……”她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个未卜先知、用兵如神却又以心狠手辣著称的‘三思军师’——莫三思。当日辛城陷落,也是她来献计要自己以性命和名誉为代价换取元唐半壁江山的,如此分析下来,这女子,分明是知道了这妹夫的身份还要至他于死地啊!想不通,他实在想不出这当中的原因是什么?

      “什、什么?合谋?!”

      惊讶的不只是唐烜一个,莫离园开始听得云里雾里,渐渐,竟也端起了半边的身子,探上头来。眼中的迷惘渐渐清晰起来。“好、好你个神三?把,把我害成这样的……竟是你这家伙?”

      莫离婷眼看着小四那原本就通红的一颗脸蛋渐攀上了黑压压地一片怒意,接着退了退身子,离开那床边半尺的距离。

      “这里……我就不得不辩解两句了。”她噙着淡淡一笑,双手一摊。“一切原本尽在掌握之中,入狱,死刑,还有发兵辛城,退军三十里,这不都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吗?你得不白之冤也确实换来了元唐的半壁江山啊!之后小四的劫狱,甚至连那日的小雨我都算到了,我还暗兴,你这木头疙瘩要是见了一身湿寒的小四为你奔波之后的样子,定要感动个七荤八素的,总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过……嗯……除了一样……”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在雪山上将寒冰种取了出来……”

      众人回头,只见接这话的陆行陆神医一脸的惋惜,摇头晃脑地叹着气。

      莫离婷一笑,接着点了点头。“没错,这点……确是我没有算到的。”

      随着莫离婷的认罪,原本疑团该尽然解开了,偏偏,还是有人恼着性子地又问了一句:“你如何……知、知我定能赶得回来,赶得及去救他,若……若是晚了,或是错过了,又当如何?”

      莫离园这问刚出,那边的老三却想都未想,脱口回道:“你若那么久都未回来,心中便是不够牵挂,那留这人还有何用处?你若回来了,知道了他的刑期又不肯去救,那心中定是无他,即是无他,就算被砍了与我又何干?!”

      她一通说得流利无比,始终立得傲气凌人。像是完全没看到屋中众人渐渐黑下的一副摸样。

      没错,她莫离婷天生就是这样。永远都是她计算好的,即便是没按照她预料的走,只要是她定的路,她就是有办法能让所有的事都走回她预设的路上。

      这就叫天生的神女,占心占人占天机,没有她不知道的,也没有她掌控不了的。

      重要的只有家人,家人的家人,除此之外,是死是活,永世不干。

      欠得,就还;还完了,就闪。对人,对己,哪怕是那个已和自己朝夕相对半年之久的……他,也是一样,她是莫离婷,谁都不能控制和拥有的莫离婷。

      “那你现在来这里又是为何?”

      陆神医忍着全身的战栗,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就在同时,莫离婷一个回眸,扯出大大的一笑,双眼眯成一缝,那一笑好是一个晃眼,笑得压过艳阳,赛过百花,羞煞落雁沉鱼。绝美地柔颜上,莹唇起落,柔和地吐出一句:

      “来救我妹妹和我妹夫呀!”

      “……”

      “……”

      …… ……

      那天的陆行陆神医是被两个药徒搀回屋的,那一夜,他咳了很久,莒县的人都说,陆神医为了治病救人,劳心劳力,夜夜通宵未眠,再见他老人家时,只叹时光无情……

      他又老了不少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都把旧时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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