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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每到梦回珠泪满 ...

  •   每到梦回珠泪满
      多应不信人肠断

      神医陆行,曾经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他的医术极其高明,自创了一套天行活脉针法更是羡煞无数医者。二十多年前,他红遍一方,前来看病的患者更是踩烂了成千上万个门槛。偏偏,好景不长,天妒英才。传闻中他有个恶习,好赌成癖,曾经一度输尽了万贯家财,散尽妻妾,最后甚至赌上了人命。

      传闻中说他为了赌博,将患者的性命也一并赌了上去,那之后,这人再不容于医道,而神医陆行的名号,也渐渐淡去。

      有人说他躲到了朝外去了,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的医馆还在做着欺世盗名得买卖,总之,关于陆行的流言,最近已是很少听到了。

      唐烜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路攀雪山、越独牙、过靖州,最后,却在京城外的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见到了这传闻中的这号人物……

      莒县,距离京城不足三十里,县内人多以行医为生,从进了这城门开始,无论街上、道上、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一股子钻鼻得药草味儿。

      莫离园用手揉了揉不适的鼻子,不满意地嘟起了小嘴。

      此时在坐她脸前的是一老二小,中间是个瘦干的老头子,穿着个空荡荡地银白得袍子,八九十岁的年纪,一缕花白的小胡子编了个辫儿,两只眼眯得只剩条细缝。老头两边立着两个和他一般细瘦得药童,身上是一白一黑,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是一脸的稳重。

      莫离园低头看着自己被那老头擒在手中得柔荑,再看看对面那一副眯缝得细眼,心中的不爽,愈来愈浓……

      “大夫,怎么样?”

      唐烜的话打破了屋中得宁静,坐在桌后那老头十分深意地看了唐烜一眼,接着摇了摇头。

      “只是在雪山上受了寒气,怎会如此严重呢?”唐烜的语气,再没了从前的耐性。“若是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

      那老头依旧没说话,更加沉重地摇了摇头,继续眯眼打量着桌边的莫离园。

      莫离园不急也不怒,两只眼瞪得老大,只是有些愠怒地回看着他。

      唐烜一反往日得耐性,此时眼中一阵急躁。其实他是该着急的,毕竟自己身上还带着重要的证物,应该是立刻上京奏圣的。怎奈他从三日前入了靖州,寻得七八个较大的医馆都没人能医治小四的双腿,这一番下来,他便也着急了。只听得几个有名望医者纷纷说:京城北边的莒县有个出了名的神医,可请他一试。唐烜满心期待得赶来这里,兜转间好不容易寻到了神医,还以为小四的病情能有回转了,万万想不到,竟连江湖上名噪一时的陆神医也对这病无力摇头。

      思及此,唐烜看看一旁呆滞模样的小四,只觉她早已心如死灰,连反抗与失望也懒得做了,心中难免一阵愧意。他奋力咬住唇角,一手搭住她诊着脉的手腕,准备就此离去。却不料,他手还未抽,那陆神医细如枯枝的手先一步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哎……莫急,莫急。”陆神医笑眯眯捋了捋胡子,手一翻转,反握住了唐烜的手腕。

      就在众人未察觉间,陆老那眼纹四纵的眸中划过了一丝惊异的亮光,稍纵即逝。

      “神医可有法医治?”唐烜以为这神医又有了法子,赶紧追问道。“神医若是有方能救我夫人,在下愿意倾囊以偿。若是神医……嗯,无法医治,在下也只得另寻别处了。”

      那老头细端了唐烜一会儿,笑着回道:“这姑娘的腿……”摇了摇头。“我治不了,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他双眼一弯,朝着莫离园那脸一挑,遂又笑道:“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

      唐烜始终没看小四的脸色,只在听到那神医得话后,惊得浑身一激。“什么?怎么会如此严重,神医是否……是否诊断有误,她脸色无异,脉象平和,双腿怎会得如此疾病呢?”

      那老头对唐烜的一番言语,似是不见,手抚上花须,转头对着左侧的那个白衣药童说道:“带他们去医房的里间住下,然后来我这里取方子煎药。”

      那年轻的药童持袖点头道:“是,师父。”说罢,走到唐烜身侧,端正地鞠了一躬“患者,请随我来”。

      唐烜一头雾水,忍不住地又对那陆神医问道:“不是没得治么?神医此番又是为何?”

      神医笑着,手下的笔在纸上已是行草如飞,淡淡,只说了一句:“要命的,就听大夫的话。”

      要命?

      唐烜被这严重地二字扎中了痛处,双目一怔,不敢再多问,利落地背起莫离园,随着那药童的引路而去。

      陆神医手中的笔落下那最后一点,方才抬头远视,顺了顺手中的花须,长叹道:

      “还是活着好啊!在这世上呆久了,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啊!”

      “师父。”自始至终都立在神医右侧的另一个黑衣药童开了口,一脸的凝重。“师父,这两人进城的时候,身后跟了不少‘麻烦’,留在这里,恐回给庄上惹来祸端。”

      陆神医闻言,双肩一抖,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希冀之光,猛地转头盯住那黑衣药童,笑呵呵地搓了搓双手。

      小童立即察觉到不对,后退一步。“师父,你该不是又想……”

      “嘿嘿,骰子,我们赌一赌好不好?”

      “不行!”药童当即喝道。“你说过不再赌的,怎、怎么又犯老毛病了。”

      “好骰子~乖徒弟~我们就小赌一个,小小的打个赌。”眼纹一深。“我们来赌一赌……”他一顿,接着靠在小童的耳边私语了几句。

      “什么?这也能赌!”黑衣小童双手一摊,朝天翻了个白眼。

      陆神医却又捋了捋须尾,摇头晃脑道:“终于让咱闻到些,‘刺激’的味道。啊!活着真好啊——!”

      …… ……

      “喂!臭木头,你想什么呢?为了省钱,你居然只要一间房,你小子还敢说不是趁虚而入?”莫离园利落地晃了晃拳头。“我告诉你,我残归残,收拾你还不成问题。”

      唐烜看着她一手抓领一手挥拳的样子,倒是把之前的那份担心化去了不少,他微挪了几步,到那桌子旁倒了杯水,给莫离园递了上去。“你才是,想些什么呢?雪山上我们起码碰到了三路刺客,入了靖州以后反而没有追兵了,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你现在身体不便,万一有人偷袭,便危险了。”

      莫离园眨巴了两下大眼,愣了愣,只觉得与她对视的那双眼中,除了淡淡得疲惫,浓浓得却都是正气,相比较之下,自己实在是有些……

      小人了。

      莫离园一惊,赶紧摇了摇头,把这荒唐的思想摇出脑中。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怎么会是我小人呢?不不不,绝对不是。

      “不要胡思乱想了,既然让我们冥冥之中遇到了这传闻中的人物,我想,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治好你的……”

      唐烜只当莫离园是在为她的双腿而难过,禁不住地安慰她。莫离园却回看着她,眼眸中泛起一丝挣扎。

      从雪山到靖州,从靖州到莒县,入了城就驾车,下了车就背着,这些天里,莫离园的想法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化。至少,对于这个朝夕相处了多日的‘无实相公’,她倒是越来越……摸不清了。

      她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凶了,不会动不动就‘滚’,时不时的朝她大吼了。可是,又觉得性子比以前急了,尤其是面对那些医生的诊断,他的脾气,总会变得很差。

      她觉得,他的话变得少了,大部分,也都是安慰自己的话。可是,有时又会很聒噪。每次一进医馆,他的话总是啰啰得一大串,让她吃惊。

      她觉得,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原本黑糊糊得一张脸,却泛出了隐隐的茉白。可是,他似乎又比以前壮了,背着她的步子,越走越快,越来越稳。

      总之,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尽的疑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这个人的问,越来越多了……

      “唐烜。”

      “嗯。”唐烜一手扶着桌子,缓缓地坐了下去。

      “你原本急着上京,为我耽误了你的国家大事,你会恨我吗?”扑闪得两只大眼,有光熠熠。

      唐烜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摇了摇头。“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如何恨你,怪也只是怪你行事太鲁莽,没有分寸。至于进京的事……”唐烜抬手摸了摸胸前衣内的一包硬物,说道:“这里距离京城也不远了,待陆神医能稳下你的病情,我就暂时离去一下,这些……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哪是担心那些,莫离园怒了努小嘴。“嗯,咱哪里比得上你的皇帝老爷,你不用管我,也别耽搁了,赶紧去吧。”

      唐烜倒是有些意外,只觉得这两天一直又耍脾气又爱刁难人的小四似乎是转性了,可转念一想,应该又是气话,于是随和地笑了笑:“我回去的时候,心仲和塞瑜儿应该已经在唐熬府了,到时候,会多几个人来接你呢。”

      “对了,小瑜儿也来元唐了。”莫离园眼中一亮,似乎怒意也消去了不少。

      正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患者,可在?我端药来了。”是刚刚那白衣的药童。

      唐烜缓起了身子,移了几步,将门栓打开,只见那小童挽起了袖子,双手端着一个木桶,桶里是鲜红的药水,味道浓烈的刺鼻。

      唐烜只觉得那小童端着如此大的木桶定是吃力,想去接过,不料那小童一闪,没给他机会,只径自端到了床前。待木桶落下了,才朝着身后一脸茫然的唐烜挥了挥袖子,道:“还不过来?”

      唐烜眼看着他把那红水端到了莫离园脚下的鞋台上,立刻会意到这水是拿来泡脚的,他赶紧上前去,搬起了莫离园的一只脚。

      手刚脱掉了一只绣鞋,只听耳边一道呼声:“你干嘛!”(两人之音)

      唐烜手中一愣,抬起脸,看看那先呼的莫离园,接着用更加惊异地眼神看着那白衣小药童,一语双关道:“脱袜就医啊!”

      莫离园本是被他突然得动作吓到了,倒还好说,可那小药童却将两边的袖子挽得更高了,大眼滴溜溜地望着唐烜,说道:“要脱袜的人是你啊!”

      “什么?”(两人之音,too)

      小药童一笑,手侧在腰上,朝着这二人又说:“千真万确,师父吩咐的,是要这位公子脱袜浴足。”

      唐烜愣了半晌,大有不知所措之意。莫离园起先发愣,转而又笑了,戳了身旁的唐烜一下,悄声说道:“得,费了你半天劲找到的神医,却是个病人、完人都分不清的庸医,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唐烜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

      莫离园吐了吐舌头,接着又听那药童不耐烦地吐出一句:“师父说了,不照做的……就走,是死是活,他老人家就不管了。”

      唐烜被那又是死又是活的二字一震,不敢犹豫,即刻弯腰端着那木盆要往外走。

      “哎哎哎!你干嘛去?”莫离园一个猛子要去拽他,却扑了空,险些栽到地上。

      “我、我……我外面泡。”

      “不行!”小童立即打断他。“师父说了,这药沾了凉气,药性就淡了,我说这位公子,你赶紧的吧!”

      莫离园眼见唐烜一脸的窘色,也笑呵呵地跟着起哄:“是呀是呀,你可不能走,有人来偷袭可怎么办呀!快脱吧,脱吧。”

      唐烜眼见推脱不了了,将水桶放至正厅圆桌一旁的地上,坐在那凳子上就地拖了一脚的鞋袜。

      随着袜带的解开,唐烜的脸色渐渐凝重,莫离园脸上的笑意便愈浓,直到……那布袜离开脚掌的一瞬间,莫离园……终是笑不出了。

      斜搭在膝上的那只脚,后跟红肿,看外边的轮廓似是起了个大包,脚趾肿的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底面只看得变成了骇人的青黑色,到处都是破溃的疱子,有些连着的疱子之间,磨出些血水,辨不清一点儿肉色。

      “啧啧啧……”小药童忍不住地走上前去,细看了一番,唐烜面上一热,赶紧将脚伸进了盆中。小童摇了摇脑袋,又道:“师父与我说你双脚已溃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真是我学艺不精了。”

      唐烜立刻又将另一只脚去了鞋袜,猛地踩进水中,十分艰难地吐出几字:“陆神医,当真是名不虚传,只是,在下轻伤,不值他老人家如此惦念。”也正是此时他才忆起,刚刚陆神医反握他手腕那一下,竟是已将自己把过脉了,神医之名,当之无愧。

      “轻伤?”那小童又是一呼。“你可知这溃破之液,亦是毒物,我见你这冻疮必是连日受冻未得缓解而生,长途受劳,疱破肉粘。寒毒入体,轻则虚神,重则要命啊!”

      唐烜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而泡在药中的双脚,却感到一阵阵涌来的暖意从脚心一路游上头顶,多日来刺痛难当的脚底,确实缓解了不少。

      唐烜双拳微抱,与那药童笑道:“多谢陆神医出手相治,不过,还是希望他能早日出得治疗我夫人的药方,好让她……”谈笑间,唐烜的目光自然朝着小四那面转去,殊不知,他这一眼看去,却也是笑不出了……

      只见莫离园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副隐忍的样子,双眼直瞪着这边,两行泪水勾在颊旁,红红的框子里,蕴含的却是说不出的怒还是恨。

      莫离园是家中排行老四,她不是大姐,天不怕地不怕,不屑流泪;她不似小二姐那般坚强与顽固,宁死不哭;她不是阴阴狠狠的老三,只把被人的泪水玩弄鼓掌之间。是的,她会哭,她爱哭,她想哭就哭……

      可是,她第一次疑惑了,此时的眼睛就像生病了,执拗地流出泪来,那泪,她明明没有叫它们出来的呀?

      上次哭,是以为自己被人抛弃了,上上次哭,是怕自己的腿会废掉,再上次,是在练功时饿了肚子,再上次……记不得了。

      只是,她很清楚的记得,她都是为自己哭得。为自己受了委屈,受了痛,受了伤。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为别人的痛,别人的伤,而流眼泪。

      唐烜看到她一脸的泪,只以为她是听到了自己刚刚说的医治她双腿的事,一股劲儿冲上来,一只脚已迈出了半边。

      小药童眼疾,一把将他按了回去,不让他动弹,接着走到莫离园这边,蹙眉问道:“姑娘是有何事?”

      莫离园愠怒的眼神未收,大把将脸上的泪迹一擦,径直瞪了那小厮一眼,高声回道:“还不赶紧叫你家师父去!赶紧开药去,我……我、我病入膏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每到梦回珠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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