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苏薄雪

1、白雪公主

　　我十三岁的时候，曾经跟我最要好的女孩子一起写了一本书。当然，这本书从来都没有出版。
　　我还记得那个厚厚的硬皮笔记本，封面是一把咖啡色的旧吉他和一辆古老的自行车。就在这样一本有着浓浓怀旧气息的本子里，我和我的白雪，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记录了我们寂寞十三岁的所有心情。我们天天都用心地写下那些疼痛的文字，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那个女孩的真名当然不叫白雪。她美丽的名字里并没有这两个字。我一直叫她白雪，那时的我，觉得这个天使般纯洁美好的女孩，有那么骄傲那么清丽的公主一样的气质，似乎只有白雪这么纯洁的名字可以叫出那种孤傲的感觉。
　　那时候我们每天都会写一个忧伤暗涌的故事。我们憧憬着爱情，向往着青春，做着不切实际美丽狂热的梦。白雪有时候会红着脸庞问我，沉沉，你说，这些故事会不会有一天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我回答说，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故事的女主角。
　　她笑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们写的这些故事都这么悲伤，太过纠缠不清的爱情，是会容易让人迷失自己的呢！
　　白雪，我的白雪，你让我怎么告诉你，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当时说的这些话。

　　我和白雪在快写完那本子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商量着，这些故事我们要一直一直写下去。她说，沉沉，我们一年写一本，等我们老了，或许有一天可以著作等身呢！
　　那时的我们都没有想到，我们这样坚定的誓言，很快就烟飞云散。

　　我们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白雪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我连现在都还经常记忆犹新地想起白雪当时羞涩的样子。
　　她说，噢沉沉，今天有个男孩子说他喜欢我呢！
　　沉沉，他今天握了我的手。
　　沉沉，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沉沉，你不知道他打篮球的样子有多帅！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雪一点一点地陷进爱情的旋涡，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们又怎样怎样了。
　　她买了好多巧克力，我们一起快乐地兴奋地尖声庆祝着她爱情的降临。
　　我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隐隐的担心，生怕我们故事里那些痛苦的情节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我在心里对那个叫向唯的白雪爱的男孩子说，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好么？好么。

　　我们写的那些故事，於是就停止了。白雪用以前我们写故事的时间跟向唯聊天。我找到那个厚厚的本子，一页页地翻过去。呵，我和白雪的那些寂寞孤独轻狂的年华啊，就在我手上一点一点翻过。
　　我和白雪的那些故事，记录的都是我们最初的眷恋。那些年少的文字，始终都青涩且破碎。但是我们知道，这些破碎伤感的文字是我们在那个寂寞的年月唯一的救赎，它像是我们在年少时渴望却永远没办法实现的一个个梦。
　　我站在暗处看着白雪在那男孩身边清丽地笑，像一颗被爱情灌溉起来的美丽饱满溢着汁水的甘美果实。有时候我会恍然觉得，我们年幼时相守的那些寂寞岁月，就会在此一点点抹淡吧！

　　直到有一天，白雪失魂落魄地找到我，沉沉，你说我傻不傻，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游戏，我输得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我搂住她瘦削的肩膀，大滴大滴的泪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滑落。
　　她说向唯跟她好是因为她长得像他的前女友，后来那个女孩回来了，他就弃她而去了。
　　白雪开始冲我妖娆地笑，美得像一个古怪多情的小妖精。她冷冷地笑着说，沉沉，这是什么三流电视剧的戏码？真他妈的俗！
　　我惊恐地抱住她，那时我多么想说，白雪我的宝贝，你不该付出那么多的，少一点付出就少一点痛，你不知道么？
　　后来我走在街上看见向唯，一个女孩在他身边笑得甜美羞涩，就是不久前出现在白雪脸上的那种笑容。那女孩跟白雪同样冷清的笑容，如出一辙的眉眼，相似得让我触目惊心。
　　白雪开始频繁的爱与被爱。她穿着华丽的衣裳，画着成熟的浓妆，像一只斑斓的花蝴蝶，盘旋在男孩子们身边。她就这么上瘾地恋爱，每一次都全心全意地付出，又干净利落地收场，周而复始。
　　白雪啊白雪，我的乖，你为什么从来不会善待自己呢？你那么奢侈地去爱，怎么偏偏忘了，人是不能那么博爱的。
　　她穿着黑色的高跟长靴，一边涂着鲜艳的指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告诉我，沉沉，生活是场游戏，你得选择自己的游戏方式。
　　我最亲爱最亲爱的白雪，你才刚刚满十六岁啊，这样的游戏方式，真的适合你么？

　　那个冬天，一个叫做许岑的男孩子出现在了白雪的生活。
　　这个男孩子，高高大大，笑起来明净温暖。他是我们学校高三的，比白雪大整整三岁。起初我以为，这又是个不幸的招惹到白雪的男孩。可是随着白雪越来越频繁地提到他，我终於意识到，他是白雪在向唯之后真正爱上的第一个男孩。
　　求求你，许岑，求求你不要再伤害她好么？

　　白雪曾经百折不挠的去爱，等这个真正值得她爱的男子出现的时候，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
　　许岑对她说，对不起，小姑娘。你那么漂亮那么耀眼，我们真的不适合。
　　白雪绝望地拉他的衣袖，许岑许岑你不要走，我答应你做一个安静的女孩。
　　其实当白雪毫无尊严地乞求许岑留下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就注定是要结束了。白雪这样的女孩子，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尊严。

　　在许岑之后，白雪对爱情彻底死心了。她还是一如从前的美丽，收获许多的爱，可是现在她却吝啬于付出了。
　　十六岁的女孩子，说话已满是宿命的味道。沉沉，我后悔了。我守着我无望的爱情，那么繁华的爱情，却是了无结果。
　　她流着泪对我说，噢沉沉，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宁愿一直一直孤单单地写我们的故事。
　　我抱着她，对她说，可是白雪，你知道，我们都没有办法再回头。
　　她抬起头来，让我再看看那些故事，好么？
　　我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那个已经开始泛黄的厚厚的记事本。白雪小心翼翼地捧住它，封面上的吉他和单车蒙了一层灰，越发显得古旧。
　　她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看完了我们最初的那些天真的心情。
　　白雪突然冷冷地笑了，沉沉，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女人要写这么多爱情故事么？
　　我摇头。
　　她的声音阴冷暗哑，因为，在爱情里受伤的，都是女子。於是她们学会编制一个个美丽的虚无飘渺的梦，在梦中感到满足。
　　我心里暗暗地想，完了，我的白雪，在爱情这片汪洋里彻彻底底地沦陷了。哀莫过于心死。她的心，已经死了。
　　不过我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慰她，可是，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悲欢离合相濡以沫的故事啊。
　　她看着我，目光令人捉摸不定。你也说了，是故事。真真假假的故事，你怎么判断谁是谁非？
　　白雪在那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下了最后一个故事。文笔尖锐辛辣。以前我们写的那些故事，顶多是若有若无的丝丝伤感，而这一篇，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从始至终，都只是苍白。
　　她写的是一个女孩子的爱情，跟她自己的故事参杂在一起，似真非真，似幻非幻。这个叫苏苏的女孩，弃而不舍地去爱，经历了无数繁华与苍凉，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我从来没想到白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一个清冷的早晨，她用一把尖利的小刀，把自己的动脉血管切断了。就是那种再平凡不过的折叠小刀，结束了白雪的生命。她的一生，充满了那么多的冒险和痛苦挣扎，结果居然是这样。
　　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白雪我的白雪，就连她冰冷的尸体，都还散发着一种公主般孤傲的气质。
　　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淌落到地板上，溅到墙壁上，像突然郁放的，鲜艳的，大朵大朵的花。

　　这算不算是故事的尾声呢？要知道，有时候生活就象一个诡异的圆圈，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我不曾再翻过我们的那本故事。它被保存在我抽屉的底端，记忆的深处。我时常会想起白雪，她骨子里那公主的气质，和那些爱她的或者被他爱的男子们。
　　有时候我会觉得，白雪的灵魂里有一种天生的桀骜不驯，她想要追求的那些东西，如果得不到，她就会选择毁灭。她在大风大浪的爱情里颠簸航行，逐渐沉沦，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平衡点。

　　白雪，你说，要是你知道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你会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放弃呢？那样，年轻的你不会这样，爱得遍体鳞伤。
　　可是，我们都得向前看，生活是没有回头路的。
　　所以，再见了，白雪，我的白雪。我的白雪公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