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宅男》珩行天下

5、三横

　　儒释道三个宅男群各种吐槽、火拼、刚正面的魏晋南北朝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呢？

　　乱是一定的。

　　因为乱，所以各路宅男们在两晋网上发多少谣言贴都没人管。就怕你不发，你敢发帖、别人就敢回帖，高楼贴一多，立马就能成网红。至于个中真假，胡care？

　　而有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大抵可以折射出三国末年、西晋初年的这种社会现实。
　　这个人是个非常有名的官二代，所以要了解他，必须先谈谈他爹是谁。他爹行伍出身，做到鄱阳郡太守，相当于今天的省长。他爹虽是靠兵马起家，却不是靠的自己骑马打仗出名。

　　他爹叫周鲂。

　　是的，就是三国演义第九十六回“孔明挥泪斩马谡，周鲂断发计曹休”出场的东吴戏剧学院无间道一哥周鲂。

　　而曹休是谁？曹操大宴铜雀台的时候，蓝天白云之下、莺歌燕舞之畔，那位纵马搭弓射箭，飞扬驰骋之时都能三发三中红心、被曹操称作“吾家千里驹”的帅哥是矣。虽然颜值即正义，但正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多少偶像派，过了岁月，最后不也抵不过实力派大叔？譬如周鲂诈降的时候，曹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见千里驹眉头一皱，周鲂立马夺了旁边士兵甲的佩剑往自己脖子那一摆，虽然没有立刻就把脖子抹了，但那眼泪已然哗哗地下了：

　　“你是不是不信我？你就说你信还是不信？信还是不信？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曹休赶紧劝他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鲂哥手不离剑，依旧很入戏：“知不知道什么是掏心掏肺？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掏心掏肺的？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信别人不信我？懂不懂最高的离间就是反间？懂不懂？是不是要我死你才信？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死！”剑，再次往自己脖子那一摆。

　　曹休担心得一把抱住了他……

　　鲂哥的剑虽然最后没有用来抹脖子，但抹了一缕自己的青丝，长镜头地连同宝剑一起抛在了地上：“看见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头发都给你了，你就说你信不信！”

　　曹休信了。

　　别人割袍、割席都是断义绝交的，鲂哥只是割了三千烦恼丝中的一缕，却赚了个帅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传说鲂哥可能死得有点早，所以留下个独生子从青春期就没人管教约束，再大点就更加不得了，纵横乡里，因他臂力过人，没人敢说个不字，还和其他两个乡间的祸害一起赚了个花花名字：“三横”。

　　另外两横，一个是山里的老虎，一个是水里的蛟龙。

　　剩下一个是周处，约生于东吴嘉禾五年（236），逝于西晋元康七年（297）。根据两晋网著名八卦高楼《世说新语》介绍，周处虽然品格“凶强”，但做人有“侠气”。于是就有乡亲跑去游说周处灭了另外两横，那才当之无愧东吴武术学院自由搏击一哥。周处也觉着猛虎恶龙啥的不是个事儿，拍拍胸脯就把这事儿揽了下来，酒也没喝一碗就先去山里把虎哥当柴火一样给劈了，马上又到江里挑战恶龙。但恶龙关毕竟是第二关，所以难度有点高，浮浮沉沉、上线掉线，在没装备没吃喝的情况下足足攻了三天三夜。恶龙终于嗝屁了，然后，然后周处不见了！

　　正在等着偷偷捡别人丢失的装备的网民们，哦，不对，是乡亲们，突然发现终极大Boss已经被干掉了，高兴得差点找不着北，赶紧把额头的汗水一抹，个个手舞足蹈、直接搞了个庆祝大趴。趴到一半，周处回来了。

　　你以为对手翘了，结果别人只是打游戏打累了暂时下线，现在重新上线，还是满血。

　　武二打死个老虎，就混上了公务员编制。《尼贝龙根之歌》里的齐格弗里德屠龙之后得到了宝藏、还娶到了公主，拿龙血冲个凉都能刀枪不入。说来都是英雄，写下都是史诗。

　　别人浪荡半生，归来仍然是少年。
　　而他逞强半生，归来依旧是祸害。

　　换你，你想得过？

　　都说周处“横”，但具体怎么个横法，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打家劫舍了还是破坏妇女名节了？没人具体说过。总之这就是个大家都不敢惹的主、一个年少就没爹的主。惹不起的，就是坏的？没事儿你惹别人干嘛，欺负别人孤儿寡母？
　　换谁遇到这样忘恩负义的一群，估计都要直接掀摊子了。但周处明白这群人玩的大心机后，啥都没说，自己卷包袱走人了。

　　公元280年，晋灭吴，西晋大将王浑在东吴故都建业的王宫里也开了个庆祝大趴，趴到一半问与会的东吴旧臣：“听说你们刚亡国，咋不见你们哭呢？”

　　此言一出，四座寂然。

　　只有周处一个人站出来怼了王浑：“汉末分崩才有三国鼎立，先前魏国亡的时候也没见谁哭啊。”

　　根据《三国志》记载，周处文武双全，在东吴天纪（277-280）年已经是东观令。

　　东观，原为东汉宫廷内贮典藏书与校书著述的处所，从前班固编撰汉书便是在东观。三国时东吴设置东观令一职专门整理典籍和修史。和清康熙时翰林们要兼任南书房行走、随时应对皇帝提问一样，在没有因特网的时代，没有读遍群书、博闻强识的才华，你能干得了搜索引擎的活？
　　从周处怼王浑的敏捷反应就能看出来，搜索引擎这活他干得还不错。

　　王浑原是魏时大将军曹爽的部下，曹爽后为司马懿所杀，王浑后来则辅佐司马懿之孙即篡魏而立的司马炎。如果孙吴旧臣应该哭吴，曹魏旧臣难道就不该哭魏。

　　元康六年，匈奴联合羌胡起兵反晋，其中的氐族首领齐万年拥兵七万打到了泾阳（今甘肃平凉西北）。贾南风老公、提倡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任命夏侯渊的孙子夏侯骏和司马懿的儿子梁王司马彤分别担任安西将军、征西将军去平定西北，这两位都是贵戚，其实并不懂什么打仗。而司马彤更曾与周处结怨。于是那些被周处得罪过的朝臣们赶紧联合上奏建议任命周处一同出征：“周处的爹，多出名一吴将啊，他儿子还能差。”

　　周处受命之前，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但他还是受命出征了。

　　战场在陕西乾县西北的梁山。夏侯骏给周处五千兵马对阵七万，出战前也不准吃饭。司马彤不准其后退、不准有后援。

　　中国的传说向来善于使用夸张掩盖真正的隐喻。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虽从南朝刘宋时期就已经开始流传，但真实情况实难考证。只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那就是与周处同朝而立的群臣们所做的事，和故事中当年乡亲们所做的事，其实无差：他们其实都不关心猛虎、恶龙死不死，他们要的只是周处死。

　　《世说新语》讲的是年少时候的周处：一个人上山杀虎、下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

　　《晋书》记载的是从仕的周处：元康七年春正月癸丑，周处带兵孤军作战“自旦及暮、斩首万计、弦绝矢尽”，随从劝周处后退逃命，周处答“古者良将受命，凿凶门以出，盖有进无退也”（1），最后力战而亡。

　　传说中的周处成功地杀死猛虎、恶龙，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历史上的周处却再也没有从西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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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凿门之说典出《淮南子》。凶门即北向之门，古时将军出征前凿一个北向门并从此门出，表达自己必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