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佳人笑》清水煮菩提

6、第六章 却被无情恼

　　美人不识帝王心，黯销魂。
　　陆唯感念旧情，于帝君别宫见美人王嬿，只三言两语，花前月下，已是道尽相思无数。

　　当这个关于陆唯与王嬿的八卦从层层宫墙里蔓延而出时，谢婉正坐在乌衣巷里一棵树下和新上任的地方官家的千金说话。为了尽地主之宜，她从秦淮的天空过度到秦淮的水秦淮的鱼，最后提出带这个千金去秦淮的青楼见识时，陆唯的八卦长了翅膀从旁边几个丫鬟的低语里一闪而过，谢婉面色一白，如鲠在喉。一拍桌子，恨恨道：“来人，与我传讯金陵三位公子！”

　　踩着从那刚刚邂逅的千金小姐那里学来的曼妙莲步，谢婉一路走回陆府，问及陆唯果真还没有归家，想到竟比素日晚归，不是去幽会佳人了还能是甚，心里越发不痛快。
　　便没能忍住在傍晚对三位从秦淮名楼匆匆赶来的哥哥问道：“三位兄长可知这王嬿是个怎样的人？”
　　文公子淡定一笑：“一树梨花压海棠。”
　　琴公子略有些不自在：“不解风情的女子罢了，对当今的风流陛下一根筋。我曾与她写过书信，信里夹了海棠花，本是浪漫之举，却被其冷言冷语回拒。”
　　谢婉尚未来得及好好取笑他一番，却见着画公子目光悠远，正故作潇洒地摆弄着折扇，徐徐笑问：
　　“四弟，你可有见过帝王别宫里那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在很久之前对于谢婉来说只是一段很美丽很河蟹的痴男怨女的故事。传说天子身边第一权臣陆唯胸藏天下、才定乾坤，偏是个痴情种，对美艳绝伦的王嬿一往情深，甚至在天子微服携其买醉秦淮之时，亦恪守君子之道。当时谢婉从星河公子嘴里听说这个八卦之后，哂笑曰：“堂哥直说他想把自己的处男之身送给王嬿便是了！”星河惬然欢笑。后来又听闻王嬿喜海棠，彼时天子风流多情，亦对王嬿有心驰神往之意，特赐别宫里一个面积很大的楼宇以备金屋弄娇，偏偏在那个时期不知为何被一个叫做樱黎的女子勾去了半个魂魄，自此别宫金屋寥落冷清再无问津。多年后，传说在天子的整个魂魄都被绝世美人樱黎勾去的时期，别院里忽然多出大片名为十里红妆的海棠来。据说原来是陆唯一年前偷偷洒下的花种。红艳热情，将整个别宫渲染在一片寂寞胭脂色里。于是天子的最有情的无情、王嬿的最伤情的痴情、陆唯的最动情的殷情，令世人莫不唏嘘感叹，品咂赏玩。

　　这一日陆唯派人传讯，说自己要在宫里陪天子处理政务，天下隐隐有动荡之势，殚精竭虑本是应当。只是白日才听说了王嬿向帝王表白未遂，转被陆唯瞅着一个献殷勤的先机。谢婉心里便想得多了。
　　陆唯回府的时候是第二日，晨露颇重。一袭青衣被散发在空气里的新鲜泥土气息包裹，陆唯微微皱眉。
　　一旁的天子萧从景微微一哂：“陆卿这府邸，倒是亲近自然。”矜贵之气尽显。
　　陆唯道：“只是内院花种得多了些。”
　　行得内院，却见着院子里的花被拔了个精光，一片狼藉之色。海棠、腊梅树、杜鹃等多种花卉全部成了断枝掷于墙角，堆了半面墙。
　　萧从景勾唇一笑，“陆卿内院的花果真种得不少。”
　　“怎么回事？”陆唯有些下不来台，心里恨不能马上揪出辣手摧花的人，却又知下人是没有这个胆气的，定是谢婉下的命令了，薄怒。
　　“夫人、夫人命令我们做的。”正在松土的几个仆从见了陆唯，赶紧忐忑行李。一个荷着花锄的丫鬟放低声音道，“夫人还说，她在南苑柳树下休息。如果大人回来，请绕道而走。她……她现在不想看见大……大人……”
　　陆唯只是一窒，醒及自己身旁还跟着微服出游的天子，便掩了情绪，正待邀请萧从景绕道去书房，不料萧从景却是很感兴趣地一笑，“陆卿的夫人真是有趣。”
　　陆唯心里暗暗有点不舒服。和萧从景年少时逛过几回秦淮，记忆里每次被萧从景夸过有趣的女子，最后都和风流多才的天子谱写了一夜佳话，以至于陆唯不得不对这两个字产生一种从灵魂到□□的轻微战栗。
　　萧从景又道：“便去看看这位让陆卿头疼的陆夫人何妨。”移步转向南苑小道，竟是轻车熟路。陆唯只得赶在他前面引路。
　　萧从景似笑非笑，却也不急，任陆唯疾步前行，只觉得这位素来行事稳重的重臣今日倒是显得鲜活了些。
　　谢婉正在钓鱼。穿了宽松的袍子，却是陆唯最喜欢的那件镶着金线的魏青水纹袍，腰上松松一束，恰显出袍领处玉色灼灼的脖子和抹胸的一角。发丝只一根银色丝带挽了，赤足不羁闲坐柳树下。正拿了鱼竿凑着府里的人工池钓鱼。一方大青石上，还有正在燃烧的花枝。不见明火，只见袅袅青烟和着一种湿润的气息从发黑的花枝里汹涌而出。枝上正架了一条半大的烤鱼，颜色昏暗，观之胆寒。
　　陆唯望见这一幕，再也维持不了镇定，心里先是一阵无力，继而微愠，待听见萧从景渐近的脚步声，心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一股惶恐慌张来。
　　转身挡住萧从景视线，低声道：“内子行为不雅，有碍陛下视听。”
　　萧从景望着陆唯，噙了淡笑，视线忍不住欲越过陆唯，试了两次都被陆唯不露痕迹地挡了开去。心里越发好奇，道：“陆卿这般说，倒叫朕越发……”
　　陆唯便凛色道：“陛下何必看微臣的笑话。眼下匪军势如破竹，情势不容乐观。还请陛下随臣书房一叙。”
　　萧从景沉默半晌，道：“准。”却在陆唯松气放低警惕的一瞬，眼神轻飘飘扫了远处一眼。眼神一闪，沉吟不语。然后在陆唯的失色下，低笑，似惆怅似得意：“倒是个跳脱的陆夫人。我原本就觉得你和王嬿都是清清淡淡的性子，处在一起也倒闷了些，如今这般很好。”顿了顿，声音放柔，“不过，陆夫人不如我的樱黎漂亮。”

　　午时，萧从景回宫。陆唯恭送其上了接驾的马车，便听说谢婉已经离开了陆府，找金陵三公子混酒去了。心里更是恼怒。换了便衫，策马出门。
　　再次回来，果真就带了脸色很不好的谢婉，陆唯脸色却也比去时更差。
　　“能不能解释一下？”陆唯指着院子里狼藉的现场，尽量放柔语气。
　　谢婉也不看陆唯只淡淡道：“讨厌海棠，便拔了。我可不想哪天忽然多出一个姐姐或者妹妹来。这些长着刺眼的花，见一朵便拔一朵的好。”
　　陆唯没有多想她的话，只问：“海棠刺眼，只拔海棠便罢了。其它花该留着。我并不喜欢光秃秃的院子，太萧条了些。婉妹任性过了，喜欢什么花，还是重新种上。或者，为夫来整理也可，总不能一直荒芜下去。”
　　谢婉道：“原来你不止喜欢海棠，你还喜欢其它花。”恨恨跺了两脚，转身便走。陆唯叹，却不知她又在发什么脾气。因为自己也有心事，便没多加揣摩，只是又问：“你倒是说说，我来接你时，你和琴公子拉拉扯扯像什么事？”
　　“我们只是罚酒喝。倒是你，十里红妆还不够，现在莫非还要唱一出沧海水巫山云？”
　　陆唯一怔。睇了谢婉半晌，本来薄怒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有晶亮的光芒动人心魂。

　　很久很久之后，谢婉抱着孩子想陆唯时，还是没有想明白陆唯那个温柔而亮华华的眼神，也没有想明白明明那天两人吵了架，为何那晚陆唯还能像一把热情的火将自己一遍遍燃烧。
　　两人缠绵至天色渐白。陆唯对谢婉说“哪日你随我进宫吧，见见你那个假想敌。”说完自己倒是先很温柔很谦和地笑了。将谢婉往自己怀里一捞，搂了又搂，眷念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