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8、柳城殇 ...
-
《三国志》记载:“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这条路古称“卢龙塞”。
东晋时前燕慕容儁进兵中原,经由此塞。明末皇太极避开袁崇焕的山海关防线,从喜峰口突进遵华,进围京师,使崇祯逼死袁崇焕,史称“己巳之役”。日本侵略中国时,国民党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抗击日军,阻止其进关,在此血战一场。当然,这些都发生在东汉以后,可以说是曹操北征乌桓之后,这条路的价值才重新显示出来。和滨海道一样,卢龙塞也是在后世才逐渐形成较为优良的交通条件。
在西汉时期,汉与匈奴在右北平一带长年作战,卢龙塞还是畅通的,但是从东汉建武年间直到建安年间,长达两百年的时间这条路人迹罕至,只有“微径可从”,基本来说这是一条没有路的路。要不是田畴这个“辽西通”,当时是没人能想到从这条路出塞的。
所以我可以想象曹操和众将士的脸色,不过曹操终究非比常人,短暂的吃惊后,留下田畴开始倾听他的行军路线,越听脸色越明朗,甚至拍案叫绝,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亲身所历,而是听着曹纯的转述。
叔叔知道我找到了田畴,原本郁闷的心情顿时好转,并力排众议,请曹操抛弃辎重,轻骑袭敌,曹操又一次接受了郭嘉的建议,以田畴为向导,临走前,曹操又命人在滨海道旁立个牌子,上书:“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以此来迷惑敌人,果然起了奇效,曹军一路轻骑急行,来到了白狼堆。
二袁与蹋顿、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才仓皇集结数万骑向西迎敌。两军在白狼山遭遇。这是场遭遇战,其实也是场决战。
如果曹操战败,那么全部曹军势必全军覆没于辽西,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如果乌桓战败,那么他们的柳城势必失守。
这次,我并未随曹纯的虎豹骑出发,而是跟在叔叔的身边,由后缓缓前行,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叔叔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身体日渐消瘦,有时甚至都没有握笔的力气,大部分都是口述,由我来写。
我也曾经问过大夫,所说不过是感染风寒,水土不服,但是叔叔曾经中过毒,还受过严重的内伤,而且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已经极大的掏空了他的身子,此时外感与内里的邪毒相冲,才导致了长时间的病患。
“我想喝茶。”郭嘉揉着太阳穴,皱眉说道。
我奉上茶,担忧的看着他,“叔叔,你还好吧!”
“嗯,只是头有些疼,”伸手拿起茶杯,不想手指无力,热气腾腾的茶水就这么洒了一身,我慌忙拿布拭衣上的水渍,叔叔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的心微疼,“叔叔,我再去倒一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叔叔?”
他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已经没有了顾盼神飞的风采,空洞深黑,如一池不见底的深水,唇有些干裂,忽的一笑,只是笑容全无生气,“去倒茶吧。”
我重新倒了茶,他却没有喝,只是一直望着白气蒸腾的茶杯发呆,“翾儿,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我笑了笑,“那时叔叔好凶,我还以为会没命。”
“是啊,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娃已经长成了大人,我也算死得瞑目了。”
“叔叔!”
郭嘉轻笑,“人之生死,天地之理,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翾儿,不要为叔叔难过,因为我这一生,已经足够了,我惟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见到主公平定天下,成为天下的王者,不过,我想会有人帮他实现的。”
“叔叔,你得的只不过是风寒,只要调养得宜,肯定会好的。”我有些着急,从未见过他说这样的话,我的心只觉得突突乱跳,不能自已。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你先去吧,我想静一静。”
帐中只剩郭嘉一人,他看着眼前的茶水,嗅着那诱人的香味,拿起杯子,仰头喝下,惨然一笑,也许他是该休息了。
郭嘉的身体越来越糟,在我们到达柳城时已经基本上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汤药喝下不知多少却无半点用处,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昏迷不醒,而在清醒的时刻则是默默的看着我,那双眼睛中再无宝光流转,浮现着让人心痛莫名的沉沉死气。
“翾儿,主公回来了吗?”
“还没有,我听说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得知叔叔病了,连夜急奔,想必就在这两天就到了。”
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冰冷的感觉如同握着死人的手,我的心一颤,努力忍住眼泪不使落下。
“翾儿,你长大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女扮男装,辛苦了。”
“我不苦,我有叔叔和哥哥们,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苦!”
“你,有心仪之人吗?”
“叔叔怎么问我这个?”
“姑娘大了,总该是要出嫁的,叔叔也只是希望你能嫁给所爱之人,相夫教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我,没有所爱之人。”我咬牙道。
郭嘉轻轻一笑,“翾儿,其实有很多事,叔叔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我不想太过干预你的生活,毕竟你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曾经去救过孙策,我也知道,你喜欢大公子,可惜他死了。”
“叔叔,不要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轻声道。
“二公子呢?”
“我不知道,我总是很迷惑,他对我确实很好,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对他之心远不如他对我。”
“你可知道,他曾经求过我。”
“求您,他求什么?”
“求我将你嫁给他,不过,我并未答应,因为,我不能让我唯一的侄女去给人做妾,这种事我绝不允许发生。”
原来如此。
“叔叔是为了我好,在这世上还能如此为我着想的,也只有叔叔了,我明白。”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也许找一个爱你之人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他对你的心意是假不了的。”
“叔叔,不要再说了。”
“是啊,我今日说得已经太多了,我有些累了。”
就在我临出房门之时,郭嘉倏的睁开眼,“翾儿。”
“叔叔?”
“没什么,只是这茶的确很好,是你还是二公子拿来的?”
“叔叔,是二公子,难道这茶有问题?”我惊问。
“不,茶没有问题,我只是好奇而已,他对我……倒真是费心良苦。”
“叔叔。”
“下去吧,我要睡了。”
望着沉沉睡去的郭嘉,我黯然出屋。
门关闭的那一刻,郭嘉睁开眼,“好心计,我郭奉孝甘拜下风,翾儿,叔叔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以后,就要看你自己了。”
曹纯斩杀蹋顿,二袁败退,曹操并未追击,因为他一直谨记郭嘉的话,那就是若是二袁退走,则不追,俟其自相残杀,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得胜之后,曹操也出了一把冷汗,斩杀上千马匹才解决了口粮问题,他知道,这次的胜利是他一生中最为危险的一次,胜败只在一线,如今他终于胜了,不,应该说是他和郭嘉胜了。
那一刻,曹操一直虚悬的心才终于落了肚,随即马不停蹄的往柳城赶,越接近柳城,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他的心脏总是不停的砰砰乱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种无所凭依的感觉是他从所未的,就算是面对袁绍的大军,就算是面对以逸待劳的乌桓军,他也是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他并非孤军奋战,在这世上,有知他、懂他之人,所以,他并不孤独。
直至看到柳城的城门,他才算是喘了口气,总算是回来了,不知奉孝身体如何,不知我还能不能,他不敢再往下想,径自去了郭嘉的临时府邸。
大门口挂着白幡,曹操愣愣的看着那抹刺眼的白,茫然的指着,嗫嚅半天,才呐呐道:“这,这是谁的府邸?”
“启禀主公,是……郭祭酒的临时府邸。”
曹操脚步虚浮,不知不觉间走进了灵堂,那个“奠”那么大,生怕他看不到吗,怒气从心底浮上来,一挥马鞭,就要把那个字抽掉,他可以见到任何人的,也不愿意看到这个人的。
“主公,主公,不可啊!”谁抱住了他,曹操低头,是张辽,这个血性的汉子已经泪流满面,他可是从不流泪的,为了奉孝吗?
看着郭嘉安静消瘦的面容,曹操不禁一阵恍惚。
“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
“有是。然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杖信以招俊杰,犹惧其未也。今备有英雄名,以穷归己而害之,是以害贤为名也。如此,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也,不可不察。”
“吕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北,其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拔也。”
“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
“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有郭图、逢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
初见时,那抹鲜亮的青绿,空灵如竹,一如他空灵幽远的双瞳,照亮了他的眼,也照亮了他的路,
他以为,他找到了毕生的知己。
他以为,天下人说他狠,骂他奸,他不要别人明白,只要这个人知道他就够了。
他以为,他找到了可以托付后事之人。
他以为,终有一日,他可以和他并肩而立,指点江山。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溅在雪白的布上,如同皑皑白雪上的万朵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