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微笑的鱼

135、仓舒

　　听松阁。
　　还没有走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已经传到耳中，腿一软，我几乎坐倒，如果不是曹丕扶着，我几乎走不到这里。
　　挺拔的青松，清凉的石台，这里的一石一木，对于我而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的心一紧，在门口停顿了下，有些慌乱的看了看曹丕，他的脸色很差，紧握了握我的手腕，低声附在耳边道：“我先进去，你随后进来。”
　　我无言的点点头，慢慢走到厅堂，刚走到大厅门口，哭声更大，我的身子颤了颤，心中疯狂的祈求这不是事实，却在见到那个静躺的人时，腿一软，全身的力气被猛然抽干，如果不是扶着墙，只怕已经坐到地上。
　　轻软的白袍上满是泥泞和绿色的水草，身子周围一圈水渍，凌乱的长发有几丝粘在苍白的脸上，眼帘轻瞌，长长的睫毛微卷，在眼底下形成一层浅浅的阴影，眉头舒展，表情恬然，没有丝毫痛苦。
　　短短的几步路，仿佛用了几生几世去走，路再远，也有走到头的时候，我站在他面前，手伸出去，碰到他的额角时，猛然缩回，指尖微颤，冰冷僵硬，没有了以前的温暖，那双紧闭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那张嘴再也不会张开，他再也不会调皮的笑着叫着闹着，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固执任性，却总是让人忘记烦恼，原本属于他身上的光环逐渐黯淡，死亡之神全然不懂怜惜，任何人死后都会是这样，没有差别，没有任何差别。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不行，我不能看不清楚仓舒的样子，慌乱的用袖子擦，越擦眼前越模糊，就像是多了层磨沙玻璃，无论我如何擦，都不能擦净。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同时，一股大力猛撞在我的腰上，将我撞得几乎跌倒，踉跄着横跌出几步，差点撞到墙上，不过没有预想中的坚硬，因为我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鼻子几乎埋进他的袍服里，清雅的气息顿时充斥鼻端，夹杂着丝丝花香，敏感的我立时分辨出，那是海棠的香气。
　　“二嫂，没事吧？”原本优雅清亮的嗓音，染上层不知名的疲惫。
　　不着痕迹的轻扶着我的手腕，隔着衣袖，但是他手上的热气透过布料渗进皮肤，我几次要站起来，奈何腿脚虚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
　　啪哒，啪哒，滚烫的水珠滴到手背上，摸摸脸，才找到水珠的来源，两眼中的泪水不管不顾的疯狂涌出，耳边撕裂心肺的哭声仿佛隔得很远，任何人任何事，在我的眼前都是模糊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我，他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变成这样？”我掩面，依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仓舒……”曹植大口喘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今日清晨，有人在湖中发现仓舒，没有人知道原因。”
　　环夫人大声哭叫着，曹冲是她唯一的儿子，因为聪明伶俐，深得曹操喜爱，自曹昂去逝后，曹操对他的喜爱更是无以复加，如今爱子骤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挣脱开曹植的手，我向前移动到榻前，看曹冲的外表，应该是失足落湖而亡，他身上的水草和湖泥可以作证，可是，我知道曹冲虽然顽皮聪敏，却是个着着实实的旱鸭子，他怕水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这次曹操南征，并未带曹冲前往，概因为他这个弱点，生怕到了南方，会出什么意外。
　　我久久望着曹冲的遗容，他再不能在我身后“嬛姐姐”的叫了，再不会恶作剧的把草蜢放到我的手背上，企图看到我大叫大跳，虽然最终的结局就是我毫无表情的弹走草蜢，拎起他的衣领，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在教训后一脸甜笑着向我示好，让我再不能生气。
　　阖府的女眷们纷至沓来，卞夫人扶着泣不成声的环夫人，和甄宓一左一右的安抚她，环夫人一扫之前的优雅，鬓乱钗横，双目红肿，嗓子都哭哑了，若无卞夫人的扶持，只怕已经瘫倒在地。
　　甄宓的装扮是一惯的优雅细致，不论她出现于何时，出现于何地，始终美丽光鲜如一朵初绽的鲜花，芬芳的气息感染着每个人。见到我，明澈的凤目突然现出一丝淡淡的厌恶，转瞬即逝。
　　若依往时，我定然不会放过她，可是此时，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我的整颗心都停留在榻上的人身上，动不了半毫。
　　脑中疯狂的转念，从最后一次见到仓舒时的情景想到成亲当天，悚然一惊，我居然有两天没有见到他，应该说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到底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脸有些肿胀，应该是长时间在水中浸泡所致，皮肤青紫，口唇紧闭，我伸手轻拂开他面上的几缕长发，伸袖轻擦他的面容，动作小心，生怕惊醒他。忽然，我的手顿了顿，颤抖着伸向他的口鼻处，还没有碰到，斜刺里伸过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握得力道恰到好处，不轻不重，非常有礼的握，手指修长整洁，干净的指甲，属于文人的手。他的手很干燥，充满了温暖，我才惊觉自己的手居然冰冷黏湿，虽然有一瞬间贪恋那手的温暖，我还是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二嫂，你没事吧？”
　　淡淡的关怀，轻柔的语气，我忍不住回眸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关心，有心痛，细细的红丝遍布那双明澈的凤眸中，“我没事，没事。”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转瞬即逝，“二嫂，到一边坐吧，仓舒会有人打理的。”
　　我被动的走到一边，看到环夫人扑到仓舒的身上，狠命的摇晃着，大声的哭叫，更多的人涌上来，把我挤到一边，我再也没能看到仓舒，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后再见到时，他的身上已经整理干净，再不是那个狼狈却真实的样子了，到得后来，我无数的后悔，为什么那时要走到一边，为什么不在那里，为什么不去追寻真相，为什么要让他走得如此匆忙和不甘。
　　曹操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威严而儒雅，他有着文人的睿智和武将的骁勇，这些气质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但在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失去心爱儿子的普通男人。
　　我不知道曹丕说了什么，屋内太乱，耳边嘈杂声遮盖住了我本该能听到的话，直到一声响亮的耳光响起，我才猛然警觉。
　　曹丕脑袋略偏，右颊上浮现五根红红的指印，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慢慢渗出，他并未擦掉，手扶上颊，眼睁得很大，有些吃惊，似乎没有料到曹操会打他。
　　“仓舒死了，你可如愿了！”扔下这句话，曹操眼尾都不扫他一眼，径直走向曹冲。
　　不过片刻的安静，屋中再次被哭喊声充斥，待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曹丕早已不见踪影。但我不能去寻他，在这种情形之下，曹丕的举动已经惹得曹操不满，我若再出状况，只怕对他的影响更坏，念及此，迈出去的脚步慢慢收回来，扶墙的手攥紧缩回袖中，我加入了甄宓安慰环夫人的行列，我自以为做得隐密，却不想这个举动被一个人看在眼中。
　　月上枝头，风吹过，叶子簌簌乱响，望着府中一片白色，我不禁苦笑，曹冲作为曹操最疼爱的儿子，他的死成为整个朝中的议论的大事，不过一日，整个司空府已经人声鼎沸，上门吊唁的络绎不绝，因曹操悲痛逾恒，接待之事就落到了曹植身上。
　　同样一件事，却使两个人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曹丕得到了曹操的耳光，而曹植，却得到了曹操的信任。银冠素服，冠玉般完美的脸上神色淡然，高贵中透露出以前没有的威仪，突然之间，仿佛长大了，我在他的脸上再看不到那依稀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和稳重。
　　仿佛意识到我的视线所及，待我发觉之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两步处，“二嫂，你去找二哥吧。”
　　我一呆，尚未反应过来，他接着说道：“爹爹今日之举只是在气头上，待过几日，候得他平息静气，再让二哥去赔罪好了。”见我发愣，苦笑道：“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认为我在这时故意讨好爹爹来压制二哥吗？”望着厅中的大大“奠”字，“那里面躺的也是我的弟弟啊。”
　　他的神色落寞，白纸糊的灯笼里射出朦胧的淡黄光芒，映得他的面孔有些模糊，就着灯光，我注意到他的眼角尚有未擦去的泪痕，心脏猛的一抽，我在干什么，我在怀疑什么，仓舒也是他的弟弟，他说的没错啊，我为自已一闪而过的怀疑羞愧万分，再抬头时，眼中再无疑色，我瞅了眼屋内，曹植明白我的意思，低声道：“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去吧。”
　　女子匆匆而去，身影隐入茫茫夜色中，一阵风吹起雪白的袍服，乌黑的发丝轻柔的拂在白玉般的颊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原本清澈的双瞳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一缕不明意味的笑容慢慢浮上唇角。

作者有话说

　　亲们，懒鱼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