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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筷子与盘碗撞击的轻碎响声，在一片刻意不合的沉默中，显得分外尖刻。
这是一个奇怪又平凡的家庭。
餐厅不大不小，装璜不奢华却可以容纳十五位以内的家庭成员并且足够舒适。
年纪最小的少年忽然泄愤似的狠狠把碗砸在桌面上，又把筷子往米饭里一戳，“我吃饱了，大哥二哥还有两位嫂子你们继续，吃好喝好。”
被他点到的都是男人，是他哥哥的两个也就罢了，另外两个被他嫂子嫂子叫的也不恼，十分客气地冲他笑了笑。
这就是在人类社会中比较古怪的、却是岩兽族群中最常见的N口之家。
居主位的贵气十足中年男子啪地摔了筷子，忿忿瞪了少年一眼，“你给我站住。”
气氛又变坏了，众人低下头，以免池鱼遭殃。
少年僵住不动，或者说到底是不敢动，“干嘛！”他只有用恶劣的语气来证明自己有尊严并且不服输，这恰恰不是什么好用的法码。
“你眼睛瞎了吧，还戴隐形眼镜干什么？”
“我不瞎。”
“你不瞎？！看不到你素弈哥吗？”
少年气冲冲地转身，“我看到了！他天天在这里我能看不到吗！”
“萌萌！你少说几句，赶紧回房间去。”李崇丰板着脸训斥儿子，目光中却饱含着柔软的担忧。这位雄兽家长出了名的好脾气。
“我说错了吗？忘了打招呼怎么了？少打一声招呼会死啊！”
少年，李崇丰的小儿子商萌却没能遗传他父亲半点好脾气，那副随时吃枪药的样子……
居主位的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商明宇腾地站起来，狠狠诓了少年一掌。
周围人低下头默默扒饭，以免池鱼遭殃。
“你他妈的放屁！混蛋！素弈是你哥哥！你竟然敢这样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他妈的瞪谁！半点本事没有整天游手好闲，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就他妈的嘴巴老！狗屁不是的东西！”
容貌相似，脾气对等，这样的一大一小，没人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被商明宇的刀子嘴激怒，商萌也咆哮起来。
“你还说你不是偏心眼！自从他来到咱们家，你们就一直冷着脸对我！什么都是他好！什么都是他对！我不对我不好我不是人！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商明宇火冒三丈，回身去抓凳子，被李崇丰拦腰截住，“不行！别这样！老婆你冷静一点，什么事都能说的开，咱家有规定不许动粗的！”商明宇不住挣扎，李崇丰眼看刹不住，冲商萌大喊，“还不快回房间反省去！”
商萌打小就惧他老妈，收到老爸的指示，立马拔腿跑上楼。
商明宇也挣开桎梏蹬蹬蹬冲上楼。李崇丰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其他四个孩子这才敢过来扶携。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低头坐着，盯着面前纹丝未动的白米粥。
那副样子，就是忽然大哭起来也不会很奇怪。
李崇丰拂开儿子、儿媳的手，走向那耸着肩、状似蜷缩的青年。
轻轻拍了一下素弈的肩膀，李崇丰叹气，“萌萌还不懂事，童言无忌，你……唉！”不知该说什么抚慰这孩子一再受伤的心，李崇丰再次叹气。
素弈抬起头，斯文俊朗的脸孔上挂着一抹惨笑，“……他是小弟弟，我怎么能跟他生气？”
姓商的人不一定经商，就像姓王的人在上下五千年历史中除了一个篡位的王莽外再无人能做皇帝，这就是命。
提到商家，认识的人都翘起大拇指：好一个书香门第、教师世家啊！然后惋惜地感慨一番再说：可惜现在做教师的少多咯！
这家出的教师特别多，祖孙三代教书的现象接连不断，这在岩兽的世界中也属于比较奇特的一个现象，一般来说祖祖辈辈吃粉笔灰，就算粉笔灰是熊掌味也得吃腻吧？而且商家的家谱从民国时期一直传到改革开放，经受过战火的洗礼，又承受过□□的折磨，前者家财散尽、妻离子散，后者蒙受冤屈、背黑锅，整整十年被人骂作臭老九。能这样一代一代把家业传下来，到底难得。
商明宇当家这一辈，从教授当到院长，又成了校长，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朝天椒。招个入赘老公却是不折不扣的商人，性子不温不火，貌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该出手时决不含糊，一招制人死穴。这样的两只凑成一对，居然也成就了一个和美家庭，两人连续生下商遥、商弘，过了十多年才意外生下商萌。
李素弈是李崇丰的弟弟收养的孩子，雌兽，年龄比商萌大几岁。李崇丰的弟弟夫妇常年不育，收养了一个孤儿廖解寂寞，虽说是用心栽培却未必有心将李氏企业托付给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后来他弟妹终于怀孕了，很争气地生下一只小雄，李氏后继有人，素弈反倒成了累赘，弃之有罪，留着又担心夜长梦多。
正巧李崇丰和商明宇合计着开一个艺术学院下属影视培训公司，就以留给儿子做媳妇的名义把素弈挖了过来。
素弈自身条件好，从不缺人追。将近一米八的个子，高挑挺拔，不肥不瘦骨肉匀称，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脸孔也没话说，细长的孔雀眼，黑睛白少吐清辉，威风却不慑人。高挺的悬胆鼻下两片血色略少的薄嘴唇，催不熟的樱桃似的，令人有采撷的征服欲。
虽然和李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可能是常年在李家生活的缘故，素弈的性格和李崇丰像个十有八九。和李崇丰不同的是，素弈心软却不懦弱，知恩图报不说，待人接物方面做得滴水不漏，心细如针。
和素弈接触过的人，没一个能说出他的坏处来。
商明宇暗叹捡到了宝，真的有心给自己儿子做主，可是这么一块发光的金子，居然推销不出去。
最初说给当钢琴演奏家的老大商遥，俩人挺有意思，处了半年，商遥主动提出，两人不是你谈生意就是我演出，聚少离多不行，除非素弈辞职不然没的处，最终两人友好分手。后来商明宇打听到，老大和他的一个日本粉丝同居十年，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这才是商遥拒绝素弈的真正原因。
后来说给老二商弘，老二比老大态度恶劣，他从小学时就把上了铁哥们兼未来老婆，不可能接受家里的相亲建议。为防老妈威逼，商弘干脆把青梅竹马的肚子搞大了，闹得商明宇和李崇丰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办婚礼。
骂够这两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商明宇心里啄磨：追素弈的人都排到郊区去了，虽然这孩子现在不肯表态，可是毕竟一日大过一日，难保哪天被哪个手段高超的花花公子给征服了……不行，这只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进别人家！
商明宇当机立断，给同区域的岩兽家发出宴会邀请函，当着众人面宣布素弈和小儿子商萌正式订婚的消息。
素弈这个时候刚过二十五岁生日，商萌才十九岁，还是个爱通宵打游戏、逃课泡吧、考试作弊、胸无大志的大学生。
“我他X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爱通宵打游戏、逃课泡吧、考试作弊、胸无大志，你说我这样有什么好啊？像素弈哥那种活神仙似的人，我一跟他在一起就浑身发凉脑袋不好使，我们怎么可能谈恋爱？更不用说结婚了！素弈哥是我老妈的知音，一旦跟他结婚，以后我想干什么都不让，每天逼我做我讨厌的事，那种日子是人过的吗？！”
“咳咳。”假咳打断商萌的咆哮，二嫂子曲斯云笑着说：“萌萌，其实我呢……觉得那种通宵打游戏、逃课泡吧、考试作弊、胸无大志的日子才不是人过的。你的观点未免太偏激，素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好了好了！”商萌厌恶地站起来，“二嫂你若是来给我老妈当说客，还是省省力气吧，无论你们说什么，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曲斯云从小跟商弘一起长大，被霸道自负的商弘揉搓得没脾气，毕业后一直跟着商弘混，两人目前是知名作词作曲双人组合。
“萌萌，你误会我了，你对素弈也有很深的误会，我觉得你们应该找个机会两个人心平气和的谈谈，不认真沟通你永远不会了解素弈是个多么好的人，真的萌萌，你现在拒绝了他，以后你会追悔莫及。”
“追悔莫及？！”商萌冷笑，”那种没出息的事老子才不会干！”
二嫂铩羽而归，还有大嫂出马。
岩谷祥挺着大肚子用他荒腔走板的普通话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商萌压根不听，还想了几个新借口。
“我就是看他不爽，没有为什么。大嫂你相信直觉吧？就像你当初第一次听我哥的独奏会，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我一见素弈哥就发怵！我跟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兴趣爱好、价值观都不同，连半个共同语言都没有！硬把我们凑到一块，喝咖啡喝到撑破肚子也聊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题。他一跟我说公司的事我就想睡觉！我跟他说游戏的事他反过来教训我说什么熬夜不好！哼，就他正义！假正经！”
“素弈说的没错呀。”岩谷祥艰难地保持着正坐姿态，大肚子使他异常辛苦，纵然这已经是他的第二个孩子，“我非常…佩服素弈，他是个很好的人。”
某网游窗口中，商萌操作的人物一个失手，秒杀掉了同队伍的人。
倒下去的尸体直接冒出一句：OB的！你个62搞毛啊！
商萌一脸扭曲地回过头瞪了岩谷一眼，“我听说你跟我大哥好几年前就同居了的，那时候我大哥飞来飞去演出，本来陪你的时间就少，老妈把素弈哥介绍给他之后去你那儿的时间更少了，你一点也不介意？！”
岩谷祥严肃地摇摇头，一脸认真，“我非常倾慕和佩服素弈的为人，他是我应该学习的对象。萌，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选择素弈没错的，他会是最可爱的情人，最体贴的老婆和最称职的母亲。”
“他哪里可爱？还不如块木头。”
“他……非常性感，这个是遥说的。”
“性感？！不是吧？难道大嫂对素弈哥有不良念头？”商萌诞笑着凑过去，“我听说，怀孕中的雌兽会更加热情，是不是我大哥没有好好满足你？嗯？”
这句话刚说完，躲在屋外偷听的母子俩一齐冲进来，异口同声大骂。
“混帐东西！竟敢调戏你嫂子！”
“不、不是的，母亲大人、遥，不是说了吗你们不可以闯进来的！啊…………”
岩谷祥急忙站起来劝架，一时不查闪了腰，瞬间脸色褪白，瘫软在老公怀里。
孩子早产了。
一家人急火火把大儿媳送进医院，要当爸爸又害怕当鳏夫的某青年钢琴家急得在手术室外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罪魁祸首的商萌才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在啪啦啪啦发短信向之前误杀的游戏友赔罪，偶尔傻傻的笑。
商明宇正在气头上，一把夺过手机顺着窗子扔了出去。
“你干吗！”商萌气得大叫。
“你大嫂现在有生命危险，这是你害的知不知道！你不关注家人反而去联系那些网络上的流氓！你还有没有良心和羞耻心！”
要真的论起来，商萌也心虚，可是一被老妈挑衅，他根本煞不住自己的脾气，明明不想出口伤人，却怎么也忍不住。
“又不是我让大嫂生孩子的！那孩子是大哥的，你怎么不去怪大哥？！”
路过的医生冲他们白了一眼，”请不要在走廊里大声喧哗。”
一时没人说话。
商萌板着脸，压低声音，“这个家里不管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我早就习惯了，你们就这样自欺欺人好了，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你们倒是一身轻松，哼。”
商明宇想打人被老公拉着，想骂人又不允许，气得颅压升高。
素弈从公司赶过来时商明宇正在走廊打吊瓶，李崇丰给他举着瓶子。
这种场合不是第一次见，素弈瞄了商萌一眼，后者毫不客气地瞪过来，煞了素弈一鼻子灰。轻轻坐在商明宇身边，为他掐一掐虎口，素弈小声说：“您向我承诺过的，气大伤身，您总是管不住脾气，这一点萌萌是遗传您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柔柔的，犹如一阵清风，能够抚平燥动不安。
商明宇抽回手，攥了下又松开，在素弈手背上拍了拍。
“这种混蛋我何苦把他生下来？真是自讨苦吃。他妈的，讨债鬼……”
商萌最恨别人这样冷嘲热讽旁敲侧击，当即抓起包包大步走出去。
“萌萌！等下——”
素弈马上追出去。
在楼梯转角堵住商萌，素弈心中焦急，却不知该说什么，“萌萌，你不能走。大嫂还没脱离危险期，伯母他……被你气成那样，你好歹回去道个歉吧。”
商萌冷笑，“让我回去挨批，然后老妈给你记一大功是吧？你如意算盘怎么打这么好啊，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吗？自己去哄他开心啊！反正你是我妈的知音！有了你他都不用买药！”
素弈被唰得尴尬异常，脸色煞白。
“萌萌，你这种说法太伤人了……你的脾气得改改，不能老是这样霹雳火，我不会记恨你，但是以后你走上社会，这种脾气多吃亏啊。”
“用不着你管教我！操！”
伤人的话，任何话，可以不经大脑、字正腔圆地快速吐出来。
商萌说罢自己先愣了一下。
李素弈目光闪烁，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线，神情中流露出一股血红的伤痛。
这样的一个李素弈，绝不是商萌希望看到的。
一直以来李素弈都像个假人一样，不哭不笑、温文尔雅，自从他拒绝和商萌一起玩游戏还把商萌偷偷跑去外地见网友的事告诉商明宇后，商萌就开始讨厌他。
原本只是讨厌和防备，后来渐渐变得水火不容。
往往是刚一见面，阶级仇恨的壁垒便构建起，将商萌团团包围，让李素弈根本没有任何亲近的机会。
商萌是真的恨他，那种不是特别浓烈却是心中最深刻的一种复杂的恨。
可是现在这个即使被这样羞辱谩骂也不反击的李素弈，让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些事情是自己想的错了。
商萌怕死这种矛盾，这是软弱的表现。
他横下心来，索性把混帐话一次说清，“你少在我面前装蒜，都是因为你搅的我们家鸡犬不宁，你还有脸跑过来劝！学我妈讲什么大道理？你火星来的吧？土得掉渣一点品位都没有！我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我的事你没权力管！走了。”
一口气说完，商萌径直走远。
心里空荡荡的，必须找点什么尽快覆盖和掩饰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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