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五十弦思华年

17、番外·烟盒

　　我，是一个烟盒，装了十支红河烟的烟盒。这会儿，我正跟我的兄弟们一起，躺在一个行李包内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六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的主人发话了，打破了空气中已经接近冰点的沉默。
　　“嗯？”这个被唤作六一的男人正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双眼死死盯着我主人的后脑勺。
　　“伸手到我包里摸摸。”
　　“摸什么？”
　　“摸了你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手伸进了包里，不太情愿地四处摸索，指尖摁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指尖一滞。
　　“班长？”
　　“又听见你兜儿里钢崩响了。还是那句话，咱当兵的没几个钱儿，你省着点儿花……还有，别玩命……”
　　“还是班长你懂我……”死鸭子嘴硬，我都听出他语气中的故作轻松。
　　短暂的对话之后，车内又回复沉默。

　　候车厅内，吵吵死人的大广播提醒着我的主人，火车快开了。
　　“拿着。”主人把一整条烟塞到那个男人手里。
　　“这次一给就是一条，你还从没这么大方过。”这个男人看着整条烟楞了好一会儿，才拆开，把我拿了出来，放进上衣口袋。我剩下的九个兄弟被他重新塞到了主人的行李包内。
　　“这不是……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主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个男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一次一盒，一盒一次。我去看你，你一次给我一盒。”被夹在两颗紧贴的心脏之间，我有些透不过气。
　　“太久了。烟都坏了。”主人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不会太久……也不会坏……还有，等我。”

　　我的新主人，也就是那个被以前的主人叫做六一的男人，这会儿正跟小花园的石桌边儿上坐着，从我身体内抽出了最后一只红河烟，点上，深吸。
　　他看着手里快吸完的烟蒂，无奈地笑了笑，最后吸了一口，把那个烟蒂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身体内，和另外九个烟蒂一起。
　　本以为完成了我的光荣使命，即将被扔进我最终的归宿——垃圾桶，谁知却仍被当做宝贝疙瘩一般，放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那个最最贴近他心脏的地方。

　　再后来，主人会经常把我从上衣口袋里翻扯出来，呆呆地盯着我，那表情不知是苦笑还是傻乐呵。再回头看，可是那个寝食同步有难同当的人，也就是我的前主人，却再已不再。他会拿起我放在鼻子底下闻闻，然后，他就会轻轻地亲！我！一！下！我的脸会腾地一下子红了，虽然我知道，他亲的，其实不是我。再然后，他会凝视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好久，好久。
　　再后来，主人带着我参加了老A的选拔，跑瘸了一条腿。在病床上，他蜷缩着身体，把我紧紧攥在手里，放在心口的位置，眼泪把我打湿，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再后来，他拒绝了在连队当一个司务长，千里迢迢带着我回了老家。
　　再后来，他带着我在老家的镇子上摆了一个修鞋摊。没客人的时候他会时不时地把我翻出来，冲我温柔的笑，那笑简直能把我汪出水来。
　　再后来，他对我说：“我们去找班长吧。”好呀，好久好久好久没看到我的前主人，那个梨涡浅笑，新月弯弯的人了，好开心呀。只是不知道现在已经卷了边儿毛了皮儿的我，“班长”还能不能认出我呢？
　　再后来，六一主人还是食言了，他在临上车的那一刻改了主意，没带我去最北方的那个村子，而是带着我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本来我真挺生气的，明明那么想念“班长”，又不敢去见他，你还是那个纯爷们儿伍六一么？可后来听他絮絮叨叨的那些话，我这气儿呀，也就消的差不离了。
　　得！既然你愿意这样，我也就只能一直陪着你了。谁让我是你班长给你留下的唯一“信物”呢！
　　再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正躺在六一主人上衣口袋里会周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扰了我的清梦。有人在喊“伍六一”，一声大过一声。呀！那是班长！六一主人心心念念的，我的前主人，班长！
　　车站一别那么些年之后，我再一次地被夹在了两颗紧贴的心脏之间，还是有些透不过气。只是这一次，我觉得我真是他妈的太开心了。老泪纵横，深感欣慰啊我！
　　再后来，我被两个主人四只手乱七八糟地连着衣服从六一主人身上脱下来重重甩到床上。哟！终于又能一个人清静清静了。再也不用听这家伙哀怨的念叨，也再也不用见这家伙对着我幻想他家班长的一脸傻样了。
　　哈？你还要问我再后来？再后来么，自然是儿童不宜的画面了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懂不懂呀你！
　　好吧，看你这么真心诚意地一问再问，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再后来呀，我就跟着两个主人回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大岭乡老史家，还跟我那九个未拆封的兄弟一起。
　　一起看着他们历经冬复春，一起看着他们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