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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6章 ...

  •   到了韩家,韩经仔细询问了方少陵家里的状况,又嘱咐道:“其实学校里也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派则是军中官员的子弟。如果你想要上进的话,就应该多和第一派人亲近,学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也培养点袍泽之谊。至于第二派则是纯粹来熬资历等补缺的,你初来乍到,远着便是,何况这些人眼高手低惯了,你便是想结交他们也不会看得上你,但也不要轻易交恶。当然,如果他们犯到你头上也不必忍气吞声,会来这里的人多少有些血性,别平白让人瞧不起。”
      至于流年,他倒是真起了爱才之心,劝诫道:“你的灵性才气都是有的,就是不肯下苦工。当今之世,西学固然不能不知,但也不能忘了国学方是根本。我看你颇有些轻视国学的意思,这就有些舍本逐末了,将来定是要后悔的。你既然不喜你的先生太过古板,不如我毛遂自荐,当你的老师如何?我虽然愚钝了些,但毕竟也呈中过乙末科的贡士,而且也在德国留过学,学过军工,你当我的学生也不算太屈才了。”
      流年略微有些不自在:“可我现在是叫你文纪兄,要拜你为师不就得叫你老师了吗?这也太亏了!”
      韩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哪就亏了你多少了?不过就是占了个师生的名分罢了,要你愿意拜我为师。我就许了你平时不在人前时可以不用讲师生间的那套规矩。”
      流云转转眼珠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至于我父亲那里……”
      韩经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父亲那里我去说,行了吧,小鬼头?”
      流云满意地拱拱手:“这才差不多,那学生就提前谢谢老师了。”
      说完这些事,又摆了两回龙门阵,韩经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我方才从少陵那里听说,他来考这个学校是你建议的。我倒是有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来军校?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普通的洋学堂更对你的脾气秉性才对吧?而且,听说你家里也有点产业,以你懒散的性子,竟然巴巴地跑出来,实在是奇怪地很!”
      流年鼓起腮帮子,嘟囔道:“老师你真是只老狐狸,连少陵那么精的人都被你骗了。”
      韩经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还不快说。”
      流年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一半留一半:“如今事实变幻无常,也不知那一天大厦将倾,我们这点小产业怕是会招致祸患。而且洋学堂虽好,里面学得东西我差不多都会了,不如去军中历练历练,虽然苦了点,就算我自己不能有什么进境,若是结识三五好友,将来毕竟也能有点倚仗。”
      韩经听了这话,不由变了变脸色,只是玩弄着手里的茶杯,良久才道:“我只知道你聪明,竟不像也能这帮通透。你既这么说,我也对你说了吧。这些年国中的局势愈发坏了。先前好不容易平了洪秀全,结果湘军淮军的冒出来一堆。后来列强打了进来,连北京城都被攻破了两次,前几年又冒出了个义和团,皇上三请五请地把袁世凯请出来才算了事。这些年,袁大头又是办兵站又是开军校——总有一天,袁大头手里的兵就不姓爱新觉罗了,偏偏他又和革命党不清不楚,做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耐人寻味。袁氏三虎将,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哼,他们都是‘袁’氏的虎将了,还能是大清国的兵吗?”
      流年被他最后一声“哼”得眼皮一跳,心下给自己这老师打了个满分,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一百年后来到人还能不知道,他这短短几句话,就把后来二十年的局势说透了七八分!
      韩经也好笑,他是闷得太久了,竟失态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便干脆赶人道:“天也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去车站。”

      第二天一早,韩经就把少陵和流年送到了车站,并在流年的要求下与两人串好了口供,只道是自己上青城游玩时见两个孩子资质颇好,有意提拔,让两人在家静等好消息便罢。
      回到青城,两人却发现麻烦大了。几天前他们前脚刚出青城,沈渊后脚就回来了,说是要检查儿子的功课。大老爷有令,谁敢不从?玉茹马上差人去方家找人,结果方家老爷太太却说沈少爷今儿一大早就邀了少陵去沈府玩,说是要住上几天,现在还没回呢。
      两下一对照,沈渊马上就发现了两个小的的鬼主意,当下就恨铁不成钢地表示要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腿打折,又把玉茹狠狠训了一顿。结果等了一天一夜,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两家大人便有点急了。沈渊也急得一脑门子汗,连忙跑去报官,却偏巧赶上了新旧县令交替。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衙门里那点破事也差不多这个样子。如今上到主薄典史,下到差官衙役,个个都赶着上下送礼巴结新县令,没一个清闲的,便是真有什么人命案子也得先搁着,何况是这种寻人小事?硬是推来推去没人愿意承接。两家无法,只得把长短仆役都撒了出去找人,又满大街地贴满了悬赏告示。
      谁承想这厢大人急得体虚上火,那厢两人却有说有笑红光满面地回来了。急得满嘴都是泡的沈渊那叫一个气,也懒得听流年的花言巧语,直接从身边抄起一条长凳就往他身上招呼,打得他只剩了半条命。
      三天后,韩经如约来到了沈府,才把贡士的旗号一亮出来,沈渊便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把人请了进去,请他坐了上首,自己敬坐末座陪客——他自己文章上虽是不成,对读书人,特别是这种有功名有官身的读书人却很是尊重的。
      但等韩经大略说明了来意,沈渊却有些不甚高兴的样子,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让流年出来见客。韩经见他这副样子,再结合路上听说的一些闲言碎语,心知怕是流年偷溜出来的事发了,便假意道:“怕沈公不知,我几天前来青城游玩,见贵子和少陵很有几分慧根,便邀他们去府上玩耍。只是后来出了点急事,上官催促得急,韩某便忘了来府上告知一声,因此特向沈公赔罪了。”
      沈渊一辈子何曾被人喊过什么沈公,当下便倍觉体面。再听他说什么“上官催得急”,忙道:“这就折煞沈某了。既然是官司上的事,大人原当先公后私;何况这事是犬子怠惰贪玩,沈某不是不知礼的人,哪敢怪到大人身上呢?”
      又呵斥阿纲道:“没看韩大人久等了吗?还不让那个孽障出来,难道还要让韩大人等他不成?”
      阿纲想起流年被打后夫人对自己的私下“关照”,打了个寒颤,忙回道:“老爷,少爷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呢,怕是起不来……”
      韩经看沈渊面皮一阵红一阵白,忙在他发火之前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与流年谈得投契,有意收他为徒,这次来便是来与沈老爷商议这件事的。”
      沈渊大惊:“大人龙章凤姿,能看得上犬子是他的福气,但犬子自幼顽劣,我怕他若冲撞了大人……”
      韩经摆摆手:“流年天资不凡,狂些也是自然。沈公若是信得过我,我自然能教出一个文武全才来。只是若随我读书,必是半年才得一见的,只要沈公不太过心疼就好。”
      沈渊忙不迭道:“不会不会,大人不嫌弃犬子,小人高兴还来不及。我这就去查翻黄历,挑个黄道吉日,让那犬子给您奉茶磕头。”
      韩经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口茶:“既然沈公不反对,可否允许我去探视一下流年?我们两个也算是忘年之交,现在更是有了师生之谊。既然他卧床不起,我于情于理都是该去看一下的。”
      沈渊动了动嘴唇,刚想要想个主意拒绝。却见韩经已经站起了身,用那黝黑的眸子往他身上一扫,便觉身上凉了半边,忙诺诺道:“是,是,我这就带您去。”

      沈府后院。
      流年苦着个脸趴在床上,牙齿紧紧地咬着被褥,眼睛里泛着泪花,迭声叫道:“啊,轻一点……娘,疼,轻一点……”
      玉茹横了他一眼,嘴里骂道:“看你还敢不敢淘气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跟方家那小子鬼混!你倒好,不声不响地就和他跑到省城去了。难道还要等你哪一天被人拐去卖了才知道醒悟吗?还敢叫疼?方家那小子皮糙肉厚,被方老爷子打上半天也不见个红痕,你能跟人家一样吗?要我说,就合该让你爹把你的腿打断,也省得你有什么不测了我还要再伤心。”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放轻了手里拿金疮药的力道。
      旁边捧药的流云嘟囔了一句:“这关少陵什么事,哪次闯祸不是他撺掇的?”
      玉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小梅从外边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夫人,夫人,刚才阿纲过来传话,说是老爷带着位男客往这边来了,让您和小姐回避一下。”
      玉茹把手中的药棉往桌上一放,斥道:“慌什么,难道老爷还能吃了你不成!真是奇了怪了,老爷这么好面子,怎么会让客人看到流年现在这副样子。你去问问阿纲,老爷的脸色怎么样?”
      “这不是很清楚,不过阿纲刚才说了,那人貌似是个官老爷,老爷对他很是尊敬。而且他还说自己是少爷在外边认的老师。”
      从小梅进来起,流年就一直支着个耳朵在那偷听,听小梅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过来,忙一把拉过被子蒙在自己脑袋上:“别让他进来,我不要见他!什么时间来不好,偏这个时候来,丢死人了!”
      这个时候沈渊正走到门口,还没进门,就怒斥道:“你还知道丢脸?犯了错事不思悔改,尊长来探不知感恩,还敢怨别人来探望的不是时候,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玉茹在看到门口有陌生的人影的时候已经拉着流云躲到了帐后,听得这话,直接扯过流云手中的药品便“哐当”一声掷在了地上,一股浓浓的药味立刻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沈渊脸色一僵,没料到玉茹竟然在人前也能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又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对她发火。转眼看到流年还窝在被里,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尊砚台就往他的臀部敲了他一下:“孽障,还不滚出来。”
      流年被这一下正好打在伤处,只得慢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向他爹讨好地一笑,然后转向韩经,佯作刚发现的样子:“啊,文纪兄,你怎么来了?”
      韩经还没回答,沈渊就瞪圆了眼睛:“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有这么对待自己的先生的吗?韩大人肯收你为徒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还敢不敬师长我就把你打断你的狗腿!还不从下来见过韩大人!”
      韩经忙阻止道:“沈公,流年尚在卧病,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何况流年尚未行拜师之礼,算不得真正的师生。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可否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沈渊忙应声出去了。
      流年留神听到后壁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玉茹流云都离开了,这才恨恨地瞪了一脸幸灾乐祸的的韩经一眼:“笑什么笑,看我的笑话很好笑吗?”
      韩经长眉一扬:“想不到前些日子还在指点风云的流年小友也能有如此造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流年脸上顿时涌起一阵绯色,恼羞成怒地把脸往枕头里一塞:“要你管!还有,那个什么正式拜师,你不会真要我沐浴斋戒外加三叩九拜吧?”
      “那可不是我提议的,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和你父亲具体磋商一下。啊……,对了,我猜他现在正在翻黄历。”
      良久,流年闷闷的声音才从枕头底下传来:“呜……还是杀了我吧……”

      之后的几天又是一番忙乱,半个月后,少陵和流年才在开学前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
      少陵心有余悸地往看着渐渐变小的青城城门:“我现在才知道伯父为什么怕伯母了。”
      回想到玉茹准备的几车“日常用品”,流年也擦了把冷汗:“我也是第一次见娘这副样子。刚听说我要和你去省城读书,她差点就没冲到你家去,后来还是听说了只是跟个贡士读书才勉强同意的。幸亏这次父亲站在我这边。”
      少陵点点头:“我之前还以为伯母对你是百依百顺的呢,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不过,为什么每次你闯祸背黑锅的都是我?”
      流年在他脑门敲了一记:“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也不想想是谁帮你出主意应付方伯伯的。……不过真没想到,方伯母那么温婉贤淑的人发起火来竟然那么恐怖。”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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