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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二 无爱 ...


  •   高挑的男人离开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话——
      “你到底爱过谁?”

      康熙坐在巷角的Mr. Merlin酒吧里,吧台上是纳兰签好的账单。
      “136.6港币”,康熙重重的把酒杯砸在吧台上,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这已经不再是那个唯他独尊的世界了,他再怎么怅惘再怎么愤怒也只是沧海一粟,渺渺茫茫的人海里不会有人注意谁蹲下来哭了,谁流着泪笑了。
      大家都一样。

      康熙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来香港呢。
      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纳兰的人?还是看到了那个自称是“祖籍香港的历史癖”的生物老师在博客里发的一篇论述九龙夺嫡的文章?
      康熙摇摇头。回到故土需要什么理由呢。这么多年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的习惯还是没有变。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彻头彻尾的顽固到底,没有变过。
      已经不断的有女人靠上来了,康熙昏昏沉沉的想,自己有醉成那种样子吗?那种让人一看就想要宰一笔的样子?

      不知道几点,或许是天稍稍有些亮的时候,康熙还是搂着一个长相不是很出色身材也并不是很好的女人离开了酒吧。
      临走的时候康熙带走了纳兰签名的那张账单。康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顺手拿走这个,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要彻底的离开纳兰的气息。
      纳兰最后离开时那句话还不断的飘荡在他的脑海里,“你到底爱过谁”。
      “我到底爱过谁呢,是不是你?”康熙模糊的问眼前并不是很热情的女人,然后沉沦在疯狂之中。

      八个半小时后,康熙醒来在祖父留给他的公寓的床上。床头凌乱的是他的衣服,他用眼睛模糊的搜索了一下,那个女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口红印儿也没有,就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康熙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这种不太漂亮的女人往往最专业。摸了摸口袋,康熙发现果然少了三四张纸币。
      康熙没有时间在乎那三四张纸币究竟是多少钱,他只是从新躺下来,闭上有些模糊的眼睛。
      良妃温婉恭顺的脸第一个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用力的皱了皱眉头,想,她最后跟自己说了些什么呢?她死的两个月以前,自己最后一次见她,不带一点情感,单纯的,是看着一个陪自己走过一些岁月的人,跟御书房里的花瓶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肯定不是她,虽然,他最忘不了的女人一定要算她一个。
      他想起她嗫嚅的样子,浅浅的眸子轻轻的阖着,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说出来的话康熙还是没有听清楚。
      或者说,他不想听清楚。他原本就不希望他的生命里有她的一丝一毫的参与。
      康熙把手摁在额头上,用力的揉了揉,他知道她那个时候想问什么,她用尽了所有的年华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忍耐,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一定要是辛者库出身,为什么他一定不会爱她。
      她是那样容忍生命的曲折的女子,她那样用力的咬着牙关,最后却还是没法跳脱时间的泥淖。她还是陷进去了,陷进那个“你是我唯一的男人却不爱我”的疑惑。
      康熙又想起当时赫舍里氏走时的挣扎。
      那个从十三岁起就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走的时候仍旧是恋恋不甘,她贵为皇后,牵扯着一个两朝辉煌的家族,却免不了一个后宫女人的俗。她挣扎着终于捏到康熙的手的刹那,她以为她看到了康熙眼中的不舍,她就心满意足了。但康熙真正不舍的是她陪他走过的那些岁月,并不是她。
      康熙想起这些,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愧疚?康熙觉得唯一敢这么问的就是佟佳氏,那个聪明到死伪装到死的女人。
      又或许,她根本就不会问。她本来就不喜欢康熙,她本来就没有想要摆脱寂寞,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们不过是他生命中的棋子。他作为一个帝王,需要的不是爱与被爱,他需要的是仰望与被仰望,是象征,是裁决。
      妻子,棋子。多么美好的谐音。
      康熙的记忆一一划过那些女人,他发现他竟然真的没有爱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他喜欢了她们,喜欢了她们所有人,却无法真正的爱上任何一个。包括孝庄。
      爱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呢。他或许天生的冷心冷情,他又或是真的愚笨无可及。他压根儿不懂得什么是爱,又何谓爱人。
      尤其是,康熙不觉得他们也爱他。
      他想,既然他们不爱我,我为什么会爱他们。
      没有理由。
      孝庄爱他是否多于爱大清江山?是否多于爱他的皇阿玛?是否多于爱那个时代的责任?
      他不想要顺治那样轰轰烈烈的结局。他也要不起。他该怎么表述,那种看着满朝风雨和旖旎一室两种极端恐惧与平和的景象同时摆在面前的感觉?
      一方面,是天下,一方面,是所谓的“家”“家人”。
      四岁的康熙迷失在了时代与责任的洪流中,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拾起过自己。
      也就无所谓爱过谁。

      就比方说纳兰。如果不是那张照片不是那张照片下配着的那句“不是人间富贵花”,他永远也不会想起那个冷冷清清幽忧郁郁跟在自己后面的侍卫。
      为了朝堂的安定抹杀一个有才华的人,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在乎。
      太在乎从来是纳兰会犯的错,康熙从来不会。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塞进去的那张账单,康熙细细的看着纳兰方方正正的笔记。
      字如其人,纳兰还是一成不变的多心,一成不变的规矩。
      当年那个被谣传为他的手足的少年,迄今为止,一点未变。康熙想,纳兰才是一块真正的木头,再多愁善感都只是烂在肚子里,烂在纸上,就是给了他足够的契机,他也永远不会去越过那个边界。
      该说他是懦弱呢还是太过谨慎?
      康熙想,现代的种种传言果然不甚真实,纳兰明明是个顶顶郁闷的人,为何到了大家的笔下脑子中都变成了一副风流倜傥怀才不遇的样貌。
      康熙不否认,他从来没有拜读过那本《饮水词》,也从来没有兴趣。对于他,纳兰只不过就是一个侍卫,一个背景好到让他不舒服的侍卫,一个恭谨不敢出格的侍卫。
      如果纳兰真的像世人说的那么风流潇洒,如果纳兰真的能在他面前小小的破格一次吟一首诗,插一句嘴,或许他也不会这么瞧不起他。
      是的,瞧不起。

      康熙苦笑了一下,起床,开始洗漱。
      他真的不想承认,就是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男人,昨天晚上用一句话模糊了他整个的世界。
      “你到底爱过谁?”康熙对着镜子问,刮胡刀轻易的划破了脸。康熙手忙脚乱的从药匣子里拿出创可贴,又极度郁闷的看着镜子里贴了创可贴的下巴,眼神闪烁。
      拿了包出去,准备去吃早午餐,康熙还在搜索着自己“可能爱过”的人。
      他想到了胤礽。他第一个不能确定的人就是胤礽。他想如果没有赫舍里氏的话他会不会那样宠一个儿子,而如果不是太子的话他会不会那样放纵一个皇子。
      最最重要的是,他对胤礽的宠究竟是不是爱。
      父亲对儿子的爱?康熙停下来推开一间咖啡屋的门顺便摇摇头。他不觉得自己对胤礽有多么爱。或者说如果他对胤礽真的是爱的话那种爱也太过伤人。所以他宁愿那不是爱。
      一个首领对待一个接班人,一个上司对待一个最宠爱的下级。他觉得他跟胤礽,更像是这两者而非是单纯的父子。
      他那时认为胤礽是他惟一的而且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培养的继承人,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在胤礽不能达到他心里对胤礽的标准的时候发怒,他理所当然的在最失望的时候从胤礽的身上寻找“欣慰”,他理所当然的又再一次对胤礽失望绝望到唾弃。
      可是他最后都没有放弃胤礽。康熙这么想着,伸手指了指菜单上的几个地方,适时的点头,作为对服务员的肯定。
      为什么没有放弃他呢?康熙想,胤礽毕竟陪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在一段自己最需要用“爱”来填补空白的阶段,胤礽就好像一个放水口,轻而易举的出现在康熙面前。
      康熙虽然无爱,却并不是无情。他懂得要给自己积德。他也懂得一手培养一手摧毁胤礽的都是他自己。所以他必须要给胤礽一个有保障的结局。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康熙一点也不在乎对面做了个冷冷淡淡的高挑的男人。
      纳兰似乎也不介意康熙就坐在他对面发呆。

      以同样沉默的方式点了餐,纳兰饶有兴味的看着对面沉思的康熙。
      他昨天不过是顺口一问,虽然带了些轻易能够察觉出来的打击的意味,却不曾想到康熙竟然真的跳了进去,并且还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康熙无爱的难过与痛苦。可是他一点也不同情。
      就像康熙不认同纳兰的忧郁和谨小慎微一样。纳兰并不认为康熙的多情和无爱是什么“帝王应有的特点”。他所认同的,要么是李世民那样根本不存在这些纠缠的君主,要么是唐明皇那样像个大学生一般热情而又在一段时间里特别专一的皇帝,要么,就像唐后主李煜那样,小资而颓废,风流多情而才华闪烁。
      李煜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无爱。而康熙,不够格。

      小牛排加上能喝出巧克力味儿的红酒,康熙咽下去的第三口,才星星点点的想起一个名字——胤禩。
      康熙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人不太一样了,这个人有点分量了。
      康熙对于自己的激动也有些奇怪,要说这个儿子,说最优秀吧,也真不够格,说最荒唐吧,偏偏还带了些他额娘的仔细谨慎,说最倒霉吧,他却用实力在一段时间里证明了命运似乎真的是可以掐在手心里的。
      那么为什么是这么个人?就因为康熙对他是完完全全的不能理解?
      康熙虽然还是不愿意承认,却无奈的在这件事情上承认的最干脆。他从来就不了解胤禩,也不想去了解,却又一直在他身上困惑。
      他想不通这个出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低下的儿子为什么会想要自己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他同样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无论怎样狠下心来都无法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赶尽杀绝?他更想不通这个儿子有哪里好竟然让一群兄弟大臣为他卖命到那种程度?而且,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个人既然能咬紧牙关挺过康熙年间这么多风风雨雨,为什么会在雍正年间表现的那样逆来顺受?
      他无法理解,那个温婉的淡淡的却无法跳脱泥淖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那样一个看起来脆弱不堪却出乎意料顽强坚韧的儿子?
      康熙突然觉得,他或许连良妃也没有理解过。
      不过没什么关系。他虽然对胤禩有些特别,却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爱过胤禩。
      想到这里,康熙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纳兰,笑了笑,说:“或许我应该承认,我是一个无爱的人。”
      纳兰也笑了笑,回答:“你?我不觉得你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康熙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招手:“Waiter,再拿一个杯子来。”
      纳兰看了看康熙手中的红酒杯,撇了撇嘴:“十三年的解百纳,不是什么好酒。这种咖啡店也不会有太好的酒。算了吧。”优雅的铺好餐巾,纳兰把自己手边的卡布奇诺推过去,“尝尝这个。咖啡店么,还是喝咖啡比较好。”
      康熙瞄了瞄那个咖啡杯,白色的陶杯,奶色和咖啡的颜色纠缠在一起,显得有些不清不楚,却很诱人。康熙最终还是拒绝了品尝,仍旧吃着所剩不多的牛排,笑着说:“纳兰,这么多年过来,我第一次想了这么多。结局还这么不乐观。我没有爱过一个人,真的,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悲?”
      纳兰笑笑,不说话。
      “我知道你也有些看不好我。有什么的呢,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有什么放不下的。而且,我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放不下。该放不下的,或许是我的那些……儿子们。”
      纳兰心想这个人到现在才明白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于是干脆不去看他,让他一个人说下去。
      “你说我怎么就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你说人怎么就那么复杂呢。科技越发达,世界越复杂,我看不一定。当时那个年代,我们的心境或许同样复杂或许更甚。人……啊。”
      纳兰静静的抬头,看着对面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确定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了一丝迷茫一丝不甘一丝感叹,掏出手机,拨出去。
      电话那头是淡漠干净的男声,干脆的:“喂?舅舅?”
      纳兰收了收下巴,却突然想到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就又改成语言:“是我。你下课了?”
      “刚下。有什么事情吗?”
      “你阿玛坐在我对面,你想见他吗?”纳兰想了想,还是用了“你阿玛”这样的措辞。他觉得,好歹,给康熙一个面子。
      “……”电话这头的席缘沉寂下去,似是仔细的思索了一番,然后说:“不用了,随缘吧。我们……在梦里见过了。现实里,不会好太多。”
      这回是纳兰的沉寂。
      “舅舅?没别的事情我就挂了,明天还有个公开课,我要准备一下。”
      纳兰又是收下巴,又是补充的说:“好,再见。”
      电话扣了,康熙想问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听见那头的男声说“随缘”。
      他想,无论是哪个儿子,到这种时候说一句“随缘”,就表明那个人不需要他问也不希望他想。
      既如此——康熙站起来去结账,给他和之前所有的故事用行动画上了一个句号。

      看着眼前一分钟前康熙递过来的签过的账单,纳兰笑了笑,扔在了那杯没喝完的卡布奇诺里。
      字如其人。
      这么多年,康熙也没变,还是一样的顽固、刚愎自用,和,自恋。

      没有一个人可以爱,那就只能爱自己。

      纳兰想,既是“随缘”,那这个故事,就没有句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二 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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