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昙华千念

7、6

　　慧无师太对邪魔外道向不留手，在江湖上还有一“杀生师太”的诨名，见了血淋淋的一条手臂被扔在眼前，她不仅不同于一般出家人的不忍，反冷冷一笑道，“该那孽障有此一遭。”

　　慕容涑将送唐途回渝州唐家堡的事同慧无说了，老师太听罢便皱起了眉头，忙道，“慕容施主，送此孽障回唐家堡受刑一事，不如还是交给贫尼吧。”

　　“师太何出此言呢？在下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我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不让我做完，我心里就跟有几百只猫爪子挠似地。”

　　“说起来，这件事上，施主名誉受损，又被我这直脾气的寻了晦气，也是受害者。如今这样已经大大烦劳了施主，慧无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自家庵内之事，再麻烦下去。”

　　“师太……”突地明白过来，慕容涑轻轻笑了，“是担心我私自先砍了唐途一条胳膊，会遭唐家责难么？”

　　“施主既然明白，便将后续交予贫尼处理吧。”

　　“可惜师太忘了一点。”

　　“哪点？”

　　“唐家既不是正道，亦不是邪魔，他们从来只是江湖上的生意人。而师太你，往日、如今乃至未来，都是不可能与唐家堡有任何交易关系的人。唐家做事，钱银、利益第一，交情其次，江湖面子么……最末。师太带着唐途前往讨说法，在下看来，反倒会弄巧成拙。”

　　“这……”

　　“师太尽管放心，论利益，焰宫每年要向唐家堡入手为数不少的毒物、兵刃。论交情，唐家二爷与家父年轻时是生死过命的兄弟。再论面子么……在下大约比师太是重一些的。”

　　慧无无话可驳，只好言谢，“那就烦劳施主了。”

　　“好说了，何况……”慕容涑拍拍身边沉默着的天凛，“小凛初入武林，见的人和事还少，我本也有意带他去唐家堡开开眼界，也算是顺便了。”

　　慧无抱手一礼，“那九月扬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出了无名庵，马不停蹄的赶往果儿镇，把在无名庵弟子看管下的唐途点了穴扔上马车，就又不停歇的向渝州唐家堡进发。从果儿镇出来一日半，离唐家堡大约还有不到半日的路程，本来随时都乐颠颠的慕容涑突然变得满面愁容起来。用一个时辰二百三十七声的叹气表明自己忧愁的慕容涑，苦着一张脸看看身边赶马车的天凛，用力的把脸皱的更愁云惨淡。

　　“小凛你没有听见我在叹气么？”

　　“有。”

　　“那你都不关心我？都不会问我为什么唉声叹气的？”

　　“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

　　放弃似地颓了肩，哀怨的拖长音调，“小凛……”

　　“怎么？”

　　“我完全不敢想你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不，三年后大概就不敢想了。你才十七岁，乐观开朗一点你会死么？”

　　不想在自己要乐观、开朗这个话题上继续，天凛把对话领回了正题，“你说吧，为什么一直在叹气？”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应该接受慧无的好意，让她送唐途回家的。”

　　“为什么？”

　　“我突然想起一件麻烦事。”

　　“多麻烦。”

　　“很麻烦，麻烦的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非要说个大概的话，应该就是比……把你的性格变成我的性格，我的性格变成你的性格这种事更加麻烦很多的事。”

　　天凛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听上去确实很麻烦。”

　　“唉……我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一热心起来就冲动，没想明白就答应下来了……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好想死……”

　　天凛一拉缰绳，突然将马车停下，还在唠唠叨叨的慕容涑没有准备差点被甩出去，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天凛胳膊才稳住。

　　震惊的睁大眼睛，“小凛，你干嘛？想害死我么？”

　　“你不是说好想死？”

　　“……”

　　“说笑的。”

　　看着天凛一脸熟悉的面瘫状，又叹了口气，“请不要用那么认真的态度和表情……说笑？是说你确定知道什么叫说笑么？”

　　天凛不理他的聒噪，只捡自己要说的，“既然去唐家堡那么麻烦，我替你想了一个简单的做法。”

　　“哦？”

　　“就地把马车里那个处置了。”指了指路边半人高的茂密野草地，“往那里一扔，完事。”

　　慕容涑愣了一会，然后笑容有些尴尬的说，“我发现……小凛，你说笑起来还真的……蛮好笑的。”

　　“没说笑。”

　　“不能这样。”拾起马鞭轻轻的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马车重新行进了起来“还是继续赶路吧，我看能赶上唐家的晚饭。”

　　“不是麻烦么？”

　　“人呢……确实都是讨厌麻烦的，但是，不能因为麻烦就去逃避。就是因为麻烦，才更应该去解决。”

　　静了一会儿，天凛才回说，“那就别叹气。”

　　“请不要剥夺我抒发情绪的权利。”抽出扇子在自己脑袋上点了几下，一副头疼的样子。

　　“其实，究竟是什么样的麻烦？”

　　“难得你也会好奇。”

　　“因为你愁眉苦脸更难得。”

　　偏头看身边没有表情的少年，慕容涑面上的愁容被笑意所取代了，真是……出奇温柔的孩子，又天真又可爱。

　　“小凛，到之前，想先了解一下唐家么？”

　　“你想说便说。”

　　懒洋洋的朝天凛身上一靠，又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喉咙之后，慕容涑才开口，“唐家传到这一代，内部一共分为五房，我们马车里这位唐途就是长房嫡孙。不过他爹唐久就是没出息的，武力、智慧、用毒都是末等又不思上进，天天醉生梦死，还养出个一样不争气的儿子，所以长房在唐家，除了长房这个词之外，没有别的意义。而你应该也听你师傅提过，唐家堡如今的当家是唐二爷唐觉。”

　　“嗯，不过师尊只提到如此而已。”

　　“唐觉的武力和智慧在他那一辈里虽然不是最高的，但胜在平均，都算上乘。不过说起用毒，他就是最精通的了。更重要的是，他很有当生意人的天分，自他接手唐家堡之后，唐家向武林各方贩卖武器、毒物的生意比以往翻了好几倍。然后再来说唐三爷唐风，说起唐三爷……实在是令人艳羡……”

　　“为什么？”

　　“其实唐家三房是虚设，是空房。唐风是当年同辈里武艺最高的，他是个武痴，对家传的暗器和毒物倒很是不屑。年纪轻轻就离开家四处闯荡，到处拜师学艺，后来在当年江湖的七大高手之中列第五。不过他最令人羡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娶了两个妻子，两个当年名动江湖的大美人。侠义盟孙老爷子的独生女孙颖月女侠，以及秋水门欧阳门主的宝贝妹妹妖女欧阳海棠。这两个正邪不两立的女人，为了他竟然以姐妹相待、和平共处。而尽享齐人之福的唐风为了怕江湖上正邪势力的麻烦，后来就带着两个妻子去塞外隐居了。小凛你说……这样的人生，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羡慕的话，你尽管可以去效仿试试。”

　　“算了，羡慕归羡慕，我可不想被……不说我了，我们继续。四房的掌领是那一辈唯一的女子，唐影。这位唐四姑娘今年已经三十有三，却始终未嫁，心里只有各种机关、暗器的研究和发明，天天把自己关在作坊里。照我看呢，她这辈子是不想嫁了。”

　　说到这里慕容涑拿起水囊灌了老大一口，歇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完。

　　“唐五爷唐玉，今年才二十三岁，比他的不少子侄辈还都要年轻，是前代唐老堡主的老来子。唐玉出生时身体就很虚弱，那么多年调养下来也不见多大好，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也不能练武。不过他实在是聪明至极，五年前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江湖智囊榜上排名第一位了。唐玉博览群书通晓天文地理，精于奇门遁甲，虽然本身没有武功，要若是他想杀人，却也是不难。”

　　“那么这五个人里，谁是你的麻烦？”

　　“都不是。”

　　“那到底谁才是你的麻烦？”

　　“我的麻烦么……是唐二爷的独子，江湖人称三绝公子的唐二公子，唐远。”

　　“怎样的麻烦？”

　　慕容涑竖起食指在唇边，笑着道，“这么……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