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gl）》藩田同学

17、盛夏之光

　　1.
　　老家的景色，许多年也未有大改变。游好今日回家，将程书萍的东西都带回来还给了她的家人。走到家门外那棵四百年老树下，抬头望去，盛夏日光之烈，纵使老树拥有再多饱满绿叶都会被其刺穿。那些光束穿透下来，刺痛游好的双眼。
　　知了在树中拼命叫着，它们从不管自己的叫声会否惹听见的人情绪崩溃，只仿佛这一刻停止鸣叫，下一刻便要连性命也失去。游好站在树荫下，可这并没让她感到凉爽，豆大的汗珠从她耳鬓滑落，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无一处不是被大汗占领。
　　游好热疯了，至少也是被热得脑子出了问题。不远处，出门倒水的邻居惊讶地看着她脱了高跟鞋扔在一旁，更粗鲁地将裙子撕开。她竟然要爬上那棵她从未爬过的老树。
　　从前，程书萍总会上树为游好抓知了，正是仗着知了会“自动”送上门，游好才从未爬上过这棵树。而今，再没人会抓来知了送到游好手里，游好应该学会自己动手——哪怕她早已不是喜欢玩耍昆虫的年纪。
　　游好确实很笨，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上树，树上的知了已飞了不少，留下一只将掉未掉的蝉蜕，看来像是可怜她。游好小心翼翼取走蝉蜕，又小心翼翼回到地上。
　　蝉已蜕变而去，她的心也要死了。
　　游好突然哭起来，悲愤地把蝉蜕砸在老树树干上。蝉蜕之轻，碰在树身，落在地上，游好却大哭不止。
　　怎么会是这样？闹成这样，真不如随了程书萍的心愿。
　　2.
　　程书萍得知游好在墓园，所以跑去墓园看她。到了就看见游好在一座墓前，哭成泪人。二人距离之近，程书萍只要稍微发出声响，游好便能看见她。恰好一阵风却吹乱了游好的头发，游好撩发时一偏头，看向程书萍。
　　人儿憔悴，又挂两行清泪在面上，叫谁看了都心疼。游好哭了许久了，看她双眼红得，恐怕几天几夜也不得消散。
　　游好就像没看见程书萍，低下头仍在墓前哭，止不住地哭。程书萍却没上前安慰，她默默离开了，亦像从没在这里见过游好。
　　3.
　　程书萍不知该去哪里，家里死气沉沉的，即便回去也不高兴。
　　那个游好，真是一点都不友好。
　　后来，程书萍在医院住了几日，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看过她，她的手机也在几日前摔了个粉碎，反正她只能昏昏沉沉睡着，直到再次醒来。几天后出院，她便愣愣跟着一辆准备外出的救护车离开了。
　　躺在车上，程书萍在想，也不知游好怎么样，她俩最近闹得不可开交，只怕要将自小到大积累的感情都败光了。前两日母亲曹芳还打电话来劝她，让她多为游好想想，不要太任性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母亲不管什么事都先为游好说话，真搞不懂她和游好到底谁才是隔壁家的女儿，一气之下就把电话挂了。
　　救护车开到半路，救护人员急匆匆打开车门，将急救用品一件件抢拿下车。程书萍茫然地从车上下来，她听见不远处聚集过来的人恐慌地说：“呀，那边有个女的被车撞了！好像已经死了！”
　　听说死了人，程书萍怕得心也停跳了两拍。她跟着围了过去，轻而易举就进到人群的最里面，一眼看见腥红的血，血泊里的人……不行，程书萍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晕眩，不敢再多看一眼，更不敢设法描述眼前情景。她选择冷静，而后离开。
　　4.
　　游好回到家，程书萍竟破天荒地早早回家做起了饭。虽然惊喜，但游好回卧室换了衣服，并没去厨房和程书萍打招呼。过了好一阵，程书萍走出厨房，看见客厅坐着个人还吓了一跳。
　　程书萍将饭菜端上桌，冷嘲热讽地说：“回来也不打招呼，你现在真的够可以了。”
　　游好丢下正在削皮的苹果，并不友好地回她一句：“也不知道什么风把你吹回来，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正准备报警。”
　　“我才几天没回来，你至于吗？”
　　“你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回来，家里少了你又不会塌。”
　　“这样最好。”程书萍脱了围裙扔在桌上，回屋简单收了几件衣服便走了。
　　她饭也不吃就走了。游好呆看着那一桌可口的饭菜，真是可怜。
　　人为何要有情绪？原本沉寂数日的硝烟，才简单的五句话就被撩得火冒三丈。而感情又是那么脆弱，游好坐在家里默默流泪，再这么闹下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过了一阵，游好给程书萍打电话，她很想挽留，反正自小都是她让着程书萍，这辈子还长，也不怕多这一次啊。可是电话响了许久，总是无法接通。
　　5.
　　曹芳知晓程书萍和游好最近关系紧张，特地在出差途中抽了几个小时时间来看望两个孩子，没想来了却只见到游好。
　　游好怕妈妈担心，撒谎说：“书萍最近特别忙，回来得晚。”
　　“行了，你也别替她说好话。”曹芳拉游好坐下，安慰她说：“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淑萍脾气不好，从小到大你都让着她，所以也没见你们闹出多大矛盾。这回你气得这样，一定是她有天大的不对了。”
　　妈妈这样安慰，游好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你放心，妈会教育她，不会让你受委屈。”
　　“别。”游好连忙说：“这回我们闹得确实不太愉快，妈妈要是再这么偏袒我，淑萍怕是要气炸了。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好好处理的，您放心吧。”
　　话是这样说，可曹芳真的从没见过游好和程书萍闹得这样不愉快，心里总是担心。可曹芳此次过来时间极其紧张，没等到程书萍回来，便匆匆走了。
　　游好其实非常不舍，希望妈妈可以多留几日，哪怕只是陪陪她也好。可她怕妈妈担心，更怕妈妈回去后，惹得家里人也担心，所以假装没事地将妈妈送走了。
　　6.
　　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程书萍就和家里表达了出国的想法，她连各种计划都造好了，只等家人点头。最后家人同意了，却因游好一人的否决，程书萍决定留下来。
　　很多人都疑惑她怎么就这么容易放弃出国，当时程书萍还哈哈笑着解释说：“外国的月亮没有比自家的圆嘛！”
　　这回倒好，程书萍又想出国了，才过了三年，三年后游好再次反对，程书萍却不肯听她的。
　　程书萍困惑至极。“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走？当初我能为你留下来，现在你就不能成全我一次？何况我也不是一去不复返啊！”
　　但不管怎么说，游好始终不肯点头。
　　就这件事，程书萍每日回家都想和游好心平气和地谈谈，谈谈她在公司的前景，谈谈这次出国的重要性。然而游好不听，无论怎样都听不进去，反而一次激烈争吵，她将程书萍扔出了家门。
　　朋友都安慰程书萍，说游好只是舍不得她，哪有恋人愿意分开啊？过几天游好就消气了，别太担心。道理谁都知道，可程书萍很为难，她不过就去两年，回来后的前途是一片大好，怎么游好就不能理解呢？
　　7.
　　有天程书萍很晚才下班，半夜回到家偷偷摸进卧室，生怕将游好吵醒。游好向来睡得浅，程书萍回来她岂会不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游好开了灯，免得程书萍偷偷摸摸，一会儿不小心撞到哪里。
　　“公司有事，最近恐怕都要这个点才能回来。”程书萍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毯子，又把自己的枕头抱起来，说：“你睡吧，我这几天睡外头，回来不会吵醒你。”
　　游好没回应，只是重新躺下，希望可以入眠。
　　等过了一阵子，程书萍开始各种给游好开礼物，陪游好逛街、吃饭、看电影，还送了游好人生中的第一支玫瑰花。真是神奇，游好还以为她只会送知了呢。
　　程书萍最近很有一种无事献殷情的态度，她一定在心里盘算什么。游好没那份精力去猜她在想什么，干脆就不管了。
　　8.
　　过几日，游好生日，她的父母和程书萍的父母都打电话来祝她生日快乐，曹芳妈妈更是发了巨额红包给她。那么，程书萍呢？
　　程书萍整天忙得不见踪影，游好都怀疑自己在守活寡。这种没良心的人拿来干嘛？人说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她连程书萍的巨款都没有，还是曹芳妈妈好。
　　游好下班就揣着巨款出去购物了，八点多才回家。东西买太多，在家门口折腾半天，她只恨自己没有第三只手来拿钥匙开门。
　　突然，门自己开了！不，是程书萍！
　　“你终于回来了！”程书萍开心地给了游好一个拥抱，再看她两手提满东西。“今天中彩票了？买这么多东西？”
　　游好瞥了她一眼。“是妈妈给的生日红包。”
　　“羡慕嫉妒恨！”程书萍可从来没收到自己妈妈给的大红包，倒是游好的爸妈经常偷偷赞助她。
　　一进门，游好看见客厅茶几上放着大大的蛋糕。程书萍匆匆将游好买的东西放下，开心地跑回来。
　　“快点快点，我等你半天了，蛋糕都凉了。”程书萍为蛋糕点上蜡烛，超级期待游好吹蜡烛，许愿。
　　游好以为程书萍早忘了她的生日，一直闷闷不乐，这下人在蛋糕面前，自然忍不住笑起来。吹了蜡烛，程书萍将礼物送到她手里，她打开一看——去你的情绪内衣！
　　果然不能对程书萍期待过高。
　　9.
　　程书萍总在加班，回家很晚，有时连晚饭都只能在外头随便吃。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人在江湖，除了游好，还有谁真的关心程书萍？于是游好问家里借钱买了车，尽可能去接程书萍下班。
　　回家的路上，程书萍总会和游好天南地北地乱侃，游好最喜欢就是程书萍说话的语气，尤其可爱有趣。到家后，疲倦的二人各自收拾，准备休息，如果在家吃饭，那便又多出一点温馨时光。这或许正是生存的悲哀吧，年轻的生命都献给了繁重的工作。
　　程书萍说：“我们部门经理的职位空出来了。”
　　“会是你的吗？”
　　“不一定，毕竟竞争对手很厉害。”
　　游好温柔地笑道：“你努力就好，别太拼命了。”
　　可是程书萍想要的，岂有不拼命的道理？她每天工作快要废寝忘食，好几次游好接她下班，她坐在车上便困得睡着，到家后更是洗洗就睡了。原本她留给游好的时间就不多，现在几乎没有了。
　　可惜，对手就是太强，程书萍最终没能得到部门经理这个职位。
　　10.
　　要生活，要挣钱，自然要拼命地工作。
　　程书萍满怀爱意地抱着游好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不为生计发愁，又有很多时间陪你。”
　　游好笑了，怼道：“毕业三年了，在你和工作之间，我像个第三者一样，你这愿望只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实现。”
　　“这……”程书萍简直要哭了。好好的情话，硬是被怼成了狗屎！但为了那美好的一天，她现在必须努力工作。
　　11.
　　程书萍和游好在一起是双方父母首肯的，两家父母自以亲家关系相处。
　　游好的父亲盛夏生辰，游好和程书萍都回家给父亲庆祝。恰逢假期，二人各自请了假，希望在家多呆两天。
　　程书萍和游好家各自有个大院子，两家自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是门挨门的邻居。她们两家大门对着一棵大树，那树活了四百年，像个慈祥的老人一样照看着周围的小孩玩耍。程书萍小时候最喜欢爬那棵树，树上的知了、螳螂，或是天牛等虫子都是她最先爬上去抓住，然后将最大的、最好的拿给游好，而后才会将别的分给其他人。
　　那些虫子哪里入得了程书萍的法眼？她只愿意和游好玩，所以游好玩开心了，才会对程书萍好一些。
　　今天的炎热，就像传说中的火焰山突然和她们做了邻居。程书萍和游好坐在老树下，游好瞧她那一脸汗，不停地用手里的大蒲扇给她扇风。程书萍看着周围的孩子玩得疯，突然跟着起了兴致，竟然踹开拖鞋，咻咻地爬上树去了。
　　“抓到一只知了。”程书萍骑在树上对游好炫耀。
　　游好担心她摔下来，但看她那样高兴，也不忍心说她。倒是她下来后，同在一旁乘凉的老人将她教育了一番，说：“都是出了社会的人了，还是个姑娘家，爬什么树啊！”
　　程书萍哪里管那些老爷老太太说什么，只将知了给了游好，说：“我可以一辈子都抓知了给你玩，然后你一辈子陪着我就好了。”
　　游好笑了，故意放了手里的知了。“知了到不必，玩你就够了。”
　　程书萍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什么污力滔天的话？亏的旁边的老年人听不懂啊。
　　12.
　　游好坐在树下，看着手心里那只破损那只蝉蜕，她莫名想起了过往。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游好看着远处，对程书萍说：“瘦得像枯柴的你，扎着两个冲天小辫儿，身上挂着你哥哥穿剩下的白背心，裤子却是爸爸特地给你买的，一条屁股上印着唐老鸭的短裤。你说你最喜欢那条裤子，你就穿着它，第一次爬上树抓知了。我就抬头看着你，你屁股上的唐老鸭……”
　　程书萍笑道：“当然记得，那是一生之初，怎会忘记？”
　　13.
　　故事总有好坏，只是理解的方向不同罢了，或许你可以将这个故事倒着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