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疑云 ...
-
走进大堂时，里面站着的男人转过身，容颜依旧倾城而骄傲，深蓝流线的海龙军制服完美地展现出他挺拔的身材，闪着银光的雅典娜纹章与象征着参校军衔的两颗金色五角星别在左胸上，他表情似笑非笑。
“三位，”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我们没必要叙什么久别重逢之情了吧。”
米罗无所谓地摆手，“这是自然，有事请说吧。”
“好！”阿布罗狄若有所思地看了迪斯一眼，轻笑道：“那么，恭喜你，米罗阁下，即日起，您将就任海龙军第二军统领——云洛统领一职，我，卡妙将成为您的直属副统领，迪斯马斯克•马卡利亚则是您手下的军法官，而您原先的副官杰布利•麦斯纳阁下将晋升为指挥使。”说着，他微笑着向米罗一鞠躬。
“原云洛统领莱亚阁下，因统兵不当，遭遇沙加部队后溃败，临阵脱逃，导致全军覆没，已经被宪兵局革职问罪，军务厅最高统领童虎阁下，丞相右仆射撒加阁下联名推荐您担任此职，以嘉耶西瓦战役之功，并且，纱织殿下已经批准。”
卡妙一震，不能置信地望向阿布罗狄，却见他仍是一脸难以捉摸的笑意。
越级提升！即便是天资神纵如撒加，百战百胜如艾俄洛斯，也不曾获得这种荣誉，米罗仅仅剿灭了沙加一支运粮队，就被纱织殿下如此嘉奖，连带卡妙也随他升任。由此可见，现在耀罗面对沙加入侵的反击，局面实在不乐观吧。
米罗呆了呆，第一句话竟是问：“那就是说以后我就得呆在这个花粉城了？”
卡妙：“……”这人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儿？……
阿布罗狄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的，我的米罗阁下！”
“哦……”米罗茫然地点了点头，“……你刚刚说什么？云洛统领？！”他的神情蓦然一扬，清眉亮眼地望向阿布罗狄。“卡妙，还有你，是我的副统领，迪斯……是我的手下？”
卡妙扶额，这小子总算反应过来了。
“是的。”
登时，大堂里爆发出一阵震天狂笑，狂笑之下是一张螃蟹暴躁的脸。“靠！这死蝎子得意什么！”
卡妙轻咳两声，淡定地卷着细碎的石青长发，“你要习惯，这家伙一向这么得瑟。”
阿布罗狄看了看指着迪斯捧腹狂笑的米罗，又看了看脸上能种满蘑菇的迪斯，显出一副非常有兴趣的神情。
“哈哈哈哈……死螃蟹你也有今天，上回老子求你老半天让你帮个忙看你那小样拽的二五八万的这回老子不折腾死你我米字倒过来写！”
卡妙心想，米字倒过来不还是米么？
当然，他乐得不说，虽然折腾某只团子是有趣的，但是看蝎子拿尾巴扎人（只要不是他）是更有趣的。
迪斯的蘑菇上都能再长出一层蘑菇了，他吼得咬牙切齿，“死蝎子你给我记住！以后你再惹事老子才不负责给你擦屁股！”
米罗得意笑，“反正有老大在，我不介意。”奸笑数声，“再说嘛，什么时候想起你了，老子我说不定心情一好让你拉着部队出去跑三天，跑到海月江边再跑回来……啧啧，多有乐趣啊！”
“我罢工！”
“还有妙妙和阿布呢！”
“靠……老子搞兵变还不成！”
米罗悠闲地抚着下巴，“你看那群兵以后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迪斯暴走，卡妙忍笑到内伤。抬头和阿布罗狄对视一眼，两人莫名笑得甚有默契。
阿弥陀佛，人“善”被人欺啊！
“哈哈哈哈！……”
半晌，卡妙忽然凝起了眉。
“阿布罗狄阁下，”他平静无波地转头望向那个笑容明艳如旧的青年，“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阿布罗狄微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说，是童虎老师和撒加阁下联名推荐，让米罗担任云洛统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
老师和大哥的联名推荐，可以想见他们的确对米罗的才华知之甚深。现在对沙加的作战陷入僵局，斯哥特军长有了艾俄洛斯的辅佐，或许能够守稳，但面对沙加这种不世出的名将，想要制胜，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看来他们也察觉到了，或许在耶西瓦一战中，拥有识破沙加意图的能力的米罗，正是这个制胜的契机。
这一点，卡妙是完全明白的，但他之所以这么问还有另一层因素。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阿布罗狄，除却云洛副统领的身份，还是教皇史昂的助理，他们不能和撒加表现得太过熟识。
大堂间安静了下来，米罗眯了双眼，依旧笑得一脸欠扁，但阿布罗狄知道，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像铁钳一样锁在他身上。他忽然笑了笑，望着卡妙的目光赞许而明亮，“卡妙阁下……不，卡妙。”他说，“我想，你可以不用对撒加使用敬称了。”
“在你们自圣域出发之前，撒加拿着白月来找过我，我想你应该明白吧。现在，你可以在我面前叫他大哥了。”
卡妙平静的神色蓦地一震，“你……”
白月……那一次他回到房间后，撒加就问他讨了这枝玫瑰。当时他还不明白撒加想干什么，没想到他竟然去找了阿布罗狄……
这么看来，阿布罗狄当时就知道，能将白月从他手上要走，撒加和他的关系必定不是敌对了！
他哑然失笑。
但阿布罗狄却冷静而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当时撒加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他这么问想干什么？
阿布罗狄淡淡道：“‘我要你从此时起，随时保证米罗和卡妙的生命安全’，”他嘴角慵懒地抬了抬，“卡妙阁下，你几星期前那次事故，可把我弄得没法和撒加交代，我记得我阿布罗狄的信誉向来是不错的。”
他打量着卡妙，啧啧两声：“刚刚一直听你在清咳，脸色还这么差……”
一旁的米罗眼中光采一黯，他走过去扶着卡妙的肩，低声道：“这不怪他……”应该是怪自己，情报错误，判断失误，才累得卡妙变成这个样子。
阿布罗狄望着他们，叹息着摇头，卡妙垂下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看迪斯——他仍旧用恨不得能杀人的眼神瞪着米罗。
“你是从圣域过来的。”卡妙斟酌着用肯定的语气说，“大哥……应该有让你带什么话吧。”
迪斯转眼看了看他，半晌从鼻子里笑出一声，“哼，大人是让我带了一句话。”他又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幸灾乐祸，“那两个蠢货，他们要送死就让他们送，老子和艾俄还有家属阵亡抚恤金能领，记得叫他们多死几回，也好让我多领几次。”
他复述的时候，米罗自动脑内出了撒加说这话时笑得“和蔼亲切”，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的样子。他浑身一哆嗦。
老大功力越发深厚了！
不料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温凉微暖，然后卡妙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那你就转告他，让他死心吧，除非他哪天改认云中郡王做爹，不然他是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米罗扑哧一声笑出来，心头一阵温暖。
“说起艾俄洛斯，”阿布罗狄笑道，“我才想起来，现在时间快到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去觐见斯哥特阁下了？”海龙军的司令部就设在云洛城，新上任的云洛统领怎么能不去觐见长官。
米罗一怔，嘟哝道：“差点把这茬忘了……”
阿布罗狄失笑。
“真是的，升个官儿还得去见那群老头，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喝个小酒……”米罗一边抱怨一边拉着卡妙往外走，末了，他回头说道：“哦，那我们待会儿见啦，阿布罗狄，还有……迪斯马斯克监察官！”他不无恶意地笑了出来。
迪斯马斯克的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
“那，我们先告辞了。”
阳光在门口一路洒下，穿过深绿色水杏树的浓荫落在地上，宛如一滩滩金色水泽，这明媚的光也落进了兵站大堂里，将阿布罗狄如青青湖水般的眸子映得潋滟不定。
“两个聪明的孩子。”他悠悠说道，“希望撒加的选择是值得的，你说呢，迪斯？”
他得到的是军法官不冷不热的回答，“和我没关系。”
“哈哈……”阿布罗狄失笑了，“我们一起长大，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撒加，他那么完美，简直像个神一样，是吧……我以前嫉妒过艾俄洛斯，甚至那两个孩子，他们凭什么吸引到他的注意。”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最后摇了摇头，“后来就觉得不重要了。”
迪斯上去，猛地一掼，阿布罗狄踉跄着后退两步，见他一副无聊的样子，“死人妖，你的啰嗦已经无可救药了！”
阿布罗狄整整衣领，而后一拳砸过来，“去你妈的死人妖，螃蟹嘴里吐不出象牙。”
虽然如此，他也并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许有些话，虽然只是一时感慨，但之于他们早已不必多言。
“切，瞧你一身女人似的香味，娘里娘气，去大街上问问几个人不把你当个人妖。”迪斯架住了他的拳头，回嘴。
阿布罗狄冷笑，“哼，老大禁止私斗，不过正当防卫除外，油炸螃蟹你受死吧，我早就该把你绑好扔修罗那儿去让他煎了你！”
“你也不差啊死鱼，改明儿找修罗用圣剑把你大卸八块！”
“你找死！”
唇枪舌剑刀光剑影的一天开始了……
海龙军的司令部设在洛水八桥之一的神烟桥西南侧，是一座青灰色的古朴建筑，它的斜对面就是云洛八景中著名的“晨钟古寺”，钟声悠悠，檀香袅袅，洛水缓缓流过它的墙下，无论千百年来多少世事变迁，习俗更改，巨大的古钟之声仍日复一日地笼罩着古城云洛，寺中僧人诵经之声不动如恒。
不过，想必在古寺斜对面的这座青灰色建筑里，不会存在有心思去听那些梵音佛唱的人。
米罗和卡妙成功进入了司令部，在出示了证件和公文之后，一位人事部的主力将他们带到了斯哥特军长办公厅前的大厅中。办公厅的门关着，里面传来人声，助理有点抱歉地说：“军长阁下还有客人，请二位稍等。”
“好的，多谢你。”
助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一头温暖的咖啡色短发和茶色眼珠，他不无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米罗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你……”
“您就是米罗•安达里士大人？”
“是我，怎么了？”米罗不自在地答道。
小伙子眼睛一亮，从袖中取出一支笔和小本递过去，“米罗大人，如果您方便的话，介意帮我签个名吗？”
米罗先是一怔，“干什么要我……”随后他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能够战胜沙加的英雄了。他愉快地笑了出来，“哦！那当然可以！”
接过本子，签名。
“动作挺熟练的么。”卡妙不无调侃地说。
“那是！”蝎子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卡妙笑了笑，不再说话，洁白空旷的大厅里倒影了满地的阳光，年轻人既羡慕又憧憬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大人，您实在太厉害了！现在我们司令部里就有好多人崇拜您！”
米罗有点惊讶，“会吗？”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卡妙失笑，难得这只蝎子也有谦虚的时候。
“是啊！您指挥的耶西瓦战役，可是自江口以来对沙加作战的第一场胜仗！以前除了艾俄洛斯阁下，还从没有人能在他手下不败，更别说胜过他了！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崇拜艾俄洛斯阁下，现在看起来，您似乎比他还要厉害一些呢。”
米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边的卡妙却开了口。“他那不叫胜过沙加，只是运气好，趁火打劫而已。”
小伙子闻言一脸惊讶，他似乎还没见过这么坚决推脱功勋的。
但米罗却苦笑，“他说得没错。”
的确，他之所以能胜，是因为沙加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然只以他错估了后军人数的失误，沙加就能简简单单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现在，他的胜利也是靠卡妙和两千将士拼了命换来的，而若非有穆，就连卡妙都……他不敢想了。
更何况，听说现在在军队上层里，乃至下层民众中，认为他是靠运气打了胜仗的人可不少呢。
这时，办公室里的人声忽然变大，似乎发生了一阵争吵，瞬间就把几个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米罗和卡妙对视一眼，前者咧开了嘴，后者眼中扬过一丝笑意，两人各自竖耳倾听。
“实在抱歉了，”一个激昂的声音传来，听着似乎有些熟悉。“但军长阁下，请您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是元老院做下的决定，不能更改！”
这声音听起来苍老威严，应该就是这间办公厅的主人，海龙军军长加里•斯哥特阁下了。
偷听的人心想，也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两个人这么激动。不过……和元老院有关，准没好事。
“元老院是元老院，但是我们……不能拿自己手下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啊！”先前那人声音中怒意愈重。“您要知道，这个计划如果胜利固然很好，但这样太危险了，它很有可能会被敌人察觉！”
“参谋长阁下，你的意思是元老院的这个决定，就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了？”
“不，我只是说……”
此时，另一个悠缓的声音出来做和事老，“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下来，就照着它做吧，参谋长阁下也熄熄火，这个计划也不那么一无是处，只要执行好了，照样可以奏效。毕竟我们还没开始执行，就断定它不好，岂非太武断了？”
“不是的！我是想说——”
“我附议军长阁下。”
“舅父！你……你怎么也……”
“够了！”军长打断了他的话，“参谋长阁下，你也是军人，难道你的军校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服从命令吗？！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如果再有反对者，就是违背军令。下一件。”
随着话音落下，办公厅里面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
接着，就是有人站起来的声音，还有逐渐接近门的脚步声，“抱歉，我身体不大舒服，请恕我失礼。”声音清晰了许多。
然后门被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大厅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下一刻，米罗猛然跳了起来，叫道：“二哥！”
出来的人正是艾俄洛斯。
可以看见，此刻他英俊的容颜上仍残余着怒意，但当他一眼扫到大厅中的米罗和卡妙时，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内敛。
他转身迅速将门关上。
“你们来了？”
再回身时，一切不悦和怒意都如春冰消融，化作风一样爽朗的微笑，他神情不带半点惊讶，却依然喜悦而平和。
米罗踏前几步，猛地给了艾俄洛斯一个拥抱，他的兄长用力回抱他，胸膛温暖而踏实。
半晌放开，艾俄洛斯转身走近卡妙，伸手拍了拍卡妙的肩，叹道：“没什么事吧？我和你大哥都非常担心你。”
卡妙微怔，肩膀上的大手依旧温暖有力，如同过去每一次手把着手教他练剑那样。他鼻子有些发酸。
“真是到哪儿都不让人放心的孩子！”艾俄洛斯叹气，随即从容地起身，对一边几乎呆住了的人事部助理说：“麻烦你了，接下来由我带他们进去好了。”
“……啊……啊！好的！”人事部助理呆了片刻，猛地跳了起来，兴奋地跑出去。艾俄洛斯疑惑地看了看他，“他怎么了，没事吧……”
米罗和卡妙相视一笑。
“二哥，怎样？”
“不怎么样。”艾俄洛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说得没头没尾的……”
“反正就是那样，给我安排一个参谋长的职位，但斯哥特那家伙压根不听我的。”他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他一定还当我是城户家的小奶娃，肯定是，不然怎么舅父说的他肯听，我一说他就不耐烦。”
米罗和卡妙闻言，心头各自有些好笑。
艾俄洛斯口中的舅父，是海龙军的副军长城户明松阁下，也是一位多年的老行伍。他是城户光政的亲子，而斯哥特则是教皇史昂的嫡系，他们平时即使说不上势同水火，但也可以算是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虽然如此，临到大事时这两个人却总能合作得不错。当然，这也有另一位中立派老将越川阁下居中调和的缘故。
“刚刚你们在里面吵什么？”米罗问。
说到这事，艾俄洛斯脸上布上一层阴云。
他拧着眉回头看了看办公室紧闭的大门，确认里面的人不太可能听见之后，才叹了口气：“和你们没关系的事，就不要多问了。”
米罗一怔。他似乎没想到艾俄洛斯会拒绝回答，刚想追问时，却忽然觉到袖口被人拉了一下，卡妙一眼扫过来。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艾俄洛斯平日极少发怒，更不用说那么怒火冲天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激动得他们认不出来，实在难以想象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失态。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这件事情似乎和元老院的什么决定有关，既然艾俄洛斯认为没必要说，恐怕是说了也对他们不好。
想到这里，米罗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毫不在意地笑了，“既然到了，我就带你们去见一下军长阁下吧。”
艾俄洛斯扫若无其事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点点头，“好。”
他转身走到门口，轻轻叩门，米罗和卡妙随在他身后。
“请进。”开门。
然后是一道讶异的声音。
“艾俄洛斯？你怎么回来了？”
紧接着，另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参谋长阁下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多去歇息，不必和我们这些老头子瞎忙活。”
艾俄洛斯眉头顿时一皱，但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方才失礼了。”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表情雍容而温和，实在难以想象方才他还怒火冲天，“我在大厅里见到了新上任的云洛统领，米罗•安达里士阁下，以及其副统领卡妙阁下，他们正准备来见军长阁下，我就顺便带他们进来。”
里屋中的三人对视一眼，米罗……那个打了胜仗的指挥使。
艾俄洛斯身后，米罗微微凑近卡妙耳边，低声笑道：“你看，二哥和大哥呆久了，也练出这副可怕的笑脸了。”
卡妙不言语，艾俄洛斯平静地回头把米罗拽过来，猛地使劲，米罗瞬间觉得胳膊一痛。抬眼，艾俄洛斯碧绿的双眸里带着笑意，仿佛在说，“小子，别以为你说话声音小，我就听不见。”
米罗吃了个暗亏，一边心里念叨二哥越来越像大哥那样睚眦必报了，一边老老实实地道：“属下米罗，见过军长阁下，副军长阁下。”
“好说。”那道先前讽刺艾俄洛斯的声音应道。
映入视线的办公厅如同方才的大厅一样宽敞明亮。屋里缭绕着淡淡的烟味，深棕色的沙发椅上坐着三个人，他们面前那张精致的狮心岭水晶茶几上摆着四杯冷茶，杯子是白桦冰纹瓷，银裂线如光亮扭曲的水银丝淌在洁白的素釉上。有三杯几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唯有一杯所剩无几。
回应了米罗的人，正是海龙军的军长加里•斯哥特。他大约五六十左右的年纪，黑白交杂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海龙军的深蓝制服笔挺服帖，左胸口闪着雅典娜纹章，军衔胸章，以及军长勋章的金属光泽。
“加里•斯哥特。”
他起身走到米罗面前，伸出手，两人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随即松开。
在他身后，剩下两人也站起身，随了过来。
“哈，米罗，看来就是你了……年轻人，可以啊！”一位穿着破旧的暗松色休闲长袍，右手上攥着烟斗的白发老人兴致盎然地走过来，拍了拍米罗的肩膀，力道大得他身子一软，差点垮掉。老人的身边是一个沉默的中年人，此时，他古板的脸上亦露出些许笑意。
“凯拉尔•越川。”
“明松•城户。”
米罗眨眼，用好奇而不失礼的神情打量两人。
“能端掉那条小毒蛇一个窝，这样的人可不多见。”白发老人打量着米罗啧啧感叹，“唉，老了老了……”
小毒蛇？
米罗觉得新奇，他没想到这位老将军竟然也这么称呼沙加，“您叫沙加什么？”
“小毒蛇啊！”老人哈哈笑了起来，“被他咬一口真挺疼的！……唔，在他之前本来还有条比他大点的毒蛇，不过那孩子也可惜啊，年纪轻轻就得病死了……”他叹一口气，吸了口烟斗，白色的云雾飞出斗柄。
比他大点的……他说的是？
“您是说……阿释密达•优昙波罗？”卡妙就站在米罗身后，淡淡问道。
“就是他。”
米罗有点哭笑不得，这名阿释密达阁下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因疟疾逝世了，他当年在希绪弗斯元帅的悬空城会战之后接掌了千岛国南方边境的统领一职，七年间虽然有过许多战役，但却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不知道这位老军长凭什么把他和沙加相提并论。
“这小子当年可厉害得紧，领着五千人就敢跟童虎的三万人硬干，结果还真给他打了个平手，要不是雅柏菲卡救场，童虎这小子可算玩完了！”
老军长吧嗒吧嗒抽着烟斗，慢慢地说起当年的事，米罗的好奇心瞬间高涨起来，“童虎老师还有这种时候？”
“哈哈！你以为你老师就没有年轻过？这是当然的，童虎这小子，先败给阿释密达，后败给沙加——哦，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他狼狈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那！”
“越川！少说点废话。”斯哥特冷声喝道。
老头啧了两声，不说话了，接着吸烟斗，米罗心里略有些扫兴。
斯哥特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叠公文，放在米罗手上。“最近的作战计划还处于保密阶段，不过，距离部队调动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他说。
“这是第二军统领下属的编制人员名单，各级军官的详细资料，由于前统领莱亚已被宪兵局和刑部的双监会审拘押，因此这些资料我暂时保管。米罗阁下，我希望你能在五天以内将这份资料熟悉，以便随时待命。”
“天，这么多！……呃，不不不，我明白了长官……”米罗欲哭无泪地瞪着手上比军校基础理论教材还厚实的资料，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五天他的悲惨人生了。卡妙在他背后，无声地，浅浅地，幸灾乐祸地笑。
“小伙子，加油吧。”越川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点燃烟斗，惬意地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几个烟圈。“表现好的话，说不定有机会立大功啊。”
米罗一怔——他说什么？
“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老军长缓缓说。这一瞬间，米罗看见他眼里凝出肃杀的锋芒。
“越川，军事机密！”斯哥特厉声斥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唉，不就是说说么……”
老头自顾自地嘀咕，斯哥特也不理他，转头向米罗道：“要交代的就是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米罗想着，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既然如此，军长阁下，属下先告退了。”
斯哥特点头，米罗和卡妙行过礼后，便退出门外。经过艾俄洛斯身边时，米罗忽然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五点，金谷楼。”他身子一顿，转头去看，仍是那双翠如深潭，暖如和风的眼睛，向他一眨。
“明白！”他咧嘴一笑。
走廊上，米罗闲极无聊地卷着胸前宝蓝色的碎发，两个人正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他忽然伸手，拉了拉身边的人，“喂。”
“怎么？”
卡妙停下来，侧眼看他。
“你说，能让二哥发那么大火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这只团子的笑看起来分外不怀好意——虽然当时的好奇心被艾俄洛斯压了下去，不过他只是没有当着兄长的面再问出来而已——对此，卡妙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知道。”他淡淡说完，继续往前走。
“喂等等我！……唉，不要那么无趣嘛，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还有那位越川阁下说的一场硬仗，你说那是怎么回事？”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米罗笑得很是得意，“那多没意思……嘿，卡妙，你可别带开话题，我问的你还没回答呢。”
卡妙暗自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道：“那我说完了你给我安静点。”
“好啊好啊！”反正到时候安静不安静都是老子的事儿。
卡妙以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开口。
“我总觉得，二哥所说的那件事，和越川军长口中的硬仗是同一件事。”计划，将士的性命，还有一场硬仗……联系起来，似乎是涉及到作战计划的事情呢。
“哟！看来我的直觉还不错，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越川说得不错，现在敌人的主力在大平原上，像毒蛇一样神出鬼没，和海龙军玩猫抓耗子的游戏，但米罗有理由相信，过不了多久，沙加就得现形，和海龙军主力决一死战——这样才能获得决定性胜利。他心中回想到撒加那句“战争死人论”，不由得苦笑，谁能最大限度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谁就能赢。
肯定要打一场，就是不知道怎么打，听艾俄洛斯和斯哥特的争吵，似乎元老院那帮混饭吃的老头又下了什么决议。
想到这里，米罗默然。
“算了吧，这事暂时和我们无关，先搞定眼下的事吧。”他愁眉苦脸地指了指怀里一大摞资料。
卡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视线随意投向窗外，庭院中，清雅纤细的香堇月正随风摇摆，一圈圈漾开，就像淡红的水波。
听说香堇月是象征着和平与爱的花朵，然而在这国家最大的暴力机器里，却种植着大片这种植物。不知道这是讽刺，或是希冀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疑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