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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生若只如初见 ...


  •   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纳兰性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趁着孩子放假期间,云锦原本的计划除了家访以外,就是要去城里买些书本文具回来,也好贴补那些空手而来的孩子们。这下去城里的任务又多出来重要的一条:购置药品。
      云锦扒拉着手里的几个大子儿,自然知道这点儿钱是绝对不够买药的!
      现在时局动荡,药品一直都是非常珍贵的,特别是治疗外伤感染的药品,磺胺几乎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了!
      云锦想起昨夜搜他身时,似乎在他口袋里还有几个银元。虽然不告而取是为贼也,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最后也总是着落在他身上了,量他醒来也没有话说。
      于是,大方掏了他的银元,顺便给他喂了几口水,贴了个冷水毛巾在他头上,就干脆锁门进了文州乡城。
      云锦先去了书斋,买好了书又去杂货铺购置了些便宜的草纸,剩下的零钱买了石笔石板——村里孩子可没有几个用得起正儿八经的文房四宝的!
      在一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权作早饭,仗着肚子饱了,云锦也就有了些底气。捏着兜里的那几个银元,云锦深吸口气,走进了一家看上去铺面颇大的药房。
      别的药也还罢了,当云锦说出磺胺之时,那个药房的老板果然眉头一皱:“这个药可不好办!”
      “怎么?没有药吗?”云锦尽量放松口气问道。
      “有是有!”那个老板得意的一挑眉毛,“要是咱们这里没有的药,不要说是文州乡了,整个县里你也别想买到!只是……”
      云锦刚刚放下的心有被他故意拖延的强调提了起来!
      “只是,这个药可不能随便买!”那个老板一脸严肃的说道,“这个药是有战略储备的!必须有乡长或者是保安局的批文才行!”
      云锦心一沉,这里的乡长就是沈家老爷了。
      原本作为她的公公,那天在沈家就应该能见到的。所以,后来云锦也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不待见她这个儿媳,所以才没有露面?
      后来才听说,这位乡长是出差在外,不在乡里!
      原来这位沈乡长虽然官不大,但是却跟现在青岛市的市长沈鸿烈沾亲带故,论起来还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市长的叔辈,所以,省里上下商政要员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也就更加的应酬不断,交际通天了!
      如今,估计人家就更不待见她这个没名没份的儿媳妇了!想要他的批条,岂不是难于登天?保安局更是不能去的,人家管的就是一方平安——姑且不论他们保没保住吧,万一他们要是仔细追查起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云锦无奈,只好再三恳求:“老板,你就帮帮忙吧,一个孩子的腿摔伤了,如今感染了正在高烧呢,如果没有这个药,就算是命保住了,这腿也要废的啊!”
      那个老板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口咬定没有批条,谁也不敢卖出一粒磺胺!
      云锦正在不甘心的与他蘑菇,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云锦?你怎么在这里?”
      不用回头去看,这个声音她听了这些年了,又怎会不知道来者是谁?
      云锦一愣,沈鸿鸣已经几步走了过来:“云锦,你病了吗?”说着,手就向她额头探来!
      云锦退了一步躲开,将沈鸿鸣高举的手晾在了当场。
      不等他再做反应,云锦已经转身走出了药房。
      若说对他没有反应那是胡扯!四年多的夫妻不是假的!
      只是,云锦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过来招呼,甚至是跟以前一样的温存问候!
      他以为她还会象以前那样,生了病就偎在他怀里撒娇么?
      云锦咬着牙冷笑!
      她就是恨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可是,事情总是不能依她所愿!
      才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沈鸿鸣的呼喊声:“云锦,等等!”
      云锦当然不会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也许有一天她会愿意见他,那一定是她有能力要回儿子的时候!可是现在,她跟他,没有任何话说!
      沈鸿鸣却不放弃,一边追赶一边喊着:“云锦,你的药,你不要药啦?”
      云锦一听,不禁放慢了步子!
      他毕竟是乡长的公子,如果说除了乡长和保安局还有谁能有办法拿到这个药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沈鸿鸣赶上来,手里拿着一瓶药,药瓶上果然写着磺胺!
      云锦低着头,不知道是看地还是看药,反正就是不愿看他。
      沈鸿鸣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愿见我。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云锦还是低着头,面无表情!
      沈鸿鸣张张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把药递过去。
      云锦一声不响的接过来——药是药,人是人!就算接了他的药,她也不会认他的人情。他欠她的多了,这点儿药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呢!
      何况,她又不是君子,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她是不干的!
      “听说,是你的学生摔伤了?”沈鸿鸣说着,又把另一只手里的棉纱和消毒药水递过来。他希望可以拖延与她相处的时间,哪怕只是与她多说几句话。
      可是,云锦只是点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沈鸿鸣眼看着她拿了东西就要转身,一着急伸手抓住她取了药水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得手:“云锦,你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接你回去的……”
      可惜,话未说完,云锦已经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挺立的消瘦背影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云锦走的稀里糊涂的,虽然不愿去想,可是满脑子都是曾经的点点滴滴,沈鸿鸣曾经温柔的笑容和那天凌厉狠绝的神情不断在她眼前交替,连同刚才一瞥而过的他那略显憔悴的容颜都一再清晰的闪现。
      怎么能不怪?怎么能不恨?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啊,他怎么能做出那副无辜的表情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当年不离不弃的誓言已成笑柄,如今他却还要做出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来给谁看?
      可是,莫名的,他那忧伤的表情还是刺痛了她!情景宛若当年!
      当年,他就是凭借着那忧伤而温柔的清秀笑容将她俘获,甚至是在她知道了父母的反对而拒绝他时,也正是他那忧伤深情的凝视叫她顷刻间折戟沉沙,心甘情愿的为他放弃优越的家庭,和他奔赴不可知的命运!
      从第一次踏进这个小山村至今不过两月多余,她却仿佛已经过了半生一样。从小到大,在父母双亲呵护下长大的云锦几乎未遇任何挫折,生活给予她的最大磨难就是当年父母对她婚姻的强烈反对。但是,在她任性而坚决的绝食了三天之后,心疼她的乳娘就偷来了钥匙、贴上了自己的体己,送她登上了早有沈鸿鸣等待的东去的列车。
      后来她也想过,他们能够顺利离开乃至后来能够顺利在上海立足,很难说没有父母的默许甚至是关照。毕竟她是他们最心爱的女儿,毕竟她是他们养育了二十年,却从未舍得动一指头的唯一的女儿啊!
      当她那般决绝的站在沈鸿鸣的身前替他挡下父亲的枪口时,她分明清晰的看到了父亲那满眼的不敢置信的神情!那是一双从来没有过屈服的双眸啊,有时暴躁、有时狂妄、有时得意、有时戏谑,但就是从未有过那般的神色——那般的受伤,那般的失望!
      她又想起了父亲那句午夜梦回时在她耳边回荡了无数回的话语:“锦儿!你会后悔的!他不值得你这样啊!你一定会后悔的!”
      曾经,她只当它是一个梦魇,如今才知道,这是阅人无数的父亲的识人之明!
      从小,母亲就教她“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当年,她也曾自诩自己是新时代的智慧女性,后来在上海的日子里,她更是一边享受着自己的幸福,一边嘲笑着父母的专横。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当年的得意有多幼稚、才知道自己曾经的固执有多可笑!
      后悔了吧?应该有的!
      只是,想起那个小小的每夜每夜环抱着自己的脖子才肯入睡的儿子,云锦就觉得心里软软的酸酸的,所有的抱怨与悔恨都变得轻若鸿毛!是的,儿子!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要回儿子,只要能让她再次拥有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那么即使这一切苦难需要她重新经历千遍万遍,她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丝毫的怯懦!
      是的,不后悔,仅仅是因为那个小小的软软的、总是会把小脸儿紧紧贴着她的小人儿,她也不会后悔!
      每当想起儿子,云锦的心就会撕裂般的疼,对沈鸿鸣原本存有的一丝丝不忍,也就随着对儿子的愧疚与思念变得荡然无存!
      儿子,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一时心软,带着你来到这里!放心吧,妈妈不会放弃你的,妈妈一定有办法带着你离开!
      云锦在心里一遍遍的对着儿子承诺,却又只能一次次无力的落下泪水!不是没有想过父亲!若是父亲知道了她的遭遇,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疼,怎样的震怒呢?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父亲的势力只是在淮南一带,这里与父亲远隔万里,总不能要父亲因为自己就挥兵北上,打上山东吧?
      虽然崇拜父亲,但是,云锦也清楚的知道,全国上下,像父亲这样规模的军队数不胜数,偏居一隅,也算称霸一方。但是一旦离了故地,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那就好比是出水的蛟龙、离山的猛虎,再凌厉的爪牙也要大打折扣!
      所以,从一开始,云锦就拿定了主意,她现在的情况是决对不能让父亲知道的,以防冲动的父亲真的因为她再做出一些叫她悔恨终生的举动来!

      一路走着,胡思乱想间,什么时候进的村子,云锦都没有察觉到!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云锦!”云锦才猛然惊醒,赶紧拭去眼底的泪水,回过头去,几步追过来的正是时家的那个傻小子!
      “时兄弟怎么来了?”云锦若无其事的笑着招呼他。
      “还问我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我刚才去找你,看你锁着门,还以为你还没有回来呢!”时志强咧着大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着。
      “哦,昨儿个回来的,有些晚了,就没跟你们说。今天一早我又进城买东西去了!怎么?有事儿吗?”
      “没事儿,没事儿……”时志强看她一眼又赶紧低了头,抓抓后脑勺说,“嗯,是我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回来了就好了!嗯,还有……”
      “还有什么?”云锦看他的模样儿也是颇为头疼,这个小子十次见他九次这样,欲言又止的,嘴里总是存着半句话!
      “嗯,那个……你晌午要是没事儿,来家吃饭吧!我昨儿下午刚抓了两条鲤鱼,有一条有两斤大呢……”
      “可能……不行!”云锦斟酌着词句,“明天后天,孩子们就该陆续回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可能会多来好几个孩子,我想一会儿多打扫一间宿舍出来,还有……”
      “我下午正好没事儿,我帮你去!”时志强焦急的打断云锦,“你来吧,我娘都准备好了,反正这个时辰了,你自己回去准备饭也是费事儿……”时志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把云锦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大半,“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还走这么远?下次叫着我,家里的驴车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云锦心说,躲都躲不及呢,哪里还敢叫你?何况这会儿屋里还有个不敢见人的呢!
      “走,我先帮你把东西送学校去,然后你再跟我回家。”时志强说着开步就走。
      云锦赶紧拉住他。
      “嗯,要不这样:你先回去,跟大娘说一声,我稍晚点儿过去,这会儿我先回去放下东西,顺便收拾下!”
      一听云锦答应了,时家小子乐的嘴都合不上,连声答应着跑了,跑出老远,还不忘回头叮嘱:“你早点儿过来,我娘还烙了韭菜盒子呢!”
      云锦无奈的叹口气,看来这顿饭是躲不过了。
      想想也好,这些天没少麻烦时家,幸亏这趟进城,她多扯了一块布子,本来是想回去把那床污了的床单换了的,这会儿干脆拿去时家,送给大娘做身衣裳,也算是她一番感谢。
      做好了打算,云锦快步回了学校。
      进门前还在庆幸,幸亏那个家伙烧的昏昏沉沉,自己又锁好了门,不然被刚才那个傻小子误打误撞看见了,又是麻烦。
      结果,一开门还是吓了一跳。
      那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家伙,竟然是倚倒在门上的!随着她把门板一开,他半边身子就躺倒在了云锦脚下!
      这是个什么状况?云锦看着脚下这个紧闭了双眼,手里却紧握着匕首的家伙,只觉得心惊肉跳!抬头四处看看,幸好没人发觉!赶紧弯腰拖起他,重新将他搬回床上!
      云锦一边掰开他紧握匕首的手指,一边心里思量着,估计是时志强来敲门时,这个家伙正好醒了,于是拿了匕首在门口等着。幸好,时志强敲不开门转身走了,要不然……
      云锦打了个寒战!这个家伙果然非我善类!这样的身子还敢拿着匕首逞凶!不禁心里更加打鼓,真不知道自己救他这一命到底是福是祸了!
      虽然这样想着,犹豫再三,云锦还是给他喂了药!
      不为别的,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何况这个家伙的生命力也实在是顽强!
      看他烧的那个样子,原本云锦也是做好了喂不进药去的打算的,甚至想了,若是实在喂不进去也就算了,反正她也尽力了,实在喂不进去,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谁知这个家伙好像明白的一般,药塞进嘴里,水送到唇边,本来死了一样的人,竟然顺利的就自己咽了下去!
      害的云锦也是好一个疑惑,莫不是这个家伙都是装的不成?
      特别是收拾完了其他的杂物,云锦打算去时家了,临走的时候最后过来给他喂一杯水。这个家伙不仅全都顺利喝进去了,甚至还睁眼看了云锦一眼!虽然接着又合上了眼睑,仿佛只是没有意识的一个举动,云锦还是相信,这个家伙肯定是活过来了!
      带上那块布料,依旧是锁好了门后,云锦方才离开!更是打算好了,到了时家也要快去快回。不说屋里这个家伙吧,就是时家那个小子也是个麻烦!
      这几天正是他热乎的时候,她是打算一躲到底的,反正他是年轻人的心性儿,过一阵子看她没反应,自然也就该淡了!
      结果一进时家,时大娘张嘴就是:“我的闺女来了!可叫我担心死了!”一句话,就把云锦的雄心壮志打到了九霄云外。
      半下午的时间,云锦都坐在时家的炕头上,跟时大叔还有时大娘讲述着这一趟进山的经历,讲述着走访的那几家村民的困难和问题。时大叔一家仗着祖业比其他的村民历来日子过得稍好些,可是,也不过就是比他们多出几亩地而已。真要想帮那些村民也是有心无力。
      最后还是时大叔狠狠吸了口烟袋,将燃尽的烟灰在炕沿上使劲的磕了磕,吐出最后一口烟道:“既然开了这个学堂,怎么着我也要把它办下去!只要是愿意来上学的孩子,我就能帮一个帮一个。实在不行,我就再去乡里走走,那些个大户也有几个顾惜脸面,愿意讨一个帮贫助学的好名声的!豁上这张老脸,他们多少也能出几个大子儿!”
      几句话说的云锦心里暖烘烘的,才说了句感激的话,时大娘就拉了她的手道:“唉,你一个外来的闺女都能替这些娃娃们考虑,我们本土乡亲的做这点儿事儿还不应该?以后学堂里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过来说,老头子就不用说了,就是这个傻小子,也是有把子力气的,需要搬个桌椅、修个炉灶什么的,你尽管吩咐他!”
      一听母亲说起这个,时志强顿时来了精神:“是啊云锦,你不是说下午还有活儿吗?我这就跟你回学校去……”
      吓得云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没有什么活儿了!宿舍床铺都是现成的,就是扫扫灰的事儿。我自己能行。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装作没看见他一脸失望的神色,云锦借机起来告辞。
      时大娘拾了两张中午吃剩的韭菜盒子,非要给云锦带着,方才放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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