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鸿》花开盛世

35、四面边声连角起

　　渔家傲
　　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半个多小时后，日军阵地冲进来一匹奔马，四下里惊慌过后，方才发觉马尾上竟然一根长索拖着一人！
　　那人七窍流血，剜目拔舌，四肢筋脉骨骼俱断，仿佛地狱里回来的恶鬼一般！等把人费事解下来方才发现那根长索颇为奇怪，仔细一看，竟是那人自己的肠子！最可怕的是，那人已然流尽了血了，却硬是悬着一□□气，喉咙咯咯有声，甚至清醒着不曾昏厥……
　　聚义厅里，罗胡子得意洋洋的宣讲着他的大作：“……我当时一看，坏了，下手重了，这可怎么好呢？大当家的吩咐的，这得给他留一口气儿啊！嘿嘿，好在我灵机一动，让我想起样宝贝来——上次劫的那些烟土，多亏我还留着点儿呢——唉，我真没别的意思，那个东西能止痛，当麻药使，军师说过的，这个东西是药！然后我就给那个小子用上了，呵呵，便宜他了！这会儿看着吓人，估计他还舒坦着呢……”
　　云锦实在不愿意听他讲这些，揉着眉心躲了出来！
　　走到门口还未站稳，身后已经传来时志飞的低语：“怎么了？怪我心狠手辣？”
　　云锦摇摇头，轻声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仇恨转移，为了让鬼子把心气儿记在你的头上——你也是为了城里的百姓。我就是听了……心里别扭！”
　　“也不全是为了城里的百姓！想想死了的那些弟兄，想想南京那几十万的中国人，我……我就想生吞活剥了这些畜生！”他声音低沉下去，“害怕我吗？在我手上，不知道断送了多少条人命——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嗜血的恶鬼……”
　　云锦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入他怀里：“我不怕！就算你要下地狱，我也少不了要陪着你！我手上的人命虽然没你多——火烧藤甲军的功绩，大概阎王那里也是要记一笔的！诸葛亮减寿十年，还不知道我将来是什么下场呢，总不能白白辱没了我女诸葛的威名！”
　　时志飞的手臂圈上来，紧紧地搂着她：“不一样，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救人！到阎王爷那里谢你的人也肯定比告你的人多！而我……”他突然冷笑一声，目光冷峻如冰川：“难怪岳飞说：‘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赶走小鬼子，那我宁愿啖睛噬血、化身为魔！”
　　云锦更紧的搂住他，不知道是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还是想要给他自己的温度……
　　半响，云锦方才抬头望向山下——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收回遥远的目光，云锦郑重的问他：“你真的想好了，要帮保安团？”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回望她：“想好了！你说得对，鬼子这次突袭，攻下文州城是顺便的事儿，想要一举吃掉保安团才是真的！看来是之前就走漏了保安团想要撤防的消息！所以，我不是帮他们，我肯借道，只是不想便宜了小鬼子！”
　　“这样一来，咱们的死伤可就大的无法预计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弟兄们心里也都明白！难得竟然都赞成！”
　　时志飞想起刚才集合大家开会，商议是否给保安团借道的事儿。利害关系全部交待给大家以后，原本也以为得有不少人会反对！没想到，一听说小鬼子上来劝降、拉拢他们对付保安团后，各个当家的竟然异口同声的同意借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个义字！为兄弟两肋插刀，本来就是各个山头入伙的盟誓之一！
　　与保安团几次协作下来，虽然谈不上多少交情，但是，在打鬼子的立场上却是志同道合！小打小闹的矛盾再多，当着小鬼子的面，那也是自家兄弟的家务事儿！所以，小鬼子不来找也就罢了，既然小鬼子都找上门了，鸡鸣山再不摆明立场，岂不是让人指脊梁骨、说咱们跟日本人同流合污吗？
　　更何况，大部分人都跟时志飞存着一个想法：能给小鬼子找不痛快，那就是大家最大的痛快！
　　“这次的借道能否成功，还有一个关键！”云锦眉头紧锁，手指又不自觉地揉上额头！
　　“你是说瞎子山？”时志飞心疼的捉住她的手指，然后伸手替她轻轻地揉着鬓角眉心！
　　“嗯……如果，他们真的投靠了鬼子……保安团就算是顺利通过了鸡鸣山，再往下走也无异于是自投落网！”
　　瞎子山地处交通关隘，一旦有失，确实是非同小可！
　　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占着瞎子山的那些家伙大都是当年东北军溃退下来的！不是本地人，对本地人也就没有什么感情，以前就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生死攸关，实在是不能指望着他们顾念什么名族大义。
　　刚才在大厅里商讨的时候，大家也都对瞎子山的情况一筹莫展，甚至有人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一口回绝瞎子山曾经提出的合作请求！
　　“他妈的，早知道当时就先答应了那帮孙子，回头把他们收拾了咱们自己占着瞎子山，这会儿也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可惜，哪有这么多的早知道！何况，靠阴谋诡计算计人家山头，总不是时志飞的作为！
　　而且，当时谁又曾想到战争会打的如此艰苦？大部分人都是以为只要政府出兵了，只要大家出力了，这些东瀛岛国来的跳梁小丑，很快就会被赶出中国！时至今日，又有谁，还敢对这场战争抱有如此简单的幻想呢？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在一片沉寂声中，难得竟有一个人郑重的开口：“我倒觉得……瞎子山应该不会投靠小鬼子！”
　　时志飞当时就是一愣，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来了山上不久就凭借战斗经验稳坐第五把交椅的赵正来！而他还有个让所有人记忆犹新的身份——他就是那个跟着溃退的上司袭击时家村，被时志飞俘虏，又被云锦慷慨怒斥后幡然醒悟的东北大兵！
　　“你凭什么这么说？那帮家伙都是东北军退溃下来的，早就被日本人吓破胆子了！”虽然坐着第五把交椅，但是对这个后来居上的当家的，山上还是有很多人对他曾经的身份颇为不服，所以，话也就问的十分的不客气！
　　他却沉默一瞬，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就因为他们是东北军……”
　　后面的话他欲言又止，其他几个当家的还有话说，却被时志飞举手拦了！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继续争论的必要了！无论那些东北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已经没有别的路好走！唯今之计，只能是赶在瞎子山做出反应之前，尽快的帮助保安团脱险——明摆着的道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和保安团就越是不利！
　　“按说小六子该回来了……”云锦回头望望保安团的方向有些焦急，“只要保安团能按照咱们计划的路径走，咱们的损失——至少能保证不会比鬼子更大！”

　　小六子一直没有回来，因为担心保安团不熟悉山路，联络完了之后，干脆派了个手下回山报信，自己亲自给保安团指路！
　　所有的路线就是计算好的！沿途机关无数！更有鸡鸣山的埋伏阻击！
　　保安团边打边退，一进山马上化整为零！小鬼子自然紧咬着不放！但是，他们大部队作战行进慢，自然追击不上，派了几路小分队入山，才跟的紧了，又纷纷落入山里的陷阱或者是土匪们的埋伏！
　　最主要的是，自从进了山，他们所有的重武器全部趴窝，枪械的远程射击能力也被密林所阻碍！所有的战斗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入山以后，鬼子的战损开始成阶梯状的增长！短短几个小时内，保安团的边儿还没摸上呢，他们就已经损失了将近一个中队的兵力！
　　守在山口的日军指挥官听着不断传回来的消息，气的哇哇直叫！山门口的几颗树被他拿军刀砍得七零八落、枝叶不存！

　　聚义厅内却是寂静异常！为了不引起鬼子的注意，偌大的厅堂内，只保留了一盏灯火。
　　时志飞身先士卒，早就在第一时间带着几个当家的窜了出去！空旷的大厅里，光影飘摇下，留下来坐镇指挥、居中调配的云锦显得分外孤单柔弱！
　　大红的喜服已经匆忙换过，头上的簪花还未来得及摘下，她微蹙着眉头，手指又在不自觉地揉着额头！
　　时志飞他们各带一路人马，骚扰、伏击、围堵、转移……所有的战略战术都遵循着保存实力、随机应变的原则！即使如此，大半夜的纠缠下来，鸡鸣山上的损失也已经是无法估计！
　　鸡鸣山说是一座山，其实是由四五个山峰组成的，目前时志飞他们所驻扎的这个主峰虽不是最高的，却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前面还有两座侧峰跟主峰相连，位置上互为犄角，绵延出去也有好几十里，后面两座山峰略矮，但跟瞎子山相靠，其间根本没有像样的道路。但是山里人常来常往，基本的小径还是有的，更兼山里人彪悍，很多没有路的地方也能攀援着往来。
　　这次保安团借道突围，一大半的人马走的就是侧峰！一是分走两边的侧峰，分散面积更为广袤，鬼子不好追击。二也是为了尽量避免把鬼子的主力吸引到主峰上！
　　这几座山峰彼此相连，更有很多地方，看着不过几十米远，呼叫可闻，挥手可见。但是，真要来往，却是望山跑死马，一上一下的，可能大半天都走不过去。
　　根据山里的这种特性，云锦把当年在父亲军中学到的灯语、旗语加以改善，白天用旗，夜晚用灯，即使几个山头不见面，消息照样往来。这次战斗一打响，这种信息传递方式就充分发挥出了迅捷及时的作用。
　　负责联络四方灯语、下达汇报消息的几个人来往穿梭于聚义厅和山路之间。山间灯火闪烁，不断有新的消息传回：
　　“虎子那一路……完了！”云锦惊得站起来，只觉得听进耳朵里的字仿佛一只只重锤擂在胸口，“……他们后撤的时候跟另一路鬼子碰上了，前后夹击被人家包了饺子……”
　　那是只四五十人的队伍啊，云锦按耐住内心的悲痛，紧咬了牙关，重新坐了回来。
　　手下继续汇报：“二当家的那一路倒是顺利冲过去了！走在前面的保安团，几乎毫发无损，可是，二当家的，二当家的为了给兄弟们断后，被一颗流弹打掉了半边耳朵，整张脸都让血糊了……”
　　“那他人呢？”云锦急道。
　　“不肯回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带人冲到哪儿去了！”
　　云锦轻轻点点头，又问：“鬼子攻到第几层了？”
　　“后山基本没动，前山和两翼最快的突到了第六层，前两层的机关基本完全被破坏失效了，现在鬼子最主要的兵力在第四和第五层上！咱们的人也大概都在那附近转悠！”
　　鸡鸣山原本就有不少陷阱，一开始只是猎户的安置，后来又被土匪们改造了不少，上次时志飞亲自见识到了陷阱在防守战中的实战作用以后，回去就召集了小六子等几个头脑好用的家伙，将整个鸡鸣山大肆改造了一番——各个山头全部都设上了陷阱——整体上围山而建，内外九层：从最简单的带刺陷坑到走位精准的地雷阵，树后的马蜂窝，坡上的兔子洞，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地形现场条件，就连屎尿大粪也被那帮小子们充分利用，硫磺、火药更是遍布山体，触一发而动一片。环环相扣，层层递连!
　　因为不确定鬼子这次下了多大的血本，如果他们执意强攻，九层全部被突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战斗之初，云锦就跟时志飞等人约定好了：一旦第八层失守，所有居中留守的人员就要全部后撤突围！
　　“后山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云锦疑惑的问。
　　那人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答道：“后山只有零星探路的鬼子，基本都是有来无回，瞎子山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的不可思议！但是，他们的门户守得也严，咱们的人在山口转悠了几个来回了，实在是踩不进去！要不然……叫人硬闯？”
　　“不行！现在跟他们敌友不明，不是迫不得已，先不要跟他们起冲突！”云锦依旧存着一丝侥幸，再怎么说也都是中国人，当土匪可以，当恶霸也行。但是当汉奸——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了这样的骂名的！
　　云锦正在沉吟，又有噩耗传来：保安团三十多人的一支小队，在通过主峰这里的第五道防御时，因为急着翻山，不肯绕路，结果踩进了地雷阵……
　　回来报信的是负责引路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还没进门就先哭了起来：“我说不让他们走那里，他们不听……还说我，说我小屁孩，不认路……我，我拉不住他们……”
　　云锦揉着额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样的损失实在是冤枉！
　　好在截止目前，保安团最大的一次损失就是这次的意外——整体战损统计下来，倒也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从鬼子发动突袭，一个多小时的阵地战中，保安团一千三百多人的部队，就急剧锐减到八百多人，张彦书急得上山救援也确实是迫不得已！
　　等到联络好了，他们又留下了一百多人的敢死队负责掩护大部队撤离，这些人基本上是死扛到底，战斗打到现在，估计已经是消耗殆尽了！
　　所以等到保安团撤退进山的时候，也不过剩下区区七百来人！云锦和时志飞等人的预计就是：只要能够顺利通过五百人，这次的行动就算是圆满成功！
　　至于他们自己的损失……
　　“鬼子基本都被咱们拖住了，但是，他们人多，咱们又是阻击战，所以……损失不小啊！”
　　云锦点点头，紧抿了嘴唇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自己的损失也还在预计之内的！
　　虽然当时对张彦书的借道请求，时志飞一通发泄，但其实，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就算他们这次对保安团的请求置之不理，袖手旁观，也不过是能保鸡鸣山一时无虞，只要鸡鸣山不肯投降，那么被攻山围剿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么简单的道理，云锦明白，时志飞明白，日本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所以，很早之前，时志飞和云锦就已经是未雨绸缪：所有的火药和炸药都已经毫无保留的投入到了加强陷阱的改造，而所有的枪支弹药也都毫无保留的全部下发——整个鸡鸣山早就枕戈待旦！
　　都是利落惯了的人，这样的苟延残喘，时志飞和云锦都是不屑为之的！答应保安团借道，其实不过就是把战斗的时间提前了而已，与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时志飞才会毫不犹豫的决定了来趟这趟浑水！
　　所以此次所有的战略战术，除了多了一条掩护保安团撤退以外，其他的完全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最大力度的阻击日军，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鬼子攻破九层防御，大不了撤出山顶的驻地。只要他们分散撤进了深山密林，除非日本人能把整座山都翻过来，否则这里偌大的山野，就是神仙也拿他们没办法！
　　唯今之计，就是尽快把保安团全部送出山，只要没了那些拖累，这场仗打起来就有看头了！
　　“保安团过去多少人了？”
　　“刚刚又逃出来一队！这是第九队了！差不多通过了一大半了！”
　　云锦点点头，保安团进山时已经不足七百人，分了大小十六只队伍。从目前传回的消息来看，大半已经顺利甩掉了鬼子的追击，最快的两支分队正在经过瞎子山的山脚，过去瞎子山，就是四通八达的平原，再有他们自己的友军接应，基本上就安全了。
　　“提醒咱们的人，千万不可恋战！只要确保保安团摆脱了鬼子的追击，那就赶紧撤出来！让那些鬼子自己在山里转悠就行，没必要的风险和损伤一定要避免！”
　　“知道了，其实鬼子损失也不小。至少有一个中队的兵力都折在咱们手里了！不过这帮孙子也真是狠，就这样还是死咬着不放！一个隘口一个隘口的攻上来！东边刚刚回来的消息，有一队鬼子已经冲过第六层了……”
　　手下正在汇报，突然又有人冲了进来：“报——”
　　来人气喘吁吁：“最、最新的战报：沈、沈团长他们被围了！”
　　云锦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保安团这次化整为零，分批行动，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就是张彦书打头带队，沈鸿鸣押后断尾、经过了瞎子山后再分批汇合！
　　十六只小队分为三批、五个方向撤离，沈鸿鸣是最后一批，走的东山侧翼。原本已经顺利摆脱了鬼子的追击了，结果在第六层防御上遇到了突如其来的迎面阻击！
　　云锦细听着手下的汇报，头脑中飞快的整理着思绪：从遭遇的位置上分析，沈鸿鸣他们遭遇的鬼子多半就是那队冲过了第六层防御的鬼子小队。
　　很显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突破了防御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向上、向前开进，而是沿着山腰横向扫荡！
　　跟经过的沈鸿鸣遭遇应该也是偶然，而且他们正好占据着退路，保安团如果掉头的话，就要多绕两个小时的山路，而且回头路上也难保不会遇上后面追上来的鬼子……
　　云锦听着手下的汇报，眉头已经拧了起来：“附近有没有咱们的人可以接应？”
　　“有！……大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