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疑是故人来》萧城花事

1、章一

　　无衣师尹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几个女学生羞答答过来搭讪，闪烁着眼神问他是不是哪个系新来的导师，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云云。无衣师尹对此轻轻一笑，眉目温婉如画，夕阳余晖透过玻璃窗撒在他脸上，照得半边脸金灿灿的，漂亮不似这世间人。

　　被闪到的女生痴呆呆看了几秒后才察觉不妥，红着脸道了歉以后乖乖开溜，随行的女生状似无意地偷瞄了窗前的男人几眼，几人走了许久都还听得见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无衣师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指针显示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而他那位悠闲自在惯了的师弟显然这几年没什么长进，依然将迟到奉为一项美德，即使许久不见也不愿稍作改观成全思念。一个人木讷地站在这里颇为无趣，即使逢魔时分天色诡谲异常也只是吸引了他几分注意，无衣师尹想了想，准备去随意挑选一本书打发时间——按照惯例，他大概还需要消磨半个小时。

　　转过几个书架并未找到合心的书籍，却在又一次抬眼间看到角落处坐着的一个人，无衣师尹神色一怔，立刻停住脚步。

　　那并不是一个相熟的面孔，却足以吸引任何一位陌生人的目光。那人年岁不大却一头雪发，眉目冷冽，表情也像终年结着霜雪。他左眉上方刺着一方奇异的花纹，缠绕的弧度让人想起纠结不清的藤蔓，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情味在其中。

　　在无衣师尹还是许多人的“师尹”时他总恐吓学生玩儿刺青的人往往内心幼稚怯懦，因为他们奢望通过这种记号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他该庆幸他给那群学生洗脑的时候这位不在场，否则这一身气度即使被叫做幼稚怯懦也会有众多孩子前赴后继披荆斩棘去模仿。

　　此刻无衣师尹有些犹豫，他内心有种念头让他想上前结识，但本性的不愿随意与人深交阻止了这一举动。而且这位神情冷漠的青年正在作画，动作细致谨慎表情专注认真，即使是师尹的目光也没能打扰分毫，他不该做那不识趣的人。

　　所幸最后有人替无衣师尹做出了选择，在他几乎忍不住迈开步子的时候一阵凉风从颈子扫过，若是夜半时候定然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他却了然转身，果然见到身后不知何时靠近的人拿了把白色羽扇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对他面露羞涩，然后慢吞吞来了一句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吾兄师尹。

　　无衣师尹与楔子同出一门的事儿很少有人知道，观二人行止更是疏无相似，无衣师尹一生算计汲汲营营，楔子潇洒自然气度雍容。这是几年前楔子叛离慈光之塔时师尹自嘲所说，楔子当时羽扇掩面并未多言，又听闻师尹说他多么羡慕自己这一身从容便转身就走，否则他这心软多话的毛病此刻再犯定然逃脱不能。无衣师尹没明着卖了他的行踪已是难得，言语间下个绊子缠住脚步实在平常。

　　如今几年不见，慈光之塔浪荡不羁的士子又是一番情状，无衣师尹看枫岫主人依然羽扇不离手，眉眼之间却是与过去全然不同的洒然自在，笑说多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枫岫主人自羽扇间露出半张脸咦了一声，叹说最是年华留不住。无衣师尹一听这话就知道对于过去诸事枫岫已经放开，当初慨然陈词最后激昂出走的年轻人已经放下执着，苦境好山好水让他眷恋不已，终究只剩下自己为慈光之塔磨得一身圆滑却难放开。

　　看出师尹眼中慨叹枫岫一笑说时至今日你依然为我英俊面目嫉妒不已想瞅着机会划上两刀么？师尹立刻反驳说那哪儿能啊否则被你那一群铁杆书迷知道了就不单是几刀的问题了恐怕硫酸都拿得出手。枫岫主人拿扇子遮住下唇略显得意的笑说客气客气，无衣师尹摇摇抱着的香斗说应该应该。

　　毫无营养的话说了一箩筐，桌上的茶又续了一道，边上偷偷凑近看的女学生换了几拨也没人把谈话引入正题。枫岫百无聊赖地朝窗口瞥了一眼立刻换上一脸正色，直说今天事忙改日再聚，接着也不管客人意愿就直接落跑，师尹随他目光看去也只见到一片粉红的衣角。

　　无衣师尹印象中的楔子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但在苦境宅居多年的枫岫如何却不得而知，想到此行的目的师尹感觉十分惆怅，端了茶水来喝却发现冷掉的口感苦涩难当。他脑中突然闪过先前在角落位置上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单单从年纪上看不出来是不是在校生，但那低垂的眉眼却有与之不符的沧桑沉郁，好像不知多久以前他曾见过。

　　心念几转间师尹转头看那人先前所在的地方，然而桌椅整齐，却是不见了先前专心作画的人。
　　无衣师尹心下顿觉可惜。

　　无衣师尹来苦境的理由并不单纯，他与枫岫主人对此皆心知肚明，但枫岫主人没在明面上拆台，无衣师尹自然也乐得隐藏下去。

　　在苦境的几天无衣师尹拽着枫岫主人带他游历此地名山胜水，说是我们师兄弟多年不见自然要好好一叙，枫岫摇着扇子说咱俩这相看了几十年的老脸再多个几年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无衣师尹摇头叹息说果然有了那一片粉红就遗忘了咱们的同门情谊了么？枫岫主人难得老脸一红轻咳两声，摇着扇子说咱们关系谁跟谁啊，自然是你要到哪儿吾都奉陪。

　　这中间各种拆台戏谑之语暂且不表，两人最后分手时在一处亭台。面前是碧如翡翠的湖，湖面上开满白色的莲花，清香阵阵。漫长的走廊延伸至一处密林，再隔不远的地方就是园林门口，他们进来的时候收费的姑娘隔着小窗户给他们多找了十块钱，这钱让枫岫揣进兜里得瑟了许久，师尹对此坦然表达了自己的鄙夷。

　　但纵然是不屑无衣师尹还是邀请枫岫重回慈光之塔，四魌能源渐枯，即使杀戮碎岛的前董事长莫名被刺身亡后该企业的扩张行为几近停止，四魌如今的资源却明显不足以支撑三强鼎立。火宅佛狱是最积极开拓新业务的，据说有高层人员已经进入苦境联络相关事宜，师尹对此了然于心，却也知道要在苦境这片土地打开市场十分艰难。弭界主近年身体日渐虚弱已不大管事，偌大的慈光之塔几乎就压在师尹一人身上，他纵然能力超群可将关系一一厘清，但弭界主毕竟只是他娘舅，大权在握是否会引起忌惮难以预估，兼且慈光之塔最近因雅狄王旧事又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迫切需要一位帮忙分担的同事，而这位流落苦境的师弟自然是最好人选。

　　但枫岫主人却是拒绝了，无衣师尹对此心中了然依旧不免遗憾，他说哪日为兄为慈光之塔殚精竭虑而亡师弟莫忘记给出个棺奁就近葬在慈光旁边，让吾至死也可望见慈光永耀。

　　枫岫主人心下一凛，师尹这话委实不祥，即使他知晓此人向来算无遗漏绝技不会让别人阴了去，但耗至油尽灯枯的确像他行径。不过借着午后明亮日光来看，眼前紫衣华服之人依然面色红润有光泽，想必到那一步还需过个三五十年，便也不再纠结，反而轻笑一声慷慨说却要一副青玉棺才衬得起师尹风华。

　　无衣师尹轻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