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瘴》莫霄七

2、决绝

　　次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倚在门口拿着酒瓶，时不时饮上几口。而桌子上，居然摆满了他上次让她吃过的那种特别美味的桃子，个个色泽鲜艳，十分诱人。
　　他听到她起身，回头一笑，说：“你好像很爱吃这种桃子，我便又给你带来一些。吃些罢。”
　　她回他一笑，起身收拾。
　　他们一起，坐在清晨的阳光里吃着桃子，傻傻的像两个孩子。她问他：“你从哪里来的啊？听口音是楚地？”他点点头：“嗯。不过我住的地方你一定想象不到，那是一个开满桃花的山谷。”“是么？那一定很美了？”“当然，谷中还有一条小溪穿过，到了桃花开满的季节，清晨起个大早，谷中都是雾气，模模糊糊中看去一片嫣红，美极了。”她笑道：“那不是瘴气么？”他也笑：“桃花瘴？那也是一种带着桃子甜香的瘴气，我宁愿中了桃花瘴呵。”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很多，都是有关他住的那个山谷，他说那里很美很美，很恬静很安详，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他说他就算死了也一定也要回去，他说他的骄傲就是那个山谷。
　　她很向往，也有些心动想去看看。但是她明白什么叫做不可能。识趣的没有提起。他终要走，这只会是一个难忘的，过客。还是过客。
　　她从那天起开始晚上会醒，早上也醒的早的多。
　　她发现他每晚半夜都会醒来，一个人静静的看月亮，看很久，好像在想什么。他从不告诉她他想些什么，她更猜不到。
　　但是他会在晚上起身后为她轻轻掖好被角，轻轻吻她的眼角，她的脸颊，仿佛在吻自己的爱人。可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她，更没有提过要带她走。
　　他是过客，记得，只是过客。她提醒自己。
　　却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会在晚上，静静的看他看月亮的背影，修长清瘦。月光洒上他的身体，隐隐有光芒，柔柔的，温暖。

　　这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她花了两个时辰打扮自己。知道他不喜欢华丽的装扮，她只淡淡的涂了脂粉，挑了一件淡红色的长裙，苏州新产的绸缎上绣着几朵桃花，又披了天蚕丝纱围，选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玉钗细细插进发端，静静的等他来。
　　可是直到亥时，他还没有来。
　　有个丫鬟来了，交给她一包东西，说是一位公子让转交的。她迫不及待的打开，是一串手链，奇怪的颜色。她拿起把玩，才惊奇的发现那是用桃核削成的小珠子串成的，是镂空的带盘龙图案的小珠子，用红线细细串好，打磨光滑，戴上不会伤手，甚是别致。是他！
　　她知道他应该不会来了，但仍然捧着那串手链，坐得端端正正的，等他。
　　他终是没有来。

　　他离开以后，她依然过自己的生活。不是么，他只是过客，过客。
　　她念着念着，心中某个地方，抽痛了一下。

　　每天有不同的客人，来了又去，有俊有丑，有好有坏。她恢复了麻木的感觉。可是夜深的时候，她会惊醒，望着窗外的明月，也会有感慨。

　　果然流年似水，日子眨眼便从眼前流过去。马上就要冬天了，她也穿上了夹袄。他终于也慢慢在琐碎中被模糊。

　　有阵子天气阴沉了，她心里也总沉沉的不踏实。这日的客人是个膘肥体胖的县官，出了大价钱却一身土气，让她十分反感。然而他在发泄的时候她只一声不响的躺着，目光涣散，脑子一片空白。要不能怎么做呢，她认命了。
　　半夜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她醒来。身旁的男人打着鼾，震的简直耳朵生疼。而且他霸道的压着被子，寒风透了进来，她不禁打了颤。她想扯过被子，那男人像死猪一般死死压住，她根本拽不过来。她慢慢缩成一团，看向外面。听雨淅淅沥沥，身上一阵阵的凉。
　　她忽然流了泪，她想他，想他为她掖被角，想他抱她还会微微的颤，想他轻轻的吻她的眼角，她的脸，她的唇。
　　她瞬间明白自己要的，只是他那样的恬静。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和他一起，住在那满是桃花的山谷。哪怕，真的有什么桃花瘴。
　　黑夜里她的眼睛变得有神，终于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