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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鸿子的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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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琳的脖子僵了,捏着丝袜的手渗出一层汗,她听到心跳的声音,甚至听到血流的飞速。
“苏琳?怎么了?”鸿子上前几步,苏琳豁然回过头,“你——”
冷静啊苏琳,生死一线间,绝不能让他看出来你的异动。微笑,像平常那样对他微笑。
“你——回来了?大钊呢?”
鸿子说:“我俩吵架了。他还在外面,一时半刻回不来。我刚回来的时候,我对门那几家也都走了。现在,这屋子就剩下咱俩了。”
苏琳的脸白了。
鸿子说:“苏琳,能陪我到外面坐会儿么?”
他走过来,向苏琳伸出手,目光冰冷,语气不容抗拒,“就一会儿。”
他们来到楼梯间,灯泡没有换,月光赐予一片惨白,红色沙发在这片光芒中更加妖冶,几只肥胖的飞蛾在它的上方转着圈,更为它平添诡谲。
苏琳站在靠近楼梯的门前,“你想跟我说什么?”
鸿子站在红色沙发前,晚风吹着他的衣衫向后荡起。苏琳看到这里的窗户被完全敞开,又是个月白星繁的大好夜空。
过了好久,鸿子缓缓道:“刚才,大钊问了我一件事,或许你也有兴趣听听。”
“什么?”
“他问我……”鸿子的声音转轻,“他问我:‘卢向鸿,佳涵死的那晚,你最后一次回屋,到底是几点?’”
砰!这是苏琳激烈的心跳。
她不由抚住胸口,“他……他的意思……”
鸿子依旧望着窗外,“苏琳,你知道答案吗?”
苏琳小声道:“大钊和佳涵吵架后就回来了,我出来寻她,没找到人,你也跟着出来。后来是你先回去的,我再回去,然后我看见大钊出去,你说是你要大钊过去看看,防着佳涵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然后我就再不知道了。”
鸿子大概是笑了,因为他肩膀耸了一下,“那么现在,你还会如此认为吗?”
他说着,徐徐走过来,苏琳往后退了一步,鸿子已经抓住她的胳膊——那女人一样瘦弱的身子依然有着属于男人的力气。苏琳竟半分也挣扎不动,或者说她已经傻了,甚至没想过喊叫。
鸿子拉着苏琳挪到红色沙发前,慢慢放了手。他盯着苏琳,张口吐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苏琳,你知道吗?我也看到沙发哭了。”
“什么?!”苏琳几乎在尖叫,“你说什么?!”
鸿子没有答话,而是径自躺在沙发上,“让你陪我坐在这里,你肯定不干。”望着上空,“我仿佛能看到青叶悬吊的双脚。”
苏琳恐惧地抬起头,粗大的暖气管子冰冷的横亘在此。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鸿子轻声道,“她何苦?”
苏琳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气,“你说她何苦?!你还有脸问么?你会不知道吗?难道我没有把她留下的那句话告诉你吗?你听了后还不清楚吗?你这个——你这个——”指着鸿子,抖到说不出话。
鸿子笑出了泪,苏琳毛骨悚然——这一幕,太像了。当初周青叶就是这么躺着,一脸泪痕在月光下清透。
她突然不怕了。无论如何,这是鸿子,是那个讲义气的鸿子。他讨厌陈佳涵,但和自己素来交好。
“佳涵的死……是你做的吗?”
鸿子的手插入裤兜,等了会儿,他清晰地说:“陈佳涵,是我杀的。”
“为什么?!”苏琳愤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本来就讨厌她。她侮辱我,侮辱我女朋友周青叶,没什么能耐还飞扬跋扈,以为自己是公主天仙,对着大钊颐指气使。我讨厌这个女人。”
“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还不至于如此冷血无情!”鸿子说,“我从没想过杀她。只是那天晚上,咱俩没找到她,回来后,我让大钊再出来找她,这次显然是找到了,他俩又吵了一架,然后大钊更加生气地回房了。我看这势头不太妙,生怕那女人在外面寻死觅活,再给大钊惹麻烦,大钊晋升刚出问题,公司又有人落井下石,搞不好饭碗都保不住。那女人可别扯大钊的后腿!我偷偷出去找她。楼上没找到,就坐电梯去楼下,果然碰到她了。结果她一见到我就破口大骂,说大钊都是让我这个娘们兮兮的人妖给带歪了,如果我还对得起□□里的玩意,就趁早带着那个敞腿走路的周鸡崽滚远点。这种侮辱哪个男人还受得住?!我让她闭嘴,否则就抽她。结果她先对我动手,我在还手中,气怒不断上涌,尤其是看着她那不知死活的红口白牙,真恶心!我他妈实在忍不住了!这个该死的娘们!我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根麻绳——”他望着苏琳,“勒死了她。”
再一次听到真相,苏琳感到自己没有一点发泄情感的力气了。甚至脑子都懒得转动,懒得想,懒得看,懒得听,懒得体会这一切。
“然后,”鸿子的话还在继续,“我发现自己做出了这样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吓傻了。但随即我就想,这女人该死。没有任何人应该为她偿命,这是她应得的。我不能为她偿命。我还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为了这么个祸害葬送了自己!于是我决定掩藏这一切。为此,我做了精心的安排——
我用陈佳涵的丝袜当手套,脱下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我的的确很瘦,而陈佳涵那天披的衣服又是宽松型的,我还真的给穿上了。但是她的高跟鞋我却穿不进去,只能拖拉着回屋。你们房间的门没有锁,我料定了这点,毕竟陈佳涵还没回来。我冒充她进屋,准备拿走她的提包。没想到惊动了你,幸好你只问了一句,我学着女声嗯了一下,我怕你起床看我,就赶快钻入被子里。等了好久,感到你睡熟了。我这才悄悄地拿上她的包,偷偷离开。
然后我将衣服重新穿给她,但是因为心急,所以穿得很潦草,我想这样也好,或许可以让警方以为是色魔要非礼她。然后,我依旧用丝袜当手套,扯断了提包的拎带,拿走里面的贵重物品,伪造了抢劫现场。
我当时还翻看了她的手机,因为我害怕她的手机会不会开着摄像头,结果不小心将草稿箱里的一条没写完的短信发了出去,好像是给你的短信。我吓坏了,急忙将她的尸首放到电梯里,然后扯出一根木棍横在电梯门之前。接着我拿走了四号梯的电梯牌。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远处有电梯工的身影,当时我没多想,带着麻绳和陈佳涵的那些物品逃了回去,她的黑丝袜也在我的手上。我回去后不久,就听见你出去上卫生间以及青叶回来的声音。当时我躲在房间内用被子裹住自己,一面掩藏粗重的呼吸,一面庆幸提前了一步。
第二天,事发了。警察开始调查,而我也越来越恐惧,尤其是想起发现尸体的正是那个电梯工,我害怕他已经发现了我。果然,他来敲诈我了。虽然他没看清什么,但我本就心虚,而且我不敢和警方比拼,他们一旦从电梯工那里得到更切实的嫌犯,卯足劲头去查,不一定查不出问题。
所以,我做了一个万恶的决定。我唆使青叶下楼去给我买那些东西。我当时只说店里有耗子,经理让我负责除掉。青叶信了我,为我买了。而我用那些东西除掉了那个电梯工。
青叶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我不是傻子,无风不起浪,陈佳涵虽然恶心,但一屋子女人,她怎么就把那罪名扣到青叶脑袋上?我早就暗中调查过,而且我还知道那个电梯工一直在勒索青叶。那天早上,我躲在屋子里,看到青叶佯装上班,没多久又偷偷回来,把自己锁在屋里。于是我就利用了这个机会,存心将电梯工的事嫁祸到青叶身上。之后我又拿出杀死陈佳涵之后带走的那些东西,把我的指纹抹了,再找个机会偷偷放到青叶那里。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我当时想的就是陷害青叶。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青叶她竟然看透了一切。而她不仅没有说破,反而替我打了掩护,在我想方设法陷害她的时候,她竟然用生命为我揽下了一切的罪名……”
鸿子的叙述被断续的哭泣取代了,苏琳感到心里梗了老大的一块,沉沉的往下坠着,胸口胀痛得难受,也跟着哭起来。鸿子倒是擦干了泪,坚定道:“陈佳涵的那双黑色高筒袜,在我的房间床垫下。那个擦不干净指纹,我本想洗一把,但是又害怕让人发现,一直没洗。还有那根麻绳,在我床下的旅行箱里。本想烧了它,但是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其余的东西都让我嫁祸到青叶房间里去了。”他叹了叹,“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的手又塞入裤兜,摸索着什么。
苏琳轻声道:“这里的灯,是你杀死佳涵那会儿坏的吧?你明明一天没出屋子,大钊都不知道灯坏,你却知道。”
鸿子笑了,“哎。”
“为什么一开始不去自首?你失手杀了佳涵,还可以争取宽大。至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至少……至少还对得起青叶啊。你为什么用一连串的错误去掩饰一个错误?无论你怎么挽救,错误就是错误,罪恶就是罪恶啊。为什么……”说到最后,想起枉死的鲜活生命,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鸿子在轻轻的抽泣声中苦笑,“我对不起青叶,对不起大钊,也对不起你,苏琳,真的很抱歉,我打乱了你正常的生活。”
“什么都别说了,鸿子,我陪你去自首。”苏琳擦干泪,“走,现在就去!”
鸿子摇了摇头,“晚了。”
“走啊!”苏琳上来拽他,被他甩开,“琳子,沙发都哭了啊……”他望着苏琳,双目通红。
苏琳骇了一跳,“不要说这句话!走,我们去自首!离开这张沙发,它一定是万恶之源!”
“沙发哭了,沙发哭了啊……”鸿子陡然哀嚎道,“不要劝我了,苏琳。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没了,我的清白,我的爱情,还有我的工作,都没了,再也没有希望了。绝望,这才是万恶之源。你看到了吗?连沙发都在为我们绝望的命运而悲泣!”
“闭嘴闭嘴,跟我走啊!离这张沙发远一点,这是一张邪恶的沙发,它会杀死所有看到它流泪的人!”苏琳歇斯底里。
鸿子使劲甩开苏琳,“琳子,冷静点,听我说。”
月光下,他苍白的容色又恢复了正常。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青叶多么爱我,而我多么爱青叶。我们早就适应了彼此,不能分开,你知道了吗?”鸿子小声道。
苏琳坐在地上,慢慢点头。
“我对不起父母,可我只能如此。琳子,我不求别的,往后逢年过节,你就给我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我爸妈,陪他们聊几句,好吗?”
苏琳跳起来,鸿子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已经站上了窗台,他厉声道:“呆在那里!”
窗子是完全打开的,晚风徐徐。
“鸿子,求你,下来。”苏琳颤声,“我求你了。”她跪了下去,“我求你别让悲剧再度上演,让一切回归正轨,就此打住吧。”
鸿子望着苏琳,“你是好人,苏琳。过来。”
苏琳急忙上前,伸出手,“拉住我,鸿子。”
鸿子也伸出手,握住苏琳的手。苏琳感到一个温热的、硬硬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最后,告诉大钊,”鸿子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笑,“他是我兄弟,肝胆相照,生死之交,没什么说的。就这样吧。”
他抽回了手,如此灵敏,一如他脸上那一丝淘气的笑。
一阵晚风,苏琳眨了下眼,鸿子随风而走。
隐隐的,一声闷响。
她跪倒在地,麻木如雕塑。
汽车的自动报警系统呱啦呱啦的乱叫,女人惊心动魄的尖叫,男人恐慌的咆哮,孩子的哭喊。熙熙攘攘。
她摊开手心,那是一支录音笔,还带着鸿子手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