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鸣》地支木

120、第一章 消失的伙伴们

　　这几夜睡得一直不安稳。其实，每年到了这几日，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
　　辗转反侧，叶姗再也睡不着。拧亮床头灯，裹着被子慢慢直起身，呆呆坐了许久。窗外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叶姗掀开窗帘的一角，大地一盘墨黑，寒风正刮得紧，树枝摇晃着，叶子成片地落地。
　　叶姗披了件衣服，算算时间，又到这几日了。
　　几乎每年，她都会在这几日心绪不宁。原因么？叶姗也说不清。但她隐隐觉得，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只是心灵深处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着她，让她不要记起。那力量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真相的光。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这一轮的心情不好，是前阵子的加班导致的身心疲累还没恢复吧。叶姗宽慰着自己，她按着太阳穴，想起工作上的事，心中就止不住烦躁。毕业都这么久了，在公司也呆习惯了，和同事们的交往从生疏谨慎变得活泼主动，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怀念以前的学校生活。
　　想到这里，她打开床头柜，翻了翻，便取出几本相册。最上面的是大学的，最薄，因为照片大都存到电脑里去了。高中的还有初中的，厚厚一摞，那是最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叶姗盘腿坐在床上，逐一看着，手指慢慢抹过每块塑料膜后的照片上的人面，想着那笑靥如花的年代，再想起现在机械冰冷的生活，不住叹息着。
　　最下面的那本，是小学的。因为许久没翻过，相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打开来，发现有几页的边缘泛黄了，还有几页都粘到了一起。她一页一页地扒着，暗夜中只听见灯泡连续不断的丝丝响声，时而有纸页枯涩的动静。
　　翻过一页，指腹感到些许厚重，她唉了一声，知道又是粘上了，扒着缝隙试图把纸页分开，忙了半天都没弄好。叶姗觉得不对，细细检查，才发现被粘在一起的不止两页，足足有六七页之多，而且……
　　她把相册翻来覆去看了看，那被粘住的六七页，似乎不是因为过于陈旧所导致的，而是被胶水粘住的。
　　叶姗好奇心起来了。这是自己粘住的吗？那自己为什么粘？她下床找出小刀，刀锋试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一厘米左右宽的小小开口，刀尖子慢慢伸进去，刀刃侧开，一点点切割着纸页，将它们一点点分开。
　　这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叶姗虽然睡不着，但不代表一点都不累，在昏暗的灯光下忙了好久，耐心都快被窗外的寒风吹光了，才在一声轻轻的喀嚓中——啊，全开了。
　　叶姗长吁一口气，刀子放到一旁，随手一翻——
　　目光一滞，手指尖发白。
　　她一页页翻开，被粘住的那整整八页，全是她和另外五个孩子的。三个男孩，两个女孩。
　　叶姗的呼吸慢慢急促，又缓缓变得沉重。周围太静了，她能听到窗外寒风的凛冽，还有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啪！
　　相册落到地上。
　　叶姗再无丝毫睡意。那被刀子生生给起开的相册将她的记忆逼回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她抚摸着心口想着，为什么自己竟然忘记了？为什么自己竟然把那些记忆都给粘起来呢？让它们就躺在自己的床头，在尘埃中，日日夜夜静静望着自己。
　　光@裸的双脚匆匆套上了厚厚的拖鞋，叶姗又添了件外套，坐到了电脑桌前，咔一声，显示屏亮起，风扇的嗡嗡声和窗外的寒风声混杂在一起，搅得叶姗心中更加不安。连上网后，她从收藏夹里翻出了“诡夏论坛”的网页，双手放到键盘上犹豫了好久。
　　回头再看看地上落着的那本相册，叶姗下定了决心。
　　清脆的打字声噼啪响起——
　　这是我小学六年级遇到的一件诡异、恐怖而悲惨的事情。但是直到今日——我都已经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这件事依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而我自己，竟然也逼着自己将它淡忘、封存。直到今日我找到了一本小学时候的相册，时隔十一年，我再一次看到那些曾经如此熟悉的伙伴们的笑容。它们却像一把残忍的钩子，狠狠构住了我的心，将那块血肉刮得乱七八糟。
　　这几日一直都心绪不宁。其实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情都会很低落。以前我还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刚才我看到了那本被尘封的相册，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我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了。那事情从未解决，那事情从未离开，那事情本就是发生过的，在我的生命里。即便我不去看它，它也在跟着我，躺在我的床头柜里，静静地注视着我，窥伺我，提醒我，时不时敲打着我的内心，让我别忘记它——
　　写到这里，叶姗感到手脚冰凉，揉搓着双手，又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捂了许久。光标在黑色的宋体字间轻轻跳动着，好似一只不停眨动的眼睛，在催促着她继续。
　　叶姗闭了闭眼，思绪翻腾着，慢慢沉淀。
　　手指又一次放到键盘上，噼啪声又一次响起——
　　那一年，我六年级，大致也是这个月、这个日子。具体的时间，记不真切了。
　　那是一个下午。一堂体育课。
　　我，还有另外五个同学很要好。分别是三个男同学和两个女同学。像许多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们那样，我们无忧无虑地在课间追跑打闹，说说笑笑。我们并不着急去上课，有着那时候孩子们的一点点不怕老师的勇气。当然这勇气不会持续太久，随着上课铃的打响，还在扔粉笔玩的我们才知道怕，急忙跑下楼，去了操场。
　　和很多小学一样，我们学校也坐落在一片居民区内。操场三面被居民楼环绕，北面靠着教学楼。操场四周圈着两层相隔一米、高大结实的钢丝网围栏，只是最南边有点不同，最外层的钢丝围栏是向外倾斜的，角度很大，与内层围栏的距离越拉越远，最终延到尽头，南侧是一扇通往居民区的小门，而靠里一点的地方，生生塞着一栋小小的、两层破楼。
　　钢丝网之所以圈起了这栋楼，是因为那里也是学校的地。据说，这栋楼最初是学校的实验楼与活动中心，一场大火过后就被废弃了。北边教学区旁新起了一座气派的三层新楼，替代了这栋被遭遇过祝融之灾的老楼。我念书的时候，那楼的外墙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火焚的残迹，黑洞洞、破烂烂，哪怕是阳光灿烂的白日，都很吓人。那时候，常听说破楼里闹鬼，晚上有幽幽的灯光，有诡异的人影，有一阵阵孩童的哭声……这些鬼故事大概是从四年级开始伴随着我们，一直到毕业。
　　而我对那栋楼的记忆，就停留在某个深冬之夜。那时候我大概是五年级，那一天因为值日，我走得晚了些，离开学校的时候，教学楼空荡荡都没了人，办公室也都空了，大概只有传达室的大爷还在。我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惊讶地看到在那黑沉沉的夜幕下，那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漆黑的楼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然而就在这时，好像一只刚打完盹、睁开了一只眼冷冷窥伺这个世界的兽一般，咔嗒、咔嗒两下，破楼二层的一扇窗后升起一团幽幽的光，在夜幕下，我感觉那团光正在危险的跳跃着，仿佛野兽静静眨眼。
　　我吓得扭头就跑，我想我一定跟父母讲过，但是父母也一定不信。后来我把这个当作恐怖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男孩子们就提议去破楼探险。
　　但是我们学校的领导可也不是傻子。南边那两层钢丝网中间也加了一道门，平日都是锁住的，因为挨着操场，所以钥匙一般在体育老师的手里保管。孩子们翻不过钢丝网围栏，也弄不开那把威武的锁头，所以只是扒着钢丝网在这一头望着那一头的破楼。
　　其实，我们的操场不大，真的不大。赶上几个班一起上体育课，就有点装不下。而居民区又很安全——那时候，私家车还很少，下午就更少了。所以有时候——一般是春秋天，风和日丽的时候——天气好，体育老师就会打开南边钢丝围栏上的两重门，带着大家从南边的小门出去，在居民区进行热身跑步。不过每次都是有老师带队，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谁都不敢掉队。所以虽然那时候会路过破楼，但也只是好奇的抬起头，近距离观察它，仰望它，却没有机会进去探险。
　　直到那个下午，那堂体育课。
　　正如前文提到的那样，我和伙伴们急急忙忙跑去操场，远远看到体育老师一边带队朝南边的钢丝网跑去，一边回头张望——他看到我们了，立刻招招手，大声喝令着，示意我们快点跟上队伍。当时我们班上的同学们已经跑入了两重钢丝网之间，别看我们很小，但正因为小，所以都撒了欢的跑，那速度并不是很慢，眨眼间，大部队的前方就已经消失在通向居民区的小门后，体育老师站在第一道门前等了会儿我们，随着大部队陆陆续续地进入居民区，他大概也看着我们快到了，就先追着大部队跑过去了。等我们跑到第一道门前的时候，只看到大部队的尾巴正缓缓消失在居民区街道的拐角处。
　　“快点，咱们追不上了。”我也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总之当时大家都在这样互相催促，一个接一个走出第一道门，朝着破楼逼近，逼近。
　　“我们要不要进去呢？”
　　真的不知道是谁说出这句话的，总之，就在进入居民区的那最外侧的门前，我们六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已经看不到大部队了，也看不到体育老师了。操场上还有好几个班在上课，但是没人顾得上我们。我们几个就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到底是谁说要进去探险呢？谁都有可能，毕竟对几个孩子而言，一栋神秘的破楼、一个老师没有看着的大好时机，太难得了。
　　不过我确定我没有附议。原因很简单，最终，只有我还能坐在电脑前，给大家写下这篇文章。是的，只有我没跟着他们进去。为什么呢？或许是我被那个冬夜里，破楼突然亮起的灯光魇住了。那幽幽冷冷一团的光芒轻轻的跳跃，真的好似嗜血野兽的眸子，正在危险的算计着。
　　我那颗孩子的心，本能地感受到危险，极大的危险！
　　我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看着他们五个鱼贯而入。这一幕在我的记忆中变得如此模糊、扭曲……
　　然后我也没敢去追大部队，而是回到操场，站在那里等待他们五个从破楼探险回来。
　　我一直在等，等到体育老师带着大部队跑回来，等到那两扇门被一一锁住。
　　他们还没回来。我报告了老师。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更加散乱，模模糊糊的，似乎是老师让班长带着我们自己做操，然后我好像看到班主任来了，接着又看到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都来了，还有管着少先队工作的一位老师也来了，我看到他们都去了破楼，然后又都出来。
　　可是我的伙伴们呢？他们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
　　我一直在等。下了体育课，我也在等。
　　我记得后来校长来了，警察来了，爸爸妈妈来了。我记得天越来越昏暗，温度越来越低，我又饿又冷，但是……但是……
　　他们依然没有回来。
　　直到今日，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他们的身影，整整五条鲜活的、孩子的身影，就那样离奇地消失在那栋漆黑的破楼里，再也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