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Track.02 ...
-
柏少衍不爱念书，更不爱为别人打工。他打小就认定自己此生只会靠摇滚乐吃饭，至今未曾改变，连动摇和彷徨都不曾。他实在是个相当死心眼的直肠子家伙。
Booming的解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同时完全在现实情理之中。柏少衍收到的打击着实不小，但倒不并至于使他一蹶不振，然而柏少衍此后再没加入过任何乐团也是事实。6年来，他仅仅游走于当地摇滚圈的各个无名的角落，到处打打酱油。得过且过，倒也快活。
除了四处打打零工，阿衍主业经营一家小小的二手唱片店，购入及出售10年以上的唱片或者各种冷门歌手，乐队，组合。总之是个典型的，装13文艺音乐男青年开的店铺。柏少衍的店位于巷子的转角处，地点非常隐蔽，少数有心人才会逛去。很多通过网络认识这家店的顾客都花费好大的功夫才能顺利登门，因此抱怨连连。柏少衍便干脆在淘宝上注册，于是实体店变得更加鲜为人知，门可罗雀。但小小的店铺因地处偏僻，租金相当低，倒不碍事，少衍便懒于改变现状，每日磨蹭着去店里上班。
淘宝旺旺闪呐闪。
【冰冻黄鱼非一日之寒】：老板，听说你有首发的《Velvet Underground & Nico 》正品？可以看看图吗？
【Cypress】：不好意思，那是私人收藏品，不卖的。
【冰冻黄鱼非一日之寒】：我可以出高价收购，5000成吗？我能看看图吗？
【Cypress】：图发给你。但是我真的不卖，抱歉啊。
【冰冻黄鱼非一日之寒】：哇靠，黑胶的封面跟传说的一样酷。老板，不然你开个价？
【Cypress】：囧，我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也很开心你跟我一样喜欢V.U.，可这张我绝对不卖。对不起！
是的，绝对不卖，管你出价五千一万。柏店长最引以为傲的镇店之宝——Velvet Underground (地下丝绒乐团)的1967年首发版的首张专辑《Velvet Underground & Nico 》。专辑的装帧由波普艺术的创始人Andy Warhol设计。白色的黑胶唱片封面印着一只黄香蕉，下面印有一行小字，peel slowly and see (慢慢撕开观赏)。当你剥开黄香蕉的皮，会露出另一根粉红色的‘香蕉’。 2008年My Little Airport及林一峰合作的《为你含情》的唱片封面似乎也从此汲取灵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业界流传众所周知关于《Velvet Underground & Nico 》的笑话——当年这张专辑销售量平平，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人们视其为垃圾，笑柄；然而几乎每个买下它的人日后都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并留名于摇滚乐史。80年代后的每一个乐团，几乎都欠下V.U.一笔灵感的债务。Booming也不例外。
少衍当初花了大把大把银子才从原主人手中得到这张珍贵的专辑。他本打算当做简铭23岁的生日礼物，随后表白，谁料简铭抢先决定结婚。这张未能送出的CD便被摆在柏少衍那家小店的架子上5年之久，陪着柏少衍从春暖至落雪，挨过爱恋辛酸苦楚。书和CD功能其实差不多，它们皆是忠实的朋友，总在关键时刻凸显出其不可或缺性，抚慰你浮躁的心灵，排解你难以言表的苦闷，填满你空下就装着他的脑袋。
他万分小心地保护着那张唱片，所以它从不沾灰。长期以来，特地来询问它的来者不在少数，可柏少衍都不留情面地一一回绝，即使在他最难熬的关头，忍饥耐寒也不妥协。他自我感觉分外像个情圣。
情圣柏少衍现在缩在单薄的军绿色风衣外套里，双手在电脑键盘上打打停停，再时而摸摸下巴，抓抓头发，呸2句，咒骂几声。挂着2轮乌青眼圈的胡渣男人一副偏执狂的模样，在当下这种干燥的气候，他长了一口溃疡。
简，生日快乐！结婚5周年快乐，祝你们幸福。
经过无数次删删减减，柏少衍终于送出了这条简单又乏味的信息。他心底泛起淡淡苦涩，有一下没一下刺痛着。他和他静悄悄的悲剧单相思已经是熟悉的老朋友了，他们彼此了解这些琐碎的情绪皆是例行的过程，寂寞寂寞就好。
这个过程还包括了像女孩子一样的胡思乱想。
简铭一家三口此刻肯定在开心地庆祝。他大概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罩着浅蓝色的开襟线衫，然后配牛仔裤，赤着脚抱着儿子窝在暖气十足的房间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父子俩正甜蜜地等待女主人准备好午餐。厨房冰箱下层放着今早刚取回的新鲜生日蛋糕，水果口味的。四岁的小儿子会把奶油吃得满脸，把夫妻俩逗得开怀大笑。一会儿，丈夫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天蓝色盒子，为妻子戴上他精心挑选的项链。他们再顺其自然地拥吻，深深的。那个在客厅茶几震动的手机以及他发送的短信都会被阻隔在他们美满的世界之外。
靠，简直要疯了！该死的想象力。
柏少衍吐掉嚼得淡得发涩的口香糖，从架子上抽出王菲的《浮躁》，戴上耳机，播放《不安》。一首难得的纯音乐solo作品，迷幻又闷骚；歌曲重复的鼓点与吉他和弦催眠一般将听者的思绪卷入一个荒芜抑郁的世界；但正因其中的riff部分，反倒产生了一种镇定的功效。《不安》诡异地让你缓下呼吸与心跳，恢复冷静的思考。柏少衍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仰头凝望着灰一块白一块的天花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圣诞节近了，他该不该装饰一下店铺呢？比如准备一颗挂满唱片和乐器吊饰的圣诞树？或者他自己装扮成rock n roll版的圣诞老人？要不要来个促销？例如买一张300以上的唱片附送一张100以内的？
麻烦的杂事，不如先填饱肚子。
柏少衍开始吃他的午餐，啤酒配蛋糕。这个组合有点奇怪，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豪吞海塞，样子挺粗鲁。他吃得太快，有点噎，不得不停下缓缓。
他一口一口灌着啤酒，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的CD架子发愣。许多有的没的人与事一一闪过，卷入漩涡般的思绪。蓦得，他忽然想起新认识的‘糖糖’，一股饱胀的触电感在周身流窜。宛如花开瞬间，嘴角就浮起浅浅笑意，光彩流溢。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前去兼职。
今天是社会大众痛恨的星期一，柏少衍到The One兼职的日子。The One是间酒吧，坐落于本市红灯区隔壁的街上。它很出名，尤其在边缘少年当中。酒吧的老板是个诡异的中年大叔，有着非常不名副其实的名字——周正。他是大善人，来者不拒，收留一切无家可归的逃家人士或者无业游民；他当然是大恶人，在The One，你可以任意进行各种违法的交易。据说周老板后台杠杠的，能双规他的人尚未出生。而这个酒吧是他闲暇的游戏。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柏少衍跟The One全部的关系只有每周一晚9点至12点表演吉他solo。
The One半年前接收了一个17,8岁的女孩子做bar tender，她染一头火似的红发，左脸的刘海直到眼睛以下，谁也不清楚她真实的样貌。柏少衍初见她，就产生莫名的亲切感，大概因为他们身上天生散发的流浪和孤独气质吧。哈！但深知女孩相当难搞，柏少衍怕麻烦得紧，自然一次也不敢去招惹。但他不小心发现了女孩的一个小秘密——她偷偷暗恋着每周五来驻唱的F乐队的主唱，吴祁。
8点50到达上班地点，穿着旧旧的银灰连帽外套配刷白牛仔裤的少衍在The One门前踩灭香烟 ，戴着粗犷银质戒指的手推开狭窄的铁门，通往地下世界。那儿已经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阿衍！这边！” Shine顶着自己的白脑袋，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在几米之外挥舞抹布跟少衍打招呼。柏少衍其实尽量希望避免跟The One的人扯上太多关系，毕竟是个是非之地，但Shine的真诚和年少让他实在无法回绝。久而久之便成为好友。
“嗯。”他微笑，点头示意，目光笔直，难得显现出属于28岁的成熟内敛。
“染头发了？”Shine吃惊，这个家伙兼职3年期间从来一头黑发。
“啊？这么暗也能看出来？眼神真好。呵，奔三了呗，想装年轻了。”少衍呼噜自己刺刺的冷蓝发丝，在吧台坐下，接过红发bar tender推来的一杯青蓝相间的鸡尾酒。3年来表演前喝一杯The One独家特调的Only已成为少衍的习惯。
“真酷！”Shine的眼睛亮亮的。
“哪有你的白头发酷啊！”
“我是少年白没得治啦！以前染头发染到色素中毒。”Shine好像自卑似的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低。他本想和少衍多聊两句，却被领班叫走。
少衍望着Shine瘦小的背影叹口气，转头看红发女孩背对自己不知忙些什么，他道了声谢就背起吉他跨上舞台。
柏少衍将电吉他连上音箱，刷下第一个音，感觉世界都消失了。一股新的力量似要破茧而出，张开的羽翼即将抖落这些年的尘埃，焕然一新。
不过在当下，阿衍同学首先得为了生计配合台下鼓噪的客人演奏几首流行口水歌。他勉强学会放下一些些艺术家架子，妥协于自己厌恶的音乐。他翻翻点唱的字条，仍是一排排看着倒胃口的曲目，而且还增加了不少陌生歌名和姓名，看来他得再新练几首了。The One的客户年龄层跨越度太广，追溯至白光和邓丽君，来到棒子组合，他都必须擅长几首。而这次的新名字是——韩苏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Track.0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