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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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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的季节,云卷云舒,空气里弥漫了芙蓉的花香。萧瑟的梁山宫,面貌一片灰暗。紫衣陪同项羽再一次踏入这昔日熟悉的宫殿。
收回投在他身上的痴缠目光,以及那理不清的思绪,她心中涌起一股恻然的温柔。那伫立在凝碧池畔的魁伟身形,显得是那样寥落与孤单。整整两个时辰了,他仍浓眉紧锁,注视着那碧波荡漾的湖面,他在思念她吗?抑或是在凭吊他们逝去的时光?
暗暗叹息着,她随着心中的牵念来到了自己的寝宫──紫衣宫。宫内的摆设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宫梁的角落还结了几张蜘蛛网,秦朝的覆灭致使整个梁山宫成为一座废弃的离宫。所有往日的浮华,幻化成满目的疮痍,这里,只剩下一座寂寂空屋。
赢紫衣缓缓走到窗子前,残霞余阳。夕阳褪脱了金黄色的衣衫,换上火红色的披氅,拼命地燃烧着它最后的一丝热力,似乎下意识地在抗拒着黑夜的来临,可惜这最后的一丝热力只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夕阳的晕轮与一片华丽的霞光,交织辉映成一天之中最盛妆的告别仪式,萧瑟凄美得令人感伤不已。
哎……活着有活着的辛酸。就像当年王采薇和秦帆将军一样,因为身份的拘泥,纵使有着至死不渝的爱情,也无济于事。她曾经是那样深切的同情着他们,同情着他们的坎坷、同情着他们的无奈与哀伤。现在,换成她自己。她虽然活着,却对于现在的一切无能为力;她分明就是嬴紫衣,却不能告诉他。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矛盾、更令人无奈?于他而言,他的心、他的爱,许给的是死了的紫衣。
王采薇那倾其最后心力绽放出的绝美笑靥,以及秦帆将军那释然、满足的眸光。莹莹如丝般,一直缠绕于她的心头。死亡,并没有分开他们,反而将爱化为永恒……
一根纤细的神经被触动了,紫衣望向身旁的几案,其上雕刻了一只昂扬翩跹的朱雀。她微微弯下身,轻轻碰触朱雀略突起的凤目,一个隐匿的暗格随即弹出。昭华之管(玉管)静静的躺在丝帛上,依旧晶莹闪亮。
紫衣小心翼翼的执起昭华之管,珍爱的抚摩着它,像轻抚着一个新生的婴儿。这是当年她去采薇宫凭吊王采薇时,带回的唯一遗物。
风很轻,带着海棠温润的清香,倚在海棠飘落的窗前,紫衣的双瞳凝望着远方,悠悠的笛音,吹彻梁山宫的淡天远山。犹记得在朝阳宫,王采薇温婉弹唱的曲子,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记忆中那古老的旋律,轻韵悠远的在暗红的殿梁上盘旋,幽幽地飘散在风中。
这、这是《无衣》,曾经秦朝流传特别广的一首乐曲,他听过!忽远忽近的古老旋律在耳边响起,如在雾中一般的缥缈,婉转低回的撩拨着他的思绪。是谁?是谁在这秦宫里吹奏?项羽疾步寻声而去,一点一滴的靠近、靠近、再靠近,来到了紫衣宫。
那千回百转的古音,仍是轻柔地、缓缓地飞扬着,山也动容,云也含情,于他而言是那样真实却又不可思议。会是紫衣吗?她那美丽又未曾泯灭的魂魄?
他急切的冲入紫衣宫内,夕阳下,一抹纤细婉约的身影临窗而立,淡紫的细软轻柔的纱衣飘起在晚风里,像翻飞的浪,项羽的心跳有一瞬间随着她的裙摆而晃动。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惟恐这一切只是、只是他思念甚深的一个幻影,在下一秒他清醒时便会幻灭。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乌黑清亮的重瞳,她……竟然还在!他的身心立即沸腾鼓动,不由亲切怜爱的轻呼:“紫衣,紫衣。”
笛声嘎然而止,紫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超乎寻常的快,她想也不想转身就冲入项羽宽阔的怀中。
他闻到她身上浅浅的兰花香,那种沁入肌肤的气息,这熟悉的温度与气息,分明就是他的紫衣……项羽刹时心旌震荡,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里的柔弱娇躯紧紧抱住,仿佛一眨眼她便会消失无踪。这是第一次,三年来的第一次!第一次他不是在战场上心仍跳得如此之快。他只想在沉溺在这熟悉的温暖中,永不放手!
紫衣宫内漾起一种温存的味道,心与心之间的相契相合,令直觉在电光火石间苏醒过来。他们静静的拥抱着对方,直至厚重的云层乌压压的盖住天际,惊雷与闪电交织在一起,从天幕中劈落下来,划破黑暗中涌动的情愫。
沉醉中的人被震醒了,项羽的脸色猛然一变。该死的!他怎么会把小虞误认作是紫衣?他怎能犯下这样的过错!
迅速抽回拥抱着紫衣的双手,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调开的视线却意外看到了她手中的昭华之管,他错愕地将视线调转回她的脸上。
失去了他的温度,紫衣忽然感觉到有些冷,尤其在看到他异常冷硬的表情后,一颗心更是纠结疼痛着,感觉有泪要涌上眼眶,她是紫衣呀……他难道还是看不出来吗?
“这只玉管从何而来?”项羽铜铃般的大眼瞪视着她,突兀的开口。
“嗯?”紫衣眨眨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见他扫了眼她手中的玉管。
“哦,这个呀,是我以前从采薇宫……”她赫然住口,猛然间想到──她现在是小虞,不是紫衣,老天!她……说漏了嘴。
放下轻掩在唇瓣上的玉手,紫衣怯怯的抬眼睇向项羽,他的重瞳深处暗潮涌动,带着某种揣测和分析。二人一直对望了很久,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深不可测。
“籍……”终于,紫衣再也沉不住气,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心,因为他的沉默,紧张而激狂的躁动着。窗外雨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沿着屋瓦而下,形成了一串串的水珠帘,当水落到地面时,又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时间太晚了,咱们赶不回营地了,今晚你就在紫衣宫安寝吧。”项羽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末了他扭头望了望窗外,再看向她时,已恢复了惯有的从容气息。
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紫衣读不出他的思绪。无奈的点点头,她半转过身子,垮下了一张俏脸。依刚才他的神情,她几乎、几乎以为他认出了她。唉,真是个猪头。
雨在入夜后开始骤然转急,风也跟着呼啸起来。潇潇冷雨里,檐铃清响,寒风袭入帏帐,项羽在床塌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黑暗中,一切直觉都是那样的敏锐。他的思绪萦绕着小虞,反复思量着。她的转变、她的依赖、她的欲言又止……从她身上引出太多太多的疑点,使他不能再继续选择忽视。
为何小虞会呼唤出紫衣对他的昵称?为何自小受楚式礼教的小虞,会通晓大秦的音律?为何从未到过梁山宫的小虞,会对此处如此熟悉?……
这些姑且不算,那他对她的心呢,更是超出他自己的掌控。为何和她在一起,能让他全身放松,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宁静,就像是紫衣待在他身边一样。为何明明紫衣令他魂牵梦萦,如今却轻易的让她勾起迷乱?而他竟也兴不起半点的排斥或抗拒呢?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紫衣回来了?紫衣的魂魄……其实从未离开过他?只是等待一个机缘再回到他身边?项羽回想着小虞清醒后惊人的转变,脑中灵光乍现。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不!不!这太荒谬了!项羽猛然回过神来,苦笑的抹抹脸,否决了自己荒诞的想法。不可能是紫衣的,不可能是她,他的紫衣早已经离他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沉痛事实,也将是他终生的遗憾!
可是……如果此时安眠在紫衣宫里的女人不是紫衣,那么这些古怪的、恼人的现象又该如何解释呢?唉,看来,今夜又是不眠之夜了……
***
昨夜的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一直飘到清晨,才渐渐停歇。夜里雨点滴答的落地声,听来到也别有一番情趣。天未光,微微尚有些清冷,项羽披上外袍卷起竹帘。天很蓝,云很白。草木微微颤动,空气里有氤氲的香气,虽然略微有些寒意,但更多的却是那股叫人畅快的清爽。
他出了房门沿着甬道随意的缓缓前行,方头履踏在熟悉的回纹青砖上,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丝急切的渴望。到底他在渴望什么?那一模一样的娇俏容颜,还是那份美好的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相契相合?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他脑袋中还是一团乱,只能依循着自己内心的牵念。
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紫衣宫,他抬起手轻轻扣了门扉:“小虞,小虞,项大哥可以进来吗?”半晌,里面没有人应声。项羽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推门入内。金色的晨光撒向内室,在地上调和出一道道温馨的光影。
“小虞,小虞?”他站在寝宫口又唤了两声,依然没有人作答。“奇怪,会去哪了呢?”项羽推门走到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上面有着残存的温度,看来她刚刚离开不久。他转身正打算去找她,忽然嗅得花香弥散的浓了些,遂扭转头定睛望去。一束含苞欲放的淡紫色兰花静静的摆在几案上。
他有一刹那的愕然,紫衣常对他说:兰花花形优美雅致。清晨放一束兰花在寝宫里,是紫衣自小养成的习惯。怎么小虞也……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她的──暗示?项羽因心头冒出的想法乍惊乍喜,来不及细想心跳便已如擂鼓。他飞身闪出紫衣宫,急切的在静谧的梁山宫内寻觅起佳人的芳踪。
同样一夜不得安眠,紫衣在微熹时就醒来了,此刻她迎着朝阳信步来到马厩。乌骓耳朵高竖,满是灵性的眼睛看到她,嘶鸣了声,撒欢地朝她跑过来。神驹通灵,自是认得她这个旧主。
紫衣走过去拍拍它的头,这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气势轩昂。记得将它作为弱冠礼送给籍的时候,它还只是匹甫出生的小驹,现在已成为如此剽悍桀骜的兽。
乌骓是匹宝马,从不许非它主人的人近身,看来这位老朋友自是认得她了。这个认知令紫衣十分愉悦,她微笑着把它从马厩中牵出来。太阳很好,乌骓的鬓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风吹起的时候,像舞动的旗帜。抚摩着乌骓光滑的脊背,她宠爱的喂它吃秣草,然后又从荷包里掏出糖球喂它,马儿也温驯的紧偎着她,低鸣着与她厮磨。
“骓儿呀,骓儿。连你都认出我了,怎么籍却那么驽钝,始终看不出来呢?我虽然不能告诉他我是紫衣,可我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的暗示,他……还感应不到吗?”唉,也不知今早留下的暗示他是否会注意到……
紫衣托着尖尖的下颌,露出晶莹如玉的皓腕。阳光下,浅紫的裙裾迎着清凉的山风起舞,如落单的蝴蝶,超凡脱俗。这流动的艳影,让立在屋顶上居高而望的项羽着实痴了。他运用轻功缓缓落下,没有上前惊扰她,只是动容地注视着眼前这幅平静恬淡的画面。
此刻天地间,男子深情如斯,女子明艳如花。
***
项羽到达嬴紫衣棺椁厝地时正值黄昏,金红色的落日,衬着东半边如水的碧穹,和淡淡的一色织月。记忆中这幅胜景是华丽眩目的,可现在在他眼中,看到的却是逼近天空的绝望。
那冰冷的蛇纹黄玉墓碑,昭示着墓主人生前尊贵的身份。项羽粗糙的手指停留在‘大秦嬴氏幼公主’这五个篆体字上,反复摩挲着。这字如同篆刻在他的肌肤上、烙印在他的骨血里,撕心裂肺的抽痛。
晚风拂过树头娇艳花蕾,带来一阵清香,飞去飞来的满天的花瓣,幻化成脑海中笑意盈然的脸。
──“籍,咱们一起在这里埋下种子,然后一人许下一个心愿,待它在春天发了芽夏天开了花,你与我的心愿就可以实现,你说好不好?”莹玉般的双手在他眼前摊开,普通的一粒树种被她赋予了特殊的使命,承载了他们共同的秘密及喜悦。
“依你。”他低下头浅笑着,乌黑的重瞳承载着浓浓的宠溺。“告诉我……紫衣,你的心愿是什么?”他好奇的追问。
身为始皇陛下最为疼爱的公主,鲜少有她力不能及的事情。他想知道还有什么她办不到的事情,只能让她以许愿的方式期待实现。
“我的心愿是……天下一家,永远平定安泰!”迎向那灿灿金阳,嬴紫衣娴静的小脸上笼罩着圣洁的光辉,天成的高贵风华。
项羽心一紧,心底因她的纯净善良涌现一股暖流。他来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她朝后靠向他提供的胸膛,小手覆着他的大手。
遥望那远山远树,嬴紫衣沉默片刻,忽而回眸和他对视,“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有一个心愿,就是──我要与你──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她轻声道,温柔的目光中,有坚决的意念。
项羽无法言语,更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冲击,只有紧紧的抱着紫衣。好一会儿,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我爱你,永远。”
紫衣静静看着他,纯净清澄的眼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紧跟着,她粉嫩晶莹的双颊,熏上一层动人的嫣红光泽。
一朵花缓缓绽开是什么样子,他终于知道。动情地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瓣,带着全心的真挚情感,暗暗发誓要珍惜她一生一世。
倏然间,她的身影随风淡化。
“紫衣……”项羽悚然心惊,他期身扑上前,伸手抓向空中,接住的唯有瓣瓣芳华零落的紫樱。
“不!”泪水在脸颊上奔流,他仰天怒吼,那是受伤的狼,失去心爱伴侣后所发出的嚎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项羽愤怒地痛击眼前的树干,登时鲜血染了满手,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三年了,三年的时间未曾减去他对她一丝一毫的爱恋,每回想起过去那段恩爱岁月,心头总会难挨的抽痛。紫衣啊,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征战三载,终于进军关中,图的不过是可以祭奠你的亡灵,可当真对此情景,却让我情以何堪?”项羽神情凄楚的注视着面前的墓碑,饶是有了多日的心理准备,还是经受不住这呈现于眼前的悲寒。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幽夜的墨色上镀了一层月光的青釉,冷硬如瓷。山风吹过,树影婆娑。项羽颓然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眉宇间纠结着浓郁的哀伤。
深深呼吸,空气中飘来淡雅气息缠绕徘徊不去,唤起那遥远的记忆。他苍白的面庞上扯出一丝惨笑。是的,这就是他回家乡之前,和紫衣一起埋下的那粒种子,现在……它发了芽开了花!
“梁山宫景,多少宿命。回首遥望,苍穹无向。众世沉浮,无常无期。钟我一生,难寻挚情。”项羽提起放置在身畔的酒壶,苦酒入喉,虽然浇不熄满腹的愁烦,但是让他醉倒了,他就能暂时忘却她的身影。
斯人已逝,音容宛在。这关于紫衣的一切,反复了又反复,轮回了又轮回,铭骨入髓,是他一生也走不出的记忆。
“紫衣,我回来了!”滚烫的热泪随着他的咆哮滑落。抬起头依然是同一片天空,闭上眼依旧是她的轮廓。紫衣,你可知道,其实你一直停留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籍,你在哪儿啊?”暗红苍青的天空下,紫衣左顾右盼,寻觅着项羽的身影,从大清早到现在,她一直都没瞧见他,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喂!籍──你还在吗?”紫衣扯开嗓门大喊,偌大的梁山宫四野空旷,连呼唤的声音都携带着回音。
随着回音的消散,四周恢复宁静。“会不会是军营里有急务,他独自赶回去了?”紫衣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台上,看着斜阳的夕照下,梁山宫残损而破败的景象。斑驳的寂寂长廊,半旧的雕花木棂,朱红色的柱子……刹那间,一股无凭无依的怆然席上心头,让她想起前世临死前的灰暗时光,那离乱岁月中的斑斑清泪,那无法承载的孤凉和悲哀。哦,她不要一个人待在这个鬼地方!她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紫衣牵着乌骓迈出梁山宫的阙门,利落的跃上马背,心下暗暗庆幸自己在两千年后的时空里学会了骑马,否则离楚军驻扎地的那十几里路,还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赶得回去的。想到这儿,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飞马驰过古道,扬起一阵阵灰尘,一匹千里良驹载驮着一名清丽绝俗的女子如风驰电掣般狂奔而来,一望无际的营地大得吓人,有不少士兵正光着上身在搏斗,也有的在玩摔角,见到她,那些士兵立刻停下动作,全都瞠目结舌地紧盯着她。
在这个年代,女人是绝不被允许单独驾驭马匹的,更何况是平素看来温婉纤弱的虞姑娘。而此刻她精湛不输一般武士的骑术更是教人双目一亮,众人的哗声引起虞子期的注意,他刚刚赶回营地,深沉目光移转至众人凝望的方向所在,远处绷马驰来的身影即刻攫住了他的目光。
“丽春?!”一声呼唤自耳旁飘过,紫衣勒住缰绳,定睛望去──是位文质彬彬、眉清目朗的男子。能如此直接唤她闺名的男人,会是谁呢?紫衣在心中猜测,直觉告诉她,他是虞子期──小虞的哥哥。
“丽春,你……你何时学会骑马的?老天!居然还是乌骓?!” 虞子期惊呼着向她跑过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乌骓是难得的千里神驹,除了极有灵性外,它还有着“一马不侍二主”的烈性,除了项羽之外,它决不驮载第二人,这一点楚军上下都是知道的,而他妹妹居然安然无恙的坐在马背上……
“哥,你看见籍了吗?”紫衣轻盈地跃下马背,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骓儿,乖乖回马厩去,听到没?”乌骓似听懂般嘶鸣了声,摆着尾巴转身小跑着不见了。
籍?虞子期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摇摇头。他刚才没听错吧,他的宝贝妹妹,竟然用如此亲昵的称谓唤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上将军?!
“那我去军帐里等他,失陪了,哥!” 害怕他又接着问下去,那么她整个晚上只能在这里为他解答了,紫衣连忙向项羽的营帐冲去。
“等等,丽春……”虞子期望向妹妹辫角飞扬的背影,惊疑于她今日异乎寻常的言行。
“虞都尉,虞都尉?!”一名士兵在他身后唤道。
虞子期一怔,忙应声道:“什么事?”
“启禀护军都尉,属下已将您今日押送回的粮草安置妥当,请护军都尉前去点查。”
“唔,好,我知道了。”再回首,小虞娇俏的身影已没入军帐中。虞子期深思凝神了会儿,释然一笑,军务要紧,理不清的事,稍后再问妹妹吧,不急于一时。
***
营地里一座座军帐整齐的矗立,一队队哨兵来回穿梭在营地里巡逻,四周也建立了哨台,整座营地固若金汤,气氛冷肃得让人止步,不敢靠近。
主帅的帐篷如众星拱月般,被众多军帐环绕在中间,帐里是别有一番天地,宽敞的空间丝毫不显出一般帐篷给人的窄小感觉,两旁放着桌椅,靠墙处摆着枪、矛等兵器,另一边则是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籍。
紫衣靠在帐内的虎皮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烙着纹饰的短剑。短剑粗犷的打造手法简单利落,但是锋刃所泛出的幽蓝光影显示出它的锐不可当,绝对是把顶尖的护身武器。她端详着剑柄的纹饰,那似是一幅怪兽的头像,粗大的角和闪着异光的圆眼。说是头,又像是涡旋形的抽象图纹,让人难以辨别,但看上去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部族的徽饰。整个徽饰乃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眼睛则是极精细地用象牙嵌进去的,竟有一种耀眼的珍珠色。紫衣盯着纹饰,自语道:“莫非是饕餮?”
所谓饕餮,是自商周以来故老相传的一种怪兽图腾,据说,这种怪兽连接着人间与神界,具有以咒语召唤死神降临的魔力。在周朝,无论是祭天用的器具、青铜鼎,还是向神灵传音的乐器──锃。都刻有此种纹饰。此外,饕餮还是驱邪避鬼的护身符,可以凝聚人的三魂七魄。
她越看越喜欢,将短剑揣进怀中占为己有,反正籍那么疼她,也不会吝啬这把剑的。想起那个终日令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掐掐手指头算算,从她来到古代,回到他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日日的朝夕相处,填补了与他分离多年的空缺,记忆中那个细腻温存的影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泛着冷酷孤绝气息、傲视苍穹的他。他变了,确实变了,可是这种改变只是引发她加倍的心疼及怜惜。
卸下所有防备的面具,她看得到他内心深处的疼痛,她触摸得到他强势外表下脆弱而深郁的孤心。项羽,这个在众人眼中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只不过是个寂寞又孤独的男子而已。
亟于对他的关心,在这段时日里,她也询问了不少士兵对他的看法,听了许多有关他的后世不曾流传下的事迹。
像是那个与他兄弟相称的钟离昧,简直拿他当神崇拜着,就差没拿牌位供起来。但是也有不少人心存二志,比如那个野心勃勃、日后背叛他的英布。大部分的人则是对他又敬又怕。
他严行军法,赏罚得当;他作战勇悍,长于突击;在平时却见人恭敬慈爱,共饮共食。他不死守兵法但却百战百胜,将士们都称赞他用兵疾如雷电;他武功高强,刀枪剑戟无所不精。他是天生的战神,这点她到是不操心。
比较令她伤脑筋的是,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战胜敌军,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战胜,减少士兵的伤亡,却从不花时间去反驳庸庸众生加诸于他的曲辱诬蔑──好比那20万秦军的离奇死亡、那三月不熄的浴火阿房。越细想下去,她就越坐立难安。历史再继续这样下去,那他的结局就是一个字──死!
不行!紫衣霍然起身,虽然王采薇曾经告诫过她,但是她无法撒手不管,无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步一步迈向死亡。史书上记载籍残暴无情、尽失民心,可眼看这记载纯属无稽之谈。
那么……她能不能奢求他可以不死,他们都不要死!她借尸还魂回到这连卫生纸都没有的鬼年代,可不是为了和他上演一段凄凄惨惨的霸王别姬。况且她也不是那种一抹脖子,万事不愁的懦弱女子,她要和他一同好好的生活下去!但是,如果他和她的死是天定,是宿命,那么她要怎样做才能扭转他们的命运?紫衣重重而深长地叹了口气,感到事情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