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游戏规则》君子以泽

5、Chapter 19~20

　　Chapter 19

　　如梦幻天堂般的草坪，中央的小喷泉正撒着明光锃亮的水花，一群穿着雪白衣服的男女老少在这里神闲气定地自由散步。

　　可是，一阵鬼哭狼嗥打破了这片宁静——

　　一个脸上长了细细小小雀斑的小女孩站在喷水池旁，眼睛已眯成一条长长的缝，头发乱蓬蓬的，不止哭得大声，嘴里还尽冒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悖言乱辞。

　　大家都闻声望去，可是她似乎根本看不到别人在看自己，哭起来比什么都拼命。

　　有几个护士怕她吵着别的病人，就急急忙忙跑过去，问她出什么事了。

　　当然，结果都是被骂了回来。

　　终于，有好几个人都受不了她的高声贝嗓门，放弃了周末才能享受到的日光浴，灰头土脸地往病房走去。

　　护士们看管不住她，也都放弃了。

　　这时，一个瘦削的身影蹿了出来——

　　接着，“咚咚”两声。哭声停止了。

　　小女孩抬头，只见一个少年站在她的面前，明眸皓齿，花容月貌，漂亮到不似人类。就连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好听到不像人类的声音。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吵什么吵！小屁孩！”

　　顿时整片草坪噤若寒蝉。

　　安静了数秒之后，小女孩雷鸣般的哭声又传了出来：“呜——哇——你懂什么？大人都不理我，他们都不要我！！我现在还要被这个长得像个丑妖怪的老头子吼！太过分了——哇——”

　　一听这句话，锦复希更是气到快要喷火。

　　他又在小女孩的头上狂敲了两下：“你疯了吗？我长得丑？！我是老头？！你有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大哥哥吗？嗯！？没人要怎么了？一天就把希望寄托在老爹老妈身上，你长以后能干什么？你这小屁孩！”

　　小女孩正待还口，一阵狂笑声又将他们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那个笑到岔气的少女身上。

　　她一边捂着笑疼的肚子，一边对锦复希说：“希儿，你实在傻得太可爱了！和一个小妹妹都吵得起来的男生，全天下恐怕就只有你吧！”

　　锦复希的脸一下就红通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哪，我哪有！是她太吵了！”说完，往下指了指。

　　那小女孩立刻又大声哭道：“我爸妈不要我！”

　　“他们不要你，你就在这里哭天喊地吗？”锦复希完全无视她的眼泪，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地说道，“你要哭是你的事，吵到别人是大家的事，别在这闹，否则，看我不把你做成肉饼！”说完，还在她面前挥舞了一下拳头，才飘然而去。

　　绫加看到这样充满生机的希儿，觉得有些欣慰，可更多的是心疼。

　　她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医生对她说的话。

　　“先天性血癌？！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先天性白血病。凡是在出生后至第四周内诊断的白血病称为先天性白血病。患者出生时皮肤表现最为常见，约50％的病例除紫癜外，常有0.2-0.3cm的白血病结节。肝脾肿大外，呼吸困难较为多见，细胞类型以非淋巴细胞型多于淋巴细胞型。这种病一般都是因为父母经常接触放射性物体引起基因变异才会让胎儿发育带病的。多数患儿在诊断后数天至数月内死于呼吸衰竭。可是，我们都不大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活到现在。而且看他的皮肤，似乎也没有紫癜的痕迹。不过，化验结果确确实实是这种病……或许是因为有药物控制吧。”

　　“那他的病……”

　　“虽然有药物控制……可是毕竟人类长期服用药物——无论是什么药，都会对身体有害，他既然从出生一直服用到现在，加上白血病又是绝症……所以……”

　　“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他没有救了！！”

　　“我们初步诊断下来，他剩下的时间是一个月左右——也就是说，他大概活不过明年二月。”

　　＊　　　＊　　　＊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温文的声音。

　　“是尉哥哥吗？”绫加小声说道，“我想给你说点事……”

　　“嗯，你说吧。”

　　“你当我真的哥哥好吗？”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过了许久，尉咏儿才说道：“我知道了。好的。不过，你这样费劲心机接近我，现在就让它功亏一篑了吗？”

　　“原来你都知道的……对不起……”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她只是想见见爸爸，可是现在，她谁都不想见。

　　“我知道你是想分手，不过，你没有必要认我当哥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亲兄妹。”

　　绫加惊愕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尉咏儿自嘲地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为什么别人总说我和我妈不像，说我像我爸……实际上，是因为我亲生父亲和现在这个父亲长得像的缘故！我妈妈会嫁给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绫加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离婚吗？”他继续说道，“就是因为发现了我的存在！”

　　“你骗我！”绫加满脑袋只有“□□”这两个字（她完全把□□的定义搞错了），她有些心慌地说，“如果是真的，如果你都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尉咏儿轻叹一声，语气有些许无奈：“你说呢？”

　　绫加沉默。

　　“的确我们是亲兄妹。可是，谁叫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拿着电话，原本就已经十分紊乱的心情变得更是复杂。

　　＊　　　＊　　　＊

　　往锦复希的病房走去，很远就听到了里面剧烈的咳嗽声。

　　绫加努力保持平静，轻轻推开门——

　　病房内一片狼籍：器具全都翻滚到了地上，被褥床单也是一半挂在床上，一半掉在地上，几个护士在旁边叫惊慌失措地收着东西，可是才堆好的，又会被摔在地上！

　　锦复希在床上翻来滚去，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紧紧拽着床单，即使这样，咳嗽依然没有停止！从他的指缝间还有血汩汩流出！

　　他似乎在□□着什么，绫加仔细一听，才知道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绫加被这一个场面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原本调节好的心态此时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乒乒乓乓！！”又是几声东西砸碎的声音，保温瓶从床头柜上翻倒下来！滚滚冒气的开水立刻就泼洒到了锦复希拉着床单的手上！

　　但是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手依然攥着床单不放。床头柜上的温度计、花瓶、不锈钢饭盒……陆续被打翻！

　　虽然他疼得要命，但是声音依然很细微，就像怕给别人听到一样：“绫加……绫加……绫加……”

　　绫加立刻跑过去，把保温瓶扶了起来。上面的开水沾着了她的手，她被烫得险些摔了它。

　　她拿起床单，往锦复希被烫着的手上裹去。

　　锦复希抬头一看，眼中的凄切立刻变成了愤怒——

　　“谁叫你来的！！！滚！你滚出去！！”

　　她当场就呆掉了。他不是在叫她吗？

　　“滚出去！！”他再一次吼道，仿佛她是他恨入骨髓的仇人。

　　可是，顿时她就明白了。

　　她抱着他的头，柔声说道：“没有什么好怕的，希儿，生病的人都会这样的，我不会笑你！绝对绝对不会笑你！”

　　顿时整个病房变得阒然无声。

　　锦复希也停止了挣扎，可是双眉依然紧紧蹙着。

　　她知道他还在疼，但是这种疼又不能转移到她身上来！就是一点点也好，让她为他分担……

　　良久，锦复希才颤颤巍巍地说：“绫加……我好疼……真的好疼！疼得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绫加眼眶立刻就红了，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希儿，你会好的，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小时候常常去的那个花园玩，好不好？”

　　锦复希安静地点点头，咬紧牙关——他说什么也不能死！

　　即使，他们都说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　　　＊　　　＊

　　绫加回家的时候，在信箱那里发现了两封信。

　　一封是旭汀寄来的，他现在已经在加拿大了。他找到了以前的未婚妻，两人和好了。

　　他永远都是那么细心的人，知道绫加会内疚，专门告诉她这个。

　　另一封是小盛寄的：20号晚上9点，西畴巷见。

　　绫加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在这种时候叫她去，不会是想报复她吧？但是小盛的人格她一直信得过，所以毫不犹豫地往车站走去。

　　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巷子，所以只能打车到那里。

　　下车以后她才发现这里是一个适合犯罪的地方：黑黢黢的羊肠小道，人烟稀少，就连车辆都很少通过。几盏结了蜘蛛网的光线微弱的路灯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水泥电线杆上，比一片漆黑看上去还要恐怖诡异。

　　绫加的预感不好，管他是什么人，就算是小盛叫她来这里绝对也是不怀好意的。

　　她转身，准备狂奔回人多的地方。

　　可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

　　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那里，身上的肌肉油亮油亮的，青黑色的胡子茬几乎将大半个脸都占去了，长相更是奇丑无比，又是一脸的猥·亵淫·荡，看着他们只会让人觉得想吐。

　　他们的中间，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绫加心想这下不妙，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就算她不愿意抢别人男朋友，可她能挑上的人怎么说都会有人喜欢，这下惹恼了这泼妇，这女的若是仅仅是打她一顿也就罢了，可是在这样阴暗的地方，若是把她杀了，也没人会发现的。

　　她还没见到自己老爸呢！她还要去给旭汀和他未婚妻送礼恭喜呢！希儿……希儿还在医院等他……她还没看够他漂亮的脸蛋……

　　还好她学过跆拳道，什么不怕！

　　她先努力镇定地笑道：“真不知道小悦悦怎会在这的？”

　　韩悦悦嘴唇微微上扬，一笑百媚。她也是相当平静地说道：“没有法子啊，小盛现在英国你不会不知道吧？一收到信就傻傻地跑过来，也不怕在这样荒凉的地方遇到坏人？”

　　绫加心想，这下真栽了！看来韩悦悦这厮是早就计谋好要弄死她的！

　　“这样啊，那我还真是个笨蛋，这样我就先回去了，你身边这几位大英雄这样英勇威武，一定能保护你的啦，我就不管你了，拜拜！”绫加笑得冷汗都快出来了，往他们身后走去——

　　突然，一只长满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里已是一片惊慌失措，但是仍然维持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嗯？还有什么事，亲爱的悦悦？”真希望这一刻那韩悦悦会有点良心，看她这么傻，就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那漂亮的韩悦悦根本就是准备把酝酿了数月的恨一下发泄出来，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们当然能保护我了！不过呢，就保护不了你了，‘纯情美少男杀手’——绫加！”

　　“小悦悦，你不会是想让他们打我吧？我哪里是什么美少男杀手啊？你不知道他们全都把我甩了吗？”她眼泪立刻哗啦啦流下。

　　“少跟我玩你对付男人那套！我看到你哭就更窝火！”韩悦悦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她面容扭曲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勾引几个男人和我没关系！但是，你夺走了我的复希哥哥！让我在他和所有朋友面前好丢脸！不让你吃点苦头，我就不叫韩悦悦！”

　　绫加看她这样坚定，只有赖皮哀求道：“啊，好悦悦，好悦悦！你要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锦复希的，犯不着为了他牺牲这么多吧？杀人是会偿命的！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啊，真的没有的！”

　　韩悦悦冷笑了一下：“哼，谁说我要杀你了？不过是叫他们在你身上多划几个口子而已！”

　　绫加心想，原来只是要划几个口子而已，还好，不是要杀我——

　　划、划几个口子？！

　　那几个大汉一脸阴暗地走了过来，从口袋中拔出了亮晃晃的小刀子。

　　绫加吞了吞口水，真是削铁无声的好刀！估计这一下子，小命都没了。

　　她想，算了，对方有刀子，我就不反抗了，反抗了万一给挂掉怎么办，爱划就划吧！

　　但是，她不知道，被刀划起来真是他妈有够痛的！

　　韩悦悦那天杀的，还尽往她身上最疼的地方开刀——

　　一瞬间，她的小腿骨上表皮鲜血喷涌！

　　她只觉得得痛不欲生！

　　一边开刀，韩悦悦还在旁边笑得好不开心：“哈哈哈，绫加！你可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你这个小贱人！不要脸的小嫠妇！”

　　绫加心里早已把她骂了千百遍，现在身上受到摧残，心灵还要受到刺激！重点的是她不能还口！

　　又是一刀！她的背脊上一阵痛楚彻骨！她已经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皮肤上流淌，又出血了！

　　她心里暗暗想道：靠，你这个变态女人，以前我小觑你了！以为你是那种被家人宠腻出来的大家闺秀，刺激过你以后还曾有愧疚之心，就是知道你骗希儿项链是你送的我都没大生你的气！现在你倒是反咬我一口，以后看我不把你给切成一块一块的丢了去喂狗！

　　在她全身上下都划了不下十处伤口的时候，她已经完全筋疲力尽——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时，韩悦悦又笑着说道：

　　“好了，我们的高潮戏才正要上演！”

　　绫加心想，不会吧？她难道准备了满清十大酷刑？！不把我弄死她不开心？

　　“绫加啊绫加，虽然你男朋友无数，可是，据我所知——”韩悦悦的笑容几乎已扭曲到令人感到恐惧——原来狂喜到极点也会让人觉得好恶心！她慢条斯理地说：

　　“你——还是个处女吧？”

　　Chapter 20

　　几个大汉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一种让人看了觉得反胃又淫·荡的笑容，绫加从来没想到韩悦悦会和她玩这一招！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伤，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他们！

　　她的那种惊慌渐渐变成了恐惧！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恐惧！

　　这一顷刻间，她连憎恨韩悦悦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种本能的反抗，她要救自己！她哭天喊地地叫道：“好悦悦！我看这事就算了吧，我以后再也不和你抢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她不断往后退，周围的漆黑和那一丝几乎看不到的黯淡的光令她觉得自己身在无底洞之中！

　　一个大汉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她就被拖回去，摔在了地上！

　　绫加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的是大错特错了。她一直喜欢轻视那些看上去单纯到不行、以男人为中心的小女生，可是，她没想到在韩悦悦面前，她的那点小聪明和小唇舌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她满脑子都是希儿温柔的笑脸和他们曾在一起时的回忆。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让少英碰她了！她要早知道有这一天的话！

　　她的第一次竟要给这种相貌狰狞、内在外在都丑陋到了极点的野兽！

　　两个壮汉将她推倒在地上，用力钳着她的手和脚！她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力气在这样的危险面前不过是皮毛而已，她的反抗也都只是徒劳！

　　她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

　　终于扯出一只手，她一拳打在一个大汉的脸上！

　　“他妈的，你这小淫·妇！居然敢打老子！”那大汉叫骂道，立刻从裤包里抽出一把尖刀！

　　一道白光闪过！

　　绫加的脸上划出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血口！

　　可她根本不管那会不会毁容了，她甚至想自尽！

　　寂静的西畴巷，微弱的路灯闪烁着奄奄一息的光，只听见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和谩骂声，男子淫·荡的笑声和一个少女有些扭曲的嘲笑声。还有绫加撕裂嗓门的叫声——

　　“不——不——不要——不要！！！！！”

　　＊　　　＊　　　＊

　　小小的街心花园中，一群小男孩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吼叫着。

　　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容貌秀气俊美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他不住地咳嗽，任凭周围的孩子对他拳打脚踢。

　　“你看看这锦复希，像个娘儿们似的！一天就和我们绫加姐姐在一起！真不要脸！”

　　“是啊，我们打死他！”

　　“绫加姐姐到底为什么这么偏他？什么事都帮他？就他这瘦弱的样子？！”

　　他们一边打他，一边痛骂道。

　　而中间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记得某个大人说过，当小孩哭得很大声的时候，就是为了讨取周围人的可怜，希望别人来关心他。但是当他只是落泪而不出声的时候，他就是伤心却又不想给人看到。

　　这个时候，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窜了出来——

　　“你们这群小鬼要死吗？！我说过多少次！小公主是我的！只有我能欺负他！其他人，谁都不可以！”

　　顷刻间，小孩子们都如鸟兽散跑开了。

　　小绫加跑到小复希的身边，蹲下来，凶巴巴地问道：“喂，你没问题吧？”

　　小复希一见着她，擦了擦眼泪，可是眼泪掉得比刚才还多，白皙的小脸都弄得花花的。

　　“好啦，没什么的，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们都会嫉妒你呀！”她拍拍他的小脑袋，声音一下变得柔和起来，“不要哭了，哭多了眼睛会肿得好难看的！”

　　小复希却是一下倒在了她的怀里，将她紧紧搂住。立刻就哭出声来。

　　这是绫加第一次被爸爸以外的男孩子抱着，她居然有些害羞，脸红通通地说道：“你好像个大姑娘哦，动不动就哭！我要嘲笑你了，哈哈。”

　　他把脸埋在她颜色鲜艳的小T恤里，含糊不清地说：“小姐姐……每次都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来保护我……小姐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顿时觉得无比自豪，拍着胸脯说道：“哼哼！这全天下没有你小姐姐我做不到的事！我是无敌的，我是万能的！我会永远保护小公主！”

　　＊　　　＊　　　＊

　　希儿……希儿……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的！

　　可是，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能力来保护你……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周围的人都会离开我了。

　　我还说我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我还说这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我还总是瞧不起我周围那些不懂得自食其力的傻瓜。

　　到头来，我才知道，最没用的人是我自己！！

　　绫加看着眼前的一片昏黑。

　　她只是觉得后悔自己做错了这么多的事。

　　韩悦悦并没有错！

　　错的是她自己！她先瞧不起别人，到头来，别人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无能的，会报复她，也是应该的……

　　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抵抗。看着眼前的大汉站起身，正准备脱裤子。

　　她的世界就要完了。

　　如果让他们得逞了，她以后如何才能够重新站起来做人？

　　无尽的羞辱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她已经看不到那些荒淫无度的扭曲面孔，也看不到那张精雕细琢但是看上去却丑陋至极的少女容貌。

　　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闪了过来——

　　同时警报声也响起来了！

　　几辆警车迅速围着了这个本来就很狭小的巷子。

　　几个大汉立刻翻了起来，韩悦悦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完全失去了血色。

　　绫加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头微微一侧，眯着眼睛看了看离她不远处那几辆警车。她不想知道这些警察怎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十来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从车上走了下来，几个大汉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立刻就被警察给钳制住了。很快，他们就被戴上了手铐并拖到了车上。然后，他们就朝韩悦悦走去。

　　韩悦悦一时心慌，大声叫道：“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

　　可是警察根本没理会她，拷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就拖到了车子里。

　　绫加有气无力地呼吸着，她得救了——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一瞬间她想清楚了很多事。

　　绫加再也不会是万能的了。

　　绫加已经没有力气去保护任何人了。

　　＊　　　＊　　　＊

　　在警察局被繁琐地问了一堆问题，能回答的她都回答了。

　　回到家中，已是半夜。

　　梨丽坐在电话旁边，一只手握着绫加的手机，一只手放在座机上。似乎已经把她所有的朋友都问遍了。

　　绫加此时才发现，梨丽一直都是这样关心她。她从屋子里拿了被子，替梨丽盖上。

　　进了自己的屋子，她看了看那张每天自己都会照无数次还自恋地夸自己漂亮的镜子。她做在梳妆台旁，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神色憔悴，满身淤泥，伤痕累累。脸上，有一条极长极细的血口，一直从颧骨划到下巴。所幸划得不是很深，估计不会留下伤痕。

　　可是这个样子，她要如何去见希儿？

　　若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第一个打电话告诉希儿，他的追求者叫人强`奸她！可是，希儿现在得了这么重的病，不能影响他的情绪。

　　再也把持不住，她的眼泪如泉涌般流下。

　　她才知道，不放声哭出来真的很压抑很痛苦，她得拼命捂着嘴，不让任何人看见。

　　＊　　　＊　　　＊

　　12月24日。平安夜。

　　这天的雪下缤纷如苍天落下的点点水晶，落在地上，恍若一片碎琼乱玉。

　　夜空是一片漆黑，却被凡间无数生灵眼中耀眼的光彩给映得通亮罗绮。五光十色的繁华街道，一家三口、情侣或是朋友簇拥成一堆一堆的并肩走着，脸上挂着的尽是甜蜜温馨的笑。

　　绫加站在自己家附近，却无法进去。

　　前一天晚上收到了锦复希的短消息，他说要接她去过平安夜。她没有回他。结果第二天早上出来买东西，回去就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锦复希。当时她就特别毛躁，怎么他老喜欢往她家跑？还好最近梨丽没有时间，否则他的脸上会被梨丽的眼睛看出洞来的。

　　他站在她家楼下，一直到这个时候，晚上七点。

　　她看着他越来越冷，身子越来越不舒服，却不能去见他。

　　她的脸早已被冻得通红，可是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血色。

　　曾有好几次，他咳嗽咳得很剧烈，她都想跑过去叫他赶快回医院。可是她摸了摸脸上的伤，又止住了——为什么会在脸上！为什么会是明显的刀疤？！若是淤青都可以骗过去的。

　　所以，她就这样站在那里，陪着他，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

　　最可笑的是，她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看希儿有些幼稚的愤怒表情和有些令人心疼的哀伤表情十分幸福。

　　哼，希儿，你又吃亏了哦，你没有事做，无聊了一天。

　　可我却一直看着你，一整天。

　　这种只要是看着就会幸福的感觉，该怎么理解？

　　是不是，就叫“喜欢”？……

　　渐渐地，星星越来越密，月牙儿越来越亮。

　　连她都有些忍受不住了。

　　可是那个大病号却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没准备离开。

　　他的车就停在身边，可是他从没上去过。

　　她心里不断骂，傻瓜希儿，为什么不到车上去？这样会冻感冒的！干脆回家算了！

　　她大概早就忘了，自己曾对他说过“坐在车上等人十分没有诚意”这种话。就因为这样一句，那傻男孩就再也没有坐在车上等过她。

　　虽然她很想回家，虽然她很担心他的病——

　　可是这种被喜欢的人小心呵护着的感觉，她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九点了。

　　希儿咳嗽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多。

　　看来她不回去他是不准备走了。现在这么晚，他肯定看不到她脸上的伤了。

　　她只得悄悄朝他走过去。

　　看到她，他立刻就笑了。嘴角只是微微地扬起一小段弧度，脸色太过苍白看上去也不会有像小盛、紫傲那种充满活力的感觉。可是那双永远不会褪色的明光锃亮的眼睛还有他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让他显得比所有美丽的事物还要更加耀眼。那是他很少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温润而泽的笑。

　　见他发现自己了，绫加也就没准备吓他了。

　　加快了脚步，朝他跑过去。

　　仿佛在这一瞬间，离她不远处的那个少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无尽喜悦都写在他的脸上，似乎等了一天的事他早就忘了，没有一点不开心，只是觉得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她知道他在等她，他的等待没有白费。如果每次都能看到她的笑，他宁愿天天这样等。

　　绫加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怎么了？”他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却一下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有些冰凉的脖子。

　　他开始很惊讶，可是没有多久，那种诧异就变成了幸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傻丫头，我等你一天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平安夜都要过完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他先是闷哼了两下，又笑了，“那你知道不知道——你没来这几天，我很想你，超级想，超级超级想你……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人类的语言真是太局限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又点点头，“我知道！”

　　他声音变得更小了：“那你有没有……”

　　“有！”他还没说完，她就像怕丢了什么大好机会一样抢先回答了，“我也很想你！”

　　这个答案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以前绫加很容易对别人说出“我想你”“我好喜欢你”的话，可是没有哪一次，会像这一次这样真诚。

　　他小心问道：“那……你现在能当我女朋友吗？”

　　“不可以。”绫加轻轻喟叹道，“等你的白血病好了以后，我们再在一起。”

　　锦复希全身微微一震，她这句话对他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他放开绫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绫加才发现自己一时说漏嘴了，可是说都说出口了，没法再收回，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还知道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开始还要黯淡，咬了咬下唇，他突然把头埋了下去，“是，我是个可怜虫，连爱情都要别人来施舍……可你好残忍，连施舍都不愿意给我。”

　　他完全误会她的意思了！绫加有些愤然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无论你是否能活下去，我都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懂我的意思吗？”

　　锦复希气得浑身发抖，他握紧了双拳，几乎是吼出声来的：

　　“是！你是个坏蛋！可是我爱你！你要我怎么办？！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却还要来骗我！你让我爱上你以后再抛弃我，这样痛苦还不如让我什么都没经历过！”

　　绫加一听他这么说也来气了，用更大声的声音吼道：

　　“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不能活下去！你用什么来爱？！你可别告诉我你可以变成天使在天上守护我之类的话！”

　　他愣了愣，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

　　Chapter 21

　　同一片草坪上，天气变得更凉了，可是却没有上一次聒噪的哭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的祥和。喷水池的前面，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小女孩依然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这样的祥和的景色，难免会令人觉得自己身在清都绛阙之中。

　　“格格！快来这里！”“格格，你为什么总是咬自己的尾巴，小笨蛋！”“小格格，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呢……”

　　这个名叫琳琳的小女孩自从上次被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吼过之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崇拜起他来。

　　“琳琳，你在它吃东西的时候动它，它可是会生气的哦。”锦复希蹲在了琳琳的旁边，和她一起着看正在吃饼干的格格。

　　“咦？为什么一按它的脖子，它的后半身就会往上翘啊？”琳琳看着那只正在专心吃早茶饼干的格格问道。

　　锦复希按了按格格的屁股，但是一放开，它立刻又像弹簧一样翘了起来：“啊，真的耶！我以前都没这样试过！是不是因为它太轻了，重心移到脖子上，按了就会翘？好好玩，我也来按按试试……哇，再来一次……”

　　“哈哈，希儿哥哥还说我呢！你自己还不是喜欢在它吃东西的时候乱动它！”琳琳高兴地直拍手。

　　她叫他“希儿哥哥”，其实是跟着绫加学的。她听到绫加叫锦复希“希儿”，所以就自己加了个“哥哥”。

　　绫加站在那片蓊蔚茵润的绿色草坪上看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竟已弯成了一条细缝。

　　她看了看蹲在格格身旁锦复希，他穿着羽绒镶边的月白棉衣，明明是一件很厚的衣服，可是她却觉得他的身子好单薄，仿佛风轻轻一吹他就会消逝一样。可是他脸上的笑那么懿纯无暇……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似看到了他那瘦癯的背脊上长出了一对淡淡的翅膀——

　　就像是一只天使，随时会展翅飞翔一样——

　　“希儿哥哥！希儿哥哥！”琳琳甜甜嫩嫩的声音打断了绫加的思绪。

　　锦复希抬头看着琳琳，飘逸的额发随着轻轻晃动了一下。他温柔地笑了：“怎么了？”

　　琳琳的脸竟微微红了。她把脸别过去，看着那些四季未萎的绿油油的草儿，小声说道：“希儿哥哥真的很像天使……”

　　锦复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为什么呢？”

　　见他那种让人心猿意马的表情消失了，琳琳才敢看着他说：“我姐姐说的，天使都长得很漂亮很漂亮，笑容都很美，对人特别温柔……而且，所有的王子都会像天使呢！”想了想，又说：“那希儿哥哥一定是王子了？！因为你这么像天使！还是你根本就是天使？！”

　　见她总是围绕着这个话题讲，锦复希有些发窘，他轻轻摇摇头，准备给她解释他并不是她说的什么王子天使……可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异常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不是天使！他才不是天使！！”

　　两人闻声望去——那个声音的主人竟然是绫加！

　　绫加的脸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变得红红的，眼睛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她又重复了一遍：“希儿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事。

　　她只知道，刚才那一瞬，她想冲过去拉住她的希儿——

　　因为他好像就要消失了。

　　一阵诡异的宁静过后，琳琳才有些胆怯地小声问道：“绫加姐姐……为什么……”

　　绫加哽住了。

　　她该怎么说？难道回答琳琳“你的希儿哥哥得了血癌”？

　　这时，锦复希用平静恬淡的声音缓缓说道：“琳琳……因为天使都是离开人世的人变成的，知道吗？希儿哥哥不会死，所以，不可以再乱说了哦！”他的笑靥若莲花般灿烂妩媚，琳琳不由得看痴了，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待锦复希再转身去看绫加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　　　＊　　　＊

　　已是黄昏，夕阳在喧嚣繁华的街道上投下了鹤翎红的光。风尘仆仆的行人们的影子也被残阳拉得颀长，在地上晃动着，就像一道道转眼即逝的荏苒光阴。

　　一个眼睛肿肿的女孩子在这条街上孤单地走着，经过了一栋又一栋的岑楼大厦，走遍了一条又一条的四衢八街。

　　她每天能见他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她却过得十分艰辛。

　　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甚至要强颜欢笑。

　　仅仅十来天的时间，那个原应充满朝气的少年如今变得病势尪羸，她却只能看着他在她面前强忍痛苦而无能为力。

　　手机无数次响起，每次响起的时候屏幕上都会出现锦复希俊美的照片。

　　她抑制住了自己想接电话的欲望，轻轻地按下了关机键。

　　突然，她停在了一家珠宝店的门口。

　　那家商店的名字取得十分有意思——“金钗钿合”。金钗和钿合，那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定情信物。

　　商店门口挂着一副大型海报，照片中的少女丽色艳妆，少年美如冠玉。

　　而这两个天仙似的美人她都是认得的。

　　那个少女却曾站在一群大汉中将她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都洗抹掉了。

　　而那个少年不久前才送了她一对令她爱不释手的小丑鱼，还温柔地告诉她，他对她渐渐有好感，是因为看见她经常照顾医院里的孩子，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任性蛮横的大小姐。

　　他无数次对她说过，他爱她。

　　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论别人怎样改变，无论她身边的人有多少离开她，她都要抓住那个她誓死要保护的人。

　　绫加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家珠宝店。放眼望去，满目琳琅，金碧荧煌。几对幸福的情侣正甜蜜地依偎在一起，男方为女方戴上了明光锃亮的项链或是戒指。

　　可是她却看上了一对耳钉。

　　那是一对白金镶钻的小靴子。形状和大小竟和她小时候送给锦复希的那个“便宜货”一模一样。

　　转眼看了看它的价格，却是那个“便宜货”的几万倍。

　　看着那对亮晶晶的小鞋耳钉，她想起了希儿是打了耳洞的，不过只在右耳上打过，三个。而且他只是插了几根茶叶棍子在耳垂上。

　　她开始想像着希儿戴上耳钉的模样，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　　　＊　　　＊

　　“什么？！你要在这里打工？！”

　　原本看到绫加应是很尴尬的事，可尉咏儿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害臊了。

　　绫加用力的点点头，眼中充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先说，在这里做事是非常辛苦的哦。而且你知道，当服务员最痛苦的地方就是给人骂来骂去的……我伤”

　　尉咏儿担心地看着这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少女，她能坚持得住吗？

　　绫加再一次点点头，牙关扣得紧紧的，就像是要赴战场的英雄壮士一般。

　　“等一下，我给爸妈讲一下，我要早点回家。”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却看到尉咏儿的神色一下就变得黯然失色了。

　　她忽然想起了他在电话里说的事。

　　可是手机立刻就像连珠炮一样响起了无数次短消息的铃声。

　　一打开看，竟然有二十多条。全都是一个人发过来的。

　　然后，她的手机立刻就响了起来。

　　一时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下意识地就按了接听键。将手机靠在了耳边，却没有讲话。

　　那边也是一片沉默。

　　直到尉咏儿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她才想起还有人在她身旁的。她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要出去打。尉咏儿点点头。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

　　可能希儿是生气了吧。这么多个小时一直都关机。而他的电话，好像一直都没停止过。

　　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与她擦身而过，已是夜晚，霓虹灯闪烁着有些忧伤的光。她也没有顾忌别人的目光，就坐在了“浪漫之都”的门口。

　　她正准备挂机，那边却传来了锦复希有些喑哑的声音：“我的父母并不相爱，可他们是最好朋友。他们为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够为他们不幸的婚姻带来一些希望。但是我却带给了他们绝望。”

　　绫加紧紧地握住了贴在耳朵上的手机，关节渐渐变得苍白。

　　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米迦勒雕像——不知为什么，她最近变得好厌恶天使。那个美丽的大天使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神色安然平稳，就像没有喜怒哀愁一般，可是，她为什么只是看着一座雕像，就会有想哭的感觉呢……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词都不能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甚至连头发都没有白……”

　　她的紧紧咬住下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难受。可是在这一秒，她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不知什么时候竟起不了一点作用。

　　“我一直那么自私，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

　　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决堤的洪水簌簌落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用无比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是很快乐的！真的真的很快乐……”

　　“……那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

　　然后，这个声音同时从电话里……还有她身边传了过来——

　　“傻丫头，你又骗我……”

　　她放下电话，按了挂断键。

　　却把头用力埋入了双膝。

　　她已经不知怎样来面对他了。

　　“希儿……”声音微弱到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她亦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他。只觉得这样叫着，似乎就是抓住了一种依靠。单单的思念已不能满足她那种恐惧的心情——

　　她就要失去他了！！

　　她就要失去他了。

　　一双微微发凉的手如羽毛一般轻抚着她的脸颊。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嘴唇发白，却是异常的好看。

　　“你这猪头！竟然把手机给关了，居心何在？”他伸出白皙的食指，轻轻在她的额上弹了一下，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让我担心了好久。”

　　绫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没法做到像他那样，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甜美。就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她一把搂住了锦复希的脖子，放声哭了出来——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你答应我的！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就要让我看到你健健康康的，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锦复希反手轻轻抱着她，没有说话，眼睛比什么时候都锃亮，就像两颗漂亮的黑玛瑙，流转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他看着大街旁的路灯，淡淡的、月白色的光，许多小小的虫子和空中漂浮着的水气在那些灯光中游离着，无定所地飘摇着。

　　绫加有点讨厌这时候的自己了，眼泪像无止境一般扑簌簌流下。

　　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哭着，有一点点赖皮撒娇的感觉，这时候的幸福，是否会变成以后的劫难？

　　或许是上天要惩罚她吧。她一直这么花心，终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爱着的人，却无法与他白首偕老。

　　她知道，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Chapter 22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绫加回到了家里。

　　非常难得的，梨丽竟然在她到家之前就回来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梨丽聊天了，如果梨丽知道锦复希的病，会不会难过呢？

　　她傻笑了一下，别人难过了又能怎样，难过了，他就会复原吗？

　　客厅的灯全都开着，这和扣门到不行的梨丽的性格不大符合——她一般都只开一两个灯，为了节约用电……

　　绫加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装作不在意地对着梨丽的房门喊道：“妈，你在吗？”

　　没有回答。

　　她往饭厅走去，准备去拿点面包一类的东西充饥——从中午到现在，她是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好，没有被希儿听到。

　　但是她却看到了坐在饭厅里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那是梨丽和一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个子很高偏瘦，神采飞扬，长着一张很文秀的脸，手指很漂亮很长，脸上也没有一点胡茬的痕迹。身上穿着“花花公子”的西装，笑容可掬，一看着他，绫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电视上那种虚有其表的伪君子、大坏蛋。

　　那两个原本聊得津津乐道的人这时都同时转过脸来看着她。

　　她嘴巴裂开来，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妈妈……还有……爸爸。”

　　那男人立刻笑得比刚才还开心了：“宝贝丫头，你还记得你爸爸啊？快过来，让爸爸看看，都长这么大了，好漂亮啊，不愧是我的女儿啊……”

　　她真的非常惊讶，真的真的非常惊讶——他竟然可以在十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和她这样亲昵！

　　梨丽见她站着不动，也对她笑道：“傻加加，你怎么回事？看到爸爸居然一点都不开心？”

　　绫加这时候只想摸摸自己的手臂，是不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梨丽说话的声音嗲到她都受不了了！

　　看着笑脸迎人的爸爸和妈妈，她又不方便爆发，只得勉强说道：

　　“我……我强烈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梨丽和她爸爸绫为同时都暴笑起来。最夸张的是，梨丽还笑到俯在桌子上，狂捶桌板！绫为稍微好一点，只是捂着肚子笑……

　　绫加就这样看着他们，她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什么他们的反应这么奇怪？

　　过了许久，绫为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梨丽的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异常温柔地说：“这还需要解释吗？爸爸和妈妈和好了，所以，爸爸从今天开始就回家住了！”

　　“轰隆隆！”绫加的理智终于爆炸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今天是愚人节吗？为什么要合起来骗我？！为什么谁都要骗我？！！我不想听你们说话，死老爹，失踪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跑到我们面前说要回来住！你以为我和老妈是傻瓜吗？我才不听，我才不信！！”

　　绫加气得声音越提越高，连嘴唇都在发抖！她说了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也无所谓了，她只知道，她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话一说完，两个大人立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里觉得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在这种时候变得这样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终于梨丽开口了：“加加，爸爸妈妈没骗你啊，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老回来这么晚吗？就是因为你老爸看到我有男朋友了，一时吃醋，来找我，我们这么多年的误会才解除了……”

　　绫加眨了眨眼睛，依然十分怀疑。

　　但是绫为又冒起火来了，对梨丽说道：“谁、谁吃你醋了？！是看那个男的太可怜了，遇到个这么丑的女人，还敢要，我想他也是好人一个，就发慈悲要了你，你别以为是我想和你好的啊！”

　　“你在说什么？！我丑？”梨丽一听——“丑”、“可怜”、“敢要”等几个刺眼的词统统钻进了她的耳朵，愤怒道：“我要丑这世界上就没有漂亮的女人了！你不要我，好啊，你给我打包出去！我以后和别人好，谁理你啊……”

　　这样的吵架方式、这么奇怪的夫妻搭配——

　　绫加仿佛回到了十多年以前，天天劝爹妈不要吵架的日子……

　　绫为正准备还口，却被向他们两扑过来的女儿给吓着了——

　　坐在他们两前面，绫加俯在他们的腿上，眼眶立即就红了：“死老爹、死老妈，你们终于和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和好的！呜呜……”

　　被她这么一说，梨丽和绫为更是没心情吵架了。

　　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紧紧的。

　　＊　　　＊　　　＊

　　浪漫之都。宁静的夜晚，整个餐厅里都是一片柔和的烛光。

　　这个时候来这里用餐的基本上都是一对对幸福的情侣，走在这样的地方，互相凝望和甜言蜜语是随处可见的事。

　　突然，一阵惊吼声刺破了这片平和——

　　“服务员！！”

　　众人都朝那个喊叫的人看去，脸上都是有些不耐烦和抱怨的深情。

　　一个盘着一头柔亮红发、皮肤略黑的女子翘着二郎腿，根本像是无视别人的存在一样，满眼浮躁地看着小跑过来的绫加，脸上的戾气的越积越多。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打扮比较淑女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此时却低着头，好像觉得遇到什么丢人的事一样。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是认识绫加的人，肯定不敢相信这个居然会是称霸男人界的花心女魔王——她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脸上化了一些淡妆，头发绾成了一个髻，并用同是深蓝色的发夹别住，双手交叠在大腿前，毕恭毕敬地看着眼前的“火爆女人”。

　　那红发女子一见到服务员，深呼吸了一次，似乎是想一次把那些戾气全部爆发出来一样。接着，劈里啪啦地吼道：“先说，你们这儿上菜的速度可真是有够快的，简直和蜗牛有得一拼了！我在这里等了接近一个小时才上了一小道！可是，你看看这牛排里面有什么？！肥肉啊！！我在点菜的时候说过我不吃肥肉的，我告诉你，我是职业模特，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想要害我再也走不了T台？！这么难吃的菜我也就不再提了，你们自己清楚厨师的水平有多差，是从农村找来的吗？这么烂的菜都做得出来！再来，你们这里的服务怎么这么差？我叫了你这么久，你才慢悠悠地走过来，以为自己是淑女吗？还给我做出那副模样，看了就令人生厌！我告诉你，你们这里如果还想开店，就给我好好改一下，否则我爸一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完了她如放连珠炮一样的话，绫加差点就没倒在地上——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太强了一些？她定睛一看，那盘子里的牛排上，也就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肥肉，她居然说这个吃不下！减肥还跑到浪漫之都来？这儿的东西都是“营养级”的，她知道还来做什么？再来，哪家西餐上菜会像大排挡的？浪漫之都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她居然说等了一个小时？！最可怕的是她还嫌自己跑来的速度慢了，她绫加可是体育女王，小跑过来还不够，难道要跑五十米冲刺？！她真的很想一拳头把这个红毛女给打飞！！

　　可是锦复希那张有些憔悴的脸立刻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对不起，小姐，我马上去给您换一盘来。”

　　她真想给自己一个个耳光！她怎么这么没用？不就是个破希儿，她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

　　“换一盘？！服务小姐，我麻烦你搞清楚，我来这里是享受的，不是来被你们欺负的！换一盘可以，免费差不多！”

　　绫加紧紧地握紧了双手，指甲几乎都要掐进肉里去了——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特别是口头上的！好想爆发，好想爆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俊的声音从邻座飘飘悠悠地传过来——

　　“这位小姐，做菜也不是这位服务员的错。你不和她计较，我帮你买单。”

　　绫加的背脊立刻就直了！

　　看到红发女子和她对面那个淑女有些暧昧和缓和的表情，她更是知道了说话的人是谁！

　　她低声说道：“小姐，真对不起，我去给您换。”

　　红发女子按住了她准备收回去的菜，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我将就吃了。”

　　“谢谢您。真是不好意思。”她心中是郁闷到了极点，这时候他怎么会出现？

　　“你要谢，就谢谢那位帮你说话的先生吧。”说完，再没看绫加，自顾自地吃起了那块几乎没有肥肉的“肥肉牛排”。

　　绫加微微欠身，就往旁边退下。真希望他只是发了慈悲，没认出她来——

　　“绫加！”

　　看来是没可能了！

　　转过身去，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沈少英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一只手戴着白色手套，撑着尖尖的下巴，一脸温柔妩媚地笑着。他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很长的少女，化着浓妆，但是却不显太过妖艳，反而看上去有几分可爱的味道。

　　“咦？这不是沈少英同学吗？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了？我在这里打工啊。”

　　绫加胡乱说了一些话，便想拔腿逃跑。想也没想就把“沈少英同学”这个称呼叫出来了。

　　沈少英站了起来，见她说话的口气都变调了，倒变得有些懵了：“呃……那个，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

　　听他这么一说，绫加就乐了，往周围看了一眼，没见着有什么工作人员，立刻就把胳膊搁到少英肩膀上，还不伦不类地奸`笑道：“嘿嘿，小混帐，这么快就把到一个漂亮美眉？也不来告诉我一声，怕我告你爸妈啊？”

　　听她这么一说话，沈少英的脸色“唰”地变白了：“绫加……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无奈少英个子抬高，绫加想搭着他都搭不动，只得用力朝他肩上一拍：“站着做什么？坐下！”

　　少英听话地坐下了。

　　她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火气，只觉得看到少英就心烦：“我说什么你会听不懂？我在恭喜你啊，傻小子！难道你是笨猪？！我的意思是说你找了女朋友也不知道通知老同学一下，好让我给你们放鞭炮！”

　　少英仰起头，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绫绫，你是在吃醋吗……？”

　　绫加却是一大拳敲在他脑袋上！

　　“是又怎样？！就允许你吃我的醋不允许我吃你的醋？我好嫉妒你啊，我嫉妒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了！”

　　少英眼中喜悦立刻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

　　“绫绫……锦复希……他还有多少时间？”他什么都知道。当绫加会真正承认自己吃醋的时候，就是在她丢掉或是将要丢掉自己一件喜爱之物的时候。绫加终究不是他的。她喜欢的人，不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绫加的脑袋里顿时又像无数蜜蜂在冲蹿一样，嗡嗡作响。

　　她的心像是被抽空了。

　　深深吸一口气，她尽量放松自己的情绪——

　　竟然笑了。

　　“或许，只有几天了吧。”

　　少英见她这样坦然的神情，立刻变得惊慌失措起来：“绫绫，你……你不会……吧？”

　　“你这样讲话我怎么听得懂？”

　　“不会的，你很爱惜自己的，对不对？”

　　绫加点点头，眼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迷雾，长长的睫毛翕合着，笑得更是迷人：“你最了解我，我很爱惜我自己。可我更加爱惜希儿。”

　　说完，不再看少英的表情，径直走回了服务台。

　　劳累了几乎一整天，绫加拖着累到几乎是再也抬不起的脚从浪漫之都的大门走了出来。

　　还好浪漫之都的薪水是按小时发的，她工作这么久，也差不了多少钱了。

　　她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不知回去会不会被老爸老妈骂呢……

　　老爸，和老妈——

　　是父母，不再只是妈妈一个人了。她终于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她再也不用看着妈妈难过了。

　　无论未来怎样，她现在真的很幸福了。

　　为什么她以前就不知道珍惜幸福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她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经过韩悦悦的事以后，她对陌生的东西似乎都有些害怕。所以接电话的时候，她异常小心：“喂。”

　　“是绫加吗……我、我是锦复希的妈妈……希儿他、希儿他……呜呜……他……”

　　断断续续的哭声通过话机传到了她的耳中。绫加的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她的整个人似乎都要被这悲泣声给切碎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Chapter 23

　　绫加挂断了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街上的霓红闪烁着浮华的光，来来往往的汽车穿梭交织着，车灯一道道一闪而过的亮光从她身边擦过。

　　她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才发现那是有人的。

　　又来了无数辆，可是“空车”的标志都是压下去的。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径直冲到了马路中间，伸开双手——

　　“吱——”

　　刺耳的刹车声！

　　绫加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无数刹车声响了起来！

　　街道上突然变成一片可怕的寂静。随着，就有人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你这死丫头是不想活了啊？不想活去别的地方自杀，跑到大街上来撞车！你想害死我啊？”

　　骂她的人就是她拦下的车。

　　她也顾不得人家怎么看她了，疯狂冲到了那辆车旁，门没锁，一拉就开了。

　　她迅速坐进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师傅、师傅……我、我我的，我的……”她居然连话都讲不完整了。

　　所幸司机是个比较讲理的大叔，没有把她一脚踢出车门，虽然口气不耐烦，但是还是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说啊，你这样子我怎么听得懂？激动什么啊你！”

　　“我、我的男朋友要死了，他要死了！！他在万福医院，求求你，带我去，求求你！！”她哭不出来！她哭不出来！她只觉得恐惧，一辈子都没这样害怕过！

　　结果那个司机一听她的话，也没有回答她，立刻就将车调了头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谢谢你叔叔，谢谢你，谢谢你……”她自己都不记得对那个司机说了几次谢谢，她只想赶快到希儿的身边！

　　＊　　　＊　　　＊

　　万福医院。

　　走道上静悄悄的。

　　只有值夜班的护士们穿着黑色的高跟鞋在白色花岗石地板上“噔噔噔”地走着。

　　绫加却是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一样在里面跑着，撞着了很多护士甚至病人，可是她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终于找到了锦复希的病房。

　　门口，一对中年夫妇并肩坐着，默然无声。那个中年妇女雍容华贵的打扮和中年男人笔直昂贵的西装让她知道了，这两个一瞬间老了很多岁的夫妇就是当年被她笑称为“国王”和“王后”的人，锦复希的父母。

　　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就直接往锦复希的病房冲了进去——

　　中年妇女倏地站了起来！

　　但是立刻被她的丈夫拉住了：“是绫加，你让她去吧。”

　　有些空旷的病房内，没有声音。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是锦复希行不胜衣的单薄身躯。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朝他走过去。

　　每一步，似乎都在焚烧她的生命。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亦是惨白无色。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这时却紧紧地闭着了。

　　或许，是永远地闭着了。

　　她扑倒在他的病床前，泪如雨下，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再也无法掩盖——

　　“希儿，你起来！你起来啊！！你给我起来！！”

　　她拉了拉他的手，那只没有任何力气的手。

　　谁说人到极度悲伤的时候就会哭不出来？！

　　谁说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去整个人会变得麻木？！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说不出话来了，失声痛哭起来！

　　“你说过要活下去的，你说过的！！你骗我！！你什么都骗我……我……我还要给你买礼物，小姐姐要给你买礼物的！那个小鞋子，记得吗？！小鞋子，你最喜欢的项链啊……”她匆促地在他冰凉的颈项处寻找着，可是，什么也没有。

　　“不，不……小鞋子还在的，希儿，你把它放哪去了？告诉我，你放哪去了？！你是不是丢了？我叫你好好保存的啊……希儿，你怎么就不听小姐姐的话呢……”眼泪依然在流，可是绫加就像发了神经一样疯狂摇着头，“鞋子，我送给你的鞋子……”

　　她在他周围找了好久，可是什么都没有！小鞋子丢了，那她的希儿呢？她的希儿呢？

　　她抱着希儿的脖子，又一次痛哭起来——

　　“希儿，你起来，我还没有对你说我喜欢你，小姐姐真的好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的！你还没有听到啊，你舍得走吗？小姐姐喜欢你——”

　　“吵死了！我听到了！”

　　整个病房又突然变安静了。

　　绫加揉了揉哭肿的眼睛，锦复希正睁开眼睛看着她，有些憔悴和病容，但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红晕。

　　“谁给你说我死了？你在这里吵成这样，有没有把我当病人看？没死都给你弄死了！”

　　绫加眨眨眼睛，又眨了眨：“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锦复希的脸越来越红了：“是，是又怎样？！”

　　“从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听到的？”

　　锦复希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不是……在你开始闹的时候……才听到。”他知道这样绫加可能会生气，可是他不想骗她。

　　但他绝对不会想到，绫加竟然俯下身，搂住他的脖子就开始疯狂吻着他！

　　一切都像回复到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她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能拥有一个普通人应该拥有的生命。

　　就像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似的，她将自己所有的息怒哀愁都发泄在了这个令人意乱情迷的吻上。

　　锦复希也紧紧抱着她微微弯曲着的背脊，亦似将自己的生命倾注在了对这个少女十多年的爱恋中。

　　是的，他这一晚并没有死。可是他的父母却哭得撕心裂肺。

　　仅仅是因为医生对他父亲说的一番话——“您的儿子原本在一个月之前就会死的，可是他的求生意识实在很强，多活了这么多天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他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恕我们无能为力。他的病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来说是无法治好的。虽然他活下来了，但是……也就这两天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在离开她的唇的那一秒，一滴泪落了下来。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他无法再守护着的人。

　　“绫加。”

　　“嗯？”

　　绫加依偎在锦复希的怀中，半闭着眼睛。已经有些睡意了。

　　看着此时异常温顺的绫加，他竟有些不忍。可是咬了咬牙关，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我的病有救，你会高兴吗？”

　　本来有些疲倦的，可一听到这些话，她立刻激动地弹了起来！

　　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神采从来没有这么飞扬过：“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次！”

　　锦复希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上面还有未干的泪水。

　　“我说，如果我的病可以治好，你会不会等我？”

　　她原本十分激动的，可是转眼间神色就变得疑惑了：“你要去哪里？”

　　“纽约。”他顿了顿，“我妈给我联系到了一个肺癌专家，据说没有他医不好的肺癌病人——除非是死了的。”

　　“那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月，可能是一年。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绫加想都没想就用力地点点头。

　　“我会回来的。”他的笑容惙怛伤悴，却又如繁茂盛开的九畹花一般，馥郁芬芳。

　　“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能陪我吗？”

　　锦复希凝视了她半晌，点了点头。

　　＊　　　＊　　　＊

　　第二天，绫加在浪漫之都打工了一整日。

　　虽然很辛苦，可她一天都是笑着的。

　　希儿有救了……

　　希儿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当她买下到那个白金镶钻靴子项链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流泪。

　　＊　　　＊　　　＊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街上的情侣随处可见。卖花的小女孩拿着一朵朵娇嫩艳丽的红玫瑰不断递给拥着女友的男士。粉红色、天蓝色、嫩黄色的心型气球被小贩握在手里，在冬日的天空中轻轻飘摇着。

　　穿越过人群，一个脸被冻得红红的少女手中拿着被银色包装纸包好的小盒子，匆匆忙忙地与周边的人擦肩而过。

　　走进了那家她已经进过无数次的医院，绫加按捺着有些雀跃的心情，敲了敲锦复希病房的门：“希儿，我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音。

　　又敲了几下。

　　里面依然是一片寂静。

　　她直接推开了门——

　　保温瓶、温度计、不锈钢饭盒、一些杯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整齐地摆放在乳白色的床头柜上；窗子是开着的，一阵微凉的风拂动着羽翼般的轻纱窗帘；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洁白得没有一丝瑕疵。

　　她退出病房，看了看门牌——

　　没有走错。

　　希儿他走了。

　　她走到窗子边，看着外面的病人正和自己的情人幸福地偎依在一起，手紧紧捏住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一阵轰鸣声响起，已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飞机从那片苍穹上倏地划过。

　　他没有守信用。

　　她笑了笑，反正都是会见面的。这个礼物，就当是他回来时的见面礼吧。

　　希儿，我会等你回来。

　　＊　　　＊　　　＊

　　“小公主，你的病好麻烦，我们想玩游戏都不能带着你！讨厌。”

　　“我、我也不想，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了？我一动就会死掉……妈妈说的。”

　　“哼，你动动啊，我看你会不会死！”

　　“我……”

　　“骗你的，猪头小公主，你小姐姐才舍不得让你死咧！”

　　“小姐姐……”

　　“嗯？”

　　“如果我要是死掉了，都会变成天使，一直守护着你的！”

　　“小心我打你哦，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个充满童声的街心花园，那缕温暖的阳光，仿佛像在梦境中一般，久久不会散去。

　　小姐姐，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