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Nameless ...

  •   你知不知道,你同你哥哥最相像的地方是哪里?

      ++++++++++++++++++++++++++++++++++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娜塔莎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优雅进食的金发男子,嘴角扯了一扯,她将自己身上的围裙解了下来随手搁置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直觉的疲倦,因而并没有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得并不很客气,事实上她也无需对眼前的男人表现得有多客气,前些日子她替他打发了不少寻迹而来的“猎犬”,单凭她仍然愿意收留这个棘手的男人这一点,她便有底气强硬一些,即便这仅仅限于口气。

      金发的男人搁下了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抬起一双微笑着的眼瞅着浅色头发的斯、拉、夫女子,“好姑娘,你想哥哥我什么时候走,哥哥我便什么时候走。”

      娜塔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我要你现在离开,你便会乖乖地从我家滚开吗。”金发的男子眨了眨眼,力图使自己的脸孔显得无辜一些,“啊,敢不从命。”

      他不会很快就离开,娜塔莎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还是快点离开这座城市为妙。我并不觉得一个通缉犯藏匿在另一个重犯妹妹的家里有多难思量。之前撵走的秘密警察我已经受够了,不想我拿着大扫把亲自把你赶到警察局门口就吃了这顿快点离开——我毫不怀疑我对于将你举报给警察局用来换取哥哥的减刑——非常有兴趣。”

      “得啦,得啦,好姑娘——”金头发的男子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凝注在少女没有一丝笑纹的姣好脸庞上——有一瞬间娜塔莎甚至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怀疑,仿佛这位举止轻佻的外国通缉犯是通过她的面容找寻着相似的物事似的——他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说起来,你同你哥哥伊万倒是并不怎么像,好姑娘,你同你哥哥从头到脚最相像的地方是哪儿,你知道吗?”

      娜塔莎拿起了刀叉,她仍然没有一丝食欲,然而浪费粮食是不可能的,她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吃下自己亲手完成的早餐,机械性地咀嚼着,仿佛嘴里的面包是一块涂着肥皂水的白蜡。她没有理会笑容陡然灿烂起来的外国人。

      “咳,好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同你哥哥最相像的地方是哪里?”也许是认定她心不在焉并不曾听到他的话,他重复了一次,她试图维持着不予理会的假象,却克制不住捏着刀叉的手指的颤抖。

      弗朗西斯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伊万老是笑,有时候哥哥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的东西他也会忽然就笑起来,你知道吗?”

      娜塔莎搁下了刀与叉。

      弗朗西斯见娜塔莎将注意力投注过来,笑容的弧度微微扩大,“你,好姑娘,你同你亲爱的哥哥最相似的地方便是你们同样迷人的嘴唇。”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的嘴唇干裂发白,仅仅因为沾上了方才饮用的清水才显得有些色泽,“像蝴蝶似的。”他的手指很快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笑意透进海蓝色的眼底,而唇边的笑意却渐渐隐没了——宛如一次默不作声的升华。

      非常讨厌。娜塔莎冷冷地瞧了一眼外国男人的笑容,很是从容地为自己内心略微不安的心情下了定义。

      她的确非常、非常讨厌这个男人,不是从他的那句话开始,而是在更遥远的过去——伊万还不曾被秘密警察拖到关押着几乎一生都不能出来的臭名昭著的第三监狱里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听她的哥哥神采飞扬地述说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是多么才华横溢,她望进哥哥浅色的眼睛里,发现那里没有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开始了对于这么一位非凡的法/国佬有理有据的切齿。

      的确是不快乐,当珍视的哥哥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夺去了注意力乃至于夺去了自由的时候,很难不去对那个害得亲爱的哥哥失去一切的人投以憎恨。

      她想,她应当是深深恨着这个法/兰/西来的外族人。

      但她仍然收留了这个长久地令她愤怒的人。这简直不可思议——倘若他不曾为她带来狱中兄长一星半点的消息,或许她便会践行自己的诺言,抄起大扫把直接将这个男人押送到警察局门口用来交换哥哥的减刑。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夜,他敲开了她家小院儿的后门,而她只是给予了他匆匆的一瞥便侧过身放他进门。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闻出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伊万他很好,他老是笑,不管那有多不好笑。

      这是那个男人对于伊万说的唯一句话,也是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些不用说她也能够想象得出——人高马大的哥哥挠着后脑勺笑呵呵地说大家一起鼓劲儿干呀。

      静下来的时候娜塔莎坐在自己老旧不堪的就钢琴之前,手指在琴盖儿上轻轻敲打,仿佛往昔每逢节日时候常做的那样,她坐在琴凳子上中规中矩地弹着钢琴,伺候了他们一家子几十年的老托里斯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哥哥和姐姐是彼此唯一的舞伴,似模似样地把臂起舞,绕着不大不小的房间转过一个又一个圈儿,而他们的笑声带动了平日里不常笑开的娜塔莎自个儿也难得绽开笑颜。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统统化作乌有。

      伤寒症相继夺去了老托里斯和姐姐的生命,没过多久,匆匆离开的哥哥在国界边境被逮捕的信息传了过来。这么一间屋子里从此再也凑不齐一对跳舞的人,更不能提弹钢琴的琴师了。

      时间过得真快——而哥哥在狱中仍然那样爱笑,这难道不是一件至为安慰人的好消息吗?娜塔莎轻拍着自己的脸颊,试图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不安。

      唔,唔,我很难说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捂着耳朵凝视镜中的脸庞,不期然耳畔仿佛重新响起了亲爱的兄长形容他所仰慕的那个人的句子。而她——而她在面对那一张憔悴的脸庞的时候,条件反射只想要问起,她的兄长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回到她这里。

      她是这样地、这样思念着她的哥哥,一直在笑着、像个孩子似的『好伊万』。

      门再一次被敲响了。看在圣母的份上,希望那并不是又一拨需要娜塔莎亮出扫把和钢叉的秘密警察,她已经烦透了同这些形容猥琐的家伙虚与委蛇。

      她面色不善猛地拉开大门,迎面而来一个巨大的、紧紧的拥抱。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的肩上多了沉甸甸的重量——一个被斗篷遮住的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下巴扣着她的肩膀,这并不好受——如果对象不是兄长伊万的话。

      “亲爱的好姑娘,别把遮着哥哥我的斗篷揪下来。”仅仅在她上楼小憩的这一刻钟他就悄悄溜出去了!——既然都离开了还会来作甚么?娜塔莎拨开了他的手臂,将他连人带斗篷拽进了屋子,紧接着重重地带上了大门。

      “您既然离开了就不应该再回来——”“看看吧好姑娘,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法/国男人的脸上挂着廉价的微笑,那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摇着铃铛出售发带的小贩子——哦,发带?

      法/国男人的掌心安静地躺着一根红色的发带,看起来土里土气,娜塔莎挑了挑眉——“您这样鲁莽地跑出去——冒着将我们全家都搭进监狱的风险仅仅是为了一根发带而已?”

      他伸出手去,“哥哥我闲着无事溜达的时候瞧见的,我想它扎着好姑娘的头发一定很漂亮。”他相当自然地说出了对于彼此而言危险万分的事实,而这令娜塔莎更为不快。

      “您既然离开了,就不用再回来了。”她扫了一眼那根毫无特色的发带,尔后迅速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段鲜艳刺目的红色上移开,“要再进去秘密警察的局子还是及早离开保住自己一条卑微的生命,全在您的一念之间罢了。”

      掷下这些丝毫不客气的句子,娜塔莎转过身便上楼了,在她背过身的一瞬间,他耸了耸肩,仿佛很无奈似的轻轻用手背触碰着自己的额角。娜塔莎再回头的时候穿着斗篷的男人连同那一根红色的发带全都消失了——全部。

      她轻拍自己的脸颊——心底的不安在扩大,或许这也是促使她一再对他说出不容情话语的缘由之一——接着她拖着稍显沉重的步子上了楼。她要去伊万过去常常呆着的书房坐一会儿。或许这能够安抚她焦虑不安的心脏,或许也不过是加剧她的困苦。而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兄长存在过的痕迹。她决然地想要否定些什么,而她自己甚至也不清楚她拒绝的对象究竟是什么。

      ——那些她所深深恐惧。

      夜里她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去,直到中夜却会莫名其妙醒来。他不在楼下?她的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种猜测——晚饭时候脱掉了斗篷对她微笑着说些无关紧要事情的男人可能已经离开她竭力守护的房子——而她为此竟然陷入担忧。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掀开被子坐在床沿,却并不能够打开房门径直走下楼去——这会儿她身上只套着一件姐姐过去的睡裙,头发也乱七八糟盘绕在一起,实在见不得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用手拨弄了一下凌乱的长发,点亮了一支蜡烛便推开了房门。

      微暗的火裹挟着同样微弱的光勾画出周遭粗略的轮廓。她慢慢地走到楼梯口,侧耳倾听,清楚地听到睡在小客厅的不速之客传来的甜美的鼾声。

      尔后她扯了扯嘴角,一把吹灭了蜡烛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带上了门。

      天亮的时候娜塔莎起身洗漱,她下楼的时候并没有瞧见那个法/国人。她试探着喊了几声喂,没有回答。

      她的心咯噔一下,迅速地沉了下来。扶着楼梯扶手迅速地走到楼下,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视过屋子,可以看出没有一丝打搅屋内原有秩序的痕迹——与其说有什么人离开,倒还不如说,是根本不曾有人来过。

      正在这时,门铃再一次响起,娜塔莎拧紧了眉头。她顾不上别的便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

      ——她并不是在期许着什么,甚至一个拥抱也不是。

      门外站着一个留着中长发搓着手小伙子,他的脸上挂着讨好的为难的笑容。

      “哎,您、您好,我是托里斯·罗纳里斯提,是您、您原来雇佣过的管家的儿子,前几天有人给我来信说要聘我来这里做管家,所以我……啊,您、您这是?”

      真是……非常讨厌。娜塔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上下打量着那名瘦小的、看起来身体健康不太好的男孩子,目光落在他破旧不堪的外套上,周了一回眉头,最终她咳嗽了一声,放了他进门。

      而那个金色头发的外国人则是彻底从她的生活里蒸发了。

      她仍旧维持着每天傍晚都去后院散散步的习惯——那是她不经意间慢慢养成的——等待着监狱里传来的几乎不可能会提到她兄长的小道消息。

      她是在恐惧着一些她所拒绝承认拒绝正视的东西,是这样吗。

      门被敲响时候,拥有打开门权利的永远是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而不是年轻的托里斯。

      后来,娜塔莎与托里斯在一座小教堂里结了婚。婚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同托里斯难得在街上闲逛,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似的,娜塔莎停住了脚步。托里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哎,娜塔小姐喜欢这个吗?”托里斯仍然保持着对娜塔莎旧日的称呼,他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娜塔莎踟蹰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先生,这样一条红丝带儿……多少钱呐?”

      娜塔莎接过红丝带,犹豫了一下递回托里斯,“扎起来?”她动了动嘴唇,托里斯的耳根也泛起红色,他接过丝带,似乎还不太习惯与娜塔莎这样亲昵,他接过丝带绑在娜塔莎的手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娜塔莎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段红色,嘴角弯起来。

      下午回到自己旧日单人卧室的时候,娜塔莎重新坐回到镜前,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同她做姑娘时候偶尔显得凌乱大为不同。然后她低下头,瞥见自己手腕上红色的丝带。

      她的右手按着左腕上的丝带,迅速地拆散了蝴蝶结,缠绕在指间的仍然是一根完整的红色丝带。

      土里土气的,并不怎么好看。娜塔莎想着,一边却将自己盘在脑后的大辫子拆了下来,用手指胡乱地理平,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红丝带扎起来。

      镜子里的娜塔莎仿佛逆着时间倒退了回去,她的嘴角慢慢地提升起来,她看着自己嘴唇——“蝴蝶形的。”谁这么说起过?——她竭力想要使得自己的笑容更为灿烂。

      仿佛是想起了谁的笑容似的。

      +FIN+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