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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七章 夜探 ...

  •   吕子烈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脸色不好,显然在宫中并不愉快。祝映台见着他的时候,吕子烈正在和府里的管家也是他的亲信朱前说话,脸上神情严肃甚至可说是十分糟糕,看到祝映台来了,却马上收起了一脸的不快,笑着向祝映台打招呼:“祝先生。”
      祝映台点了点头,装作没看到刚才的一切。
      投靠吕子烈的好处是暂时不用忧心吃穿住用。在野外餐风露宿那么久,就算祝映台没有洁癖,也觉得自己身上快脏得出虫了,所以他下午向吕府的下人提了要求,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吕子烈十分细心,不仅派了两个伶俐的女侍供祝映台差遣,还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物等等,此刻,祝映台便换上了宽袍大袖的齐国服饰。
      齐国不仅经济发达,服饰方面也为当时天下之最,史称“齐冠带衣履天下”,其服饰风味与别国自是不同。祝映台这会穿的是一身玄色罗绮曲裾深衣,式样简朴大气,却在细节上做足工夫。玄色面料上用提花工艺在肩部、下摆、祛袂上分别织了松云仙鹤,瑞气万千,墨色勾边绣着藤蔓花纹,同色大带,身上原本带着拿来卖的墨玉发箍不知被谁拿去修补过,虽然未能补上裂痕,却巧手穿上红色丝线,挽个吉祥结,做成了配饰挂在腰间。他走一步,衣袖飘飘,暗纹流彩,衬得一张白玉般的面容好不脱凡出俗,加上那一头并未挽起的乌发随着动作在风中翩然拂动,真是人似月中来,魄含千秋艳,就连吕子烈见了一时也有些挪不开眼。
      “映台!”换上了干净衣服的“梁杉柏”跟着吕府的下人也走过来,看到祝映台先是愣了愣,双眼发亮,待见到吕子烈看着祝映台的眼神时又明显变得不高兴起来。
      “你来了。”祝映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梁杉柏”。连斐虽然收留了他却并未给他名字,人人都喊他车夫,但祝映台怎么能拿这种称呼来喊“梁杉柏”的前世?
      像是听到了祝映台心里的话一样,“梁杉柏”飞快地接口:“以后你就叫我阿柏吧!”
      祝映台吃了一惊,说:“什么?”
      “我想过了,反正我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梁杉柏这个名字挺好,我就想干脆暂时借用这个名字……呃,我可以吗?”“梁杉柏”看似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问着,但显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用。祝映台太熟悉那种神情,不禁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个人和恋人梁杉柏不同,但对着那张脸,祝映台总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甚至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混淆他们两个。
      那的确是“梁杉柏”,一个前世的“梁杉柏”。
      “你若是喜欢就用着吧。”
      梁杉柏脸上顿时露出了掩饰不了的愉快神情,挥舞着包扎好了的手:“我终于有名字了!”他对吕子烈深深作揖,“大人,以后我就叫梁杉柏了,你可以叫我阿柏!”
      吕子烈的脸上露出个玩味笑容,微微点头:“好,晚餐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谈,今晚恐怕有事要麻烦祝先生和……阿柏你。”
      吕子烈说的麻烦,是要梁杉柏驱驰马车,带他们去寻找“苏门”。国桀的尸首目前被理官领去检验,等到明日将连斐等人尸首起棺后还有更多检验等着做,目前几人能即刻着手的事倒只有这一件。吕子烈认为,白昼和黑夜的差别可能让人产生错觉,导致错过苏门,虽然苏门的确不在官府名册之上,但也可能并没有什么神怪因素,只是因为是个黑窑的缘故。
      能用正常的原理解释是最好,招惹黑暗并不是件有趣的事。
      于是酉正时分,临淄城的男女老少们在惊讶的目光中迎来了公子子烈府的驷车。车上一共坐着三人,前方赶车的是个英俊帅气的年轻后生,左侧尊位坐着风流倜傥,尊贵优雅的公子子烈,右侧则坐着个容貌昳丽,肤白胜雪的男子。三个形貌气质各不相同的美男子同时出现在庄街上,顿时吸引了全街的女子。街市上一时人头攒动,人人争相要一睹美男子们的风采。下等女闾中的女子们涂脂抹粉,弱柳扶风,倚着门对着几人连连挥舞彩帕:“公子,进来坐坐呀公子!”祝映台被喊得尴尬至极,吕子烈却端坐不动,偶尔还对近侧的女子投以足以令人误会的笑容。
      祝映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真的是上官烈的前世吗,怎么反而比较像马文才或是施久的前世呢?
      驷车沿着庄街一路直行到底,随后往一处小路上拐去,又七拐八弯地连着穿过了好几处狭窄的巷口。
      “你确定是这条路没错?”
      “回大人的话……”
      “以后别加这句了。”吕子烈道,“听着烦。”
      “是这条路。”梁杉柏改口得很快,“小人自诩善识路,虽只走过一遭,但已经记下了。”
      “行了,知道了。还有,以后也别用小人来自称了。”吕子烈补充。
      梁杉柏愣了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其实吕子烈这个人在不谈论案情的时候,让他感觉不错,这人虽然身份尊贵,但与人相处并没有架子,性情也算比较直爽,除了狡猾使诈的时候以外。梁杉柏并不是个看不出山水的人。
      马车走了一阵,终于停下来。
      “就是这里,往前走有座青石门楼。”梁杉柏说。吕子烈已经跳下车,祝映台也跟着下来,但是由于还不习惯身上的穿着,一不小心被自己身上长长的深衣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双充满力量和热度的双手敏捷地凑上来牢牢扶住了他。
      “小心。”上方传来熟悉的嗓音,祝映台知道那是谁的。
      “多谢。”他用力后仰身体,拉开了与这一个梁杉柏的距离,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人好像小孩子一样的失望神情。
      克制不住想要多靠近那人一点,甚至想要在那个怀抱里呆一会,但是那个人并不是梁杉柏,祝映台几乎有一种自己背叛了恋人的感觉。
      “你确定?”吕子烈折回来问。
      “是这条路没错。”
      吕子烈侧过身子:“但前头只有一间废屋而已。”
      梁杉柏脸色难看:“不可能出错!我记得这里是条死胡同,那座青石门楼就在前头,上次我是赶骈车过来,所以能够进去,驷车的话就进不了。”
      “没有门楼。”吕子烈让开身子,“而且,你看,这不是一条死胡同。”小路的另一侧并未封口,远远看去,似乎还能望到淄河的水光。
      “我没有骗你们!”梁杉柏不敢相信地走了几步才低声说道,声音里有不甘也有惶恐,转头看向祝映台,“映台你相信我!”几乎是哀求的口吻。
      祝映台没有即刻回答,而是走到前方去查看。正如吕子烈所说,那前头伫立着一栋废弃的宅子,碎裂的瓦片落在地上,周围长满了荒草,真让人不敢相信在这繁华的临淄城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破落的所在。
      梁杉柏也走了过来,望着挂了破旧旗幡的黑洞洞的屋子发呆。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能记错啊……”他喃喃念叨着。
      吕子烈看向祝映台,他正蹲下身从一旁的地上捻起什么凑到鼻尖细闻。
      “不行,我要再走一次!”
      “先别急。”祝映台说,“我想问你几件事。”他一面说着一面在这条道路上来回踱步,好像在丈量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随便走走。
      “要问什么?”梁杉柏显得很焦虑,他不想祝映台认为他是个撒谎背主的小人!
      “之前你提到,你是七月初七在集市上遇到了连斐,因为帮他制住了马,所以被请入连府当车夫对吗?”农历七月,祝映台在心里想,一个阴阳界限不明的月份,也是中元节所在的月份,虽然在春秋时期,这个节日还未形成,但或许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阴阳的界限原本就并不鲜明。
      “是啊,连大人当时想要酬谢我,我没有要,大人就问我是做什么营生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等等,听说我在谋差事又是孤身一人后,就说府里缺个车夫,让我跟他进连府。其实我……我也觉得这事有点让人不敢相信,连大人身份地位那么高,家里应该不缺车夫才对,但连大人问的、做的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梁杉柏很聪明,祝映台听他的回答就知道他能追索到自己的逻辑。祝映台想知道连斐为什么会收留梁杉柏这么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亲人的人进府,甚至当自己的贴身马夫,又为什么指定他送自己去不为外人知的“苏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比如,他是不是就是看中了梁杉柏无身份无过去的背景?
      “你之前说过是从七月底开始做连斐的贴身马夫?”
      梁杉柏点头:“一开始进府时我也只是个管马的,跟着府里的管事学了一阵子后,才慢慢熟悉起连府的事情。七月底,老李告老返乡,连大人说我驭马技术好,人也老实,就让我跟着他,还让我搬到书房旁边的屋子里住。那屋子虽然小,但是个单间,远比下人房舒服多了,连大人还给我涨了工钱,他待我那么好,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杀他的理由。”
      祝映台点点头:“我们先进去看看吧。”说着,走到那间屋子前,推了下门,门便开了,一股带着些腐臭霉烂的陈年气息便从屋里传了过来。
      吕子烈去车上提了盏油灯过来,梁杉柏则点燃了一支火把。要说这宅子倒也真不小,天井主屋后院齐全,只是看这尘灰堆积的破落劲,至少该有数年无人住过了。院子里更是荒草丛生,碎瓦片地,安静得像是不在人世。
      “这屋子原先是做什么用的,是谁的产业?”祝映台边看边问。
      “听说是家染坊,店主姓周,也曾兴盛过一阵子,后来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便卖了屋子,举家迁移到别处去了。接手屋子的人跟着也得了病,不久死了,再后来这屋子是如何转手如何荒废下来的却是无据可查了,只知道少说也荒废了有十年左右了。”听吕子烈的话也知道,他事先对这屋子是做过调查的。
      梁杉柏却没怎么听他们两人说话,只是自己一个劲沉肃着脸色不死心地找。他不相信初七那晚自己的惊鸿一瞥会是假的,那些丝竹歌声、雕梁画栋明明全是自己亲眼所见,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踪影?他越想越觉得烦躁,动作也不由得变大了,踩踏着荒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祝映台和吕子烈两人打开了正屋的门走了进去,只有梁杉柏一个人还在天井里晃悠。
      “这屋子有什么古怪的传闻没有?”
      吕子烈捡起地上的一样东西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那不过是一盏已经摔坏了的油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真没有。这屋子就是栋废屋,加上这块地远离庄岳大街,所以周围居民也不多,没什么人留意此处。”
      “按理总有些流民想要找地方住,这么大一栋无主的屋子难道就没人起了心思?”
      “嗯,是有些奇怪。”吕子烈想了想,“也许我该查查。”
      “谁!”外头的梁杉柏却突然大喊了一声,祝映台闻声而动,一个闪身就冲了出去,吕子烈看了那人背影一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外头梁杉柏正看着黑暗中的某处,手中火把高举,眼神十分戒备。祝映台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对上的是这宅子的天井围墙。
      “怎么了?”
      “刚刚有张脸在那里晃了一下。”梁杉柏说,“人脸。”
      “站到我身后。”祝映台丝毫没有觉得梁杉柏是看花了眼,罗睺剑出鞘,在黑暗之中点亮了一枝红色的火花。梁杉柏忍不住多看了那柄剑几眼,先前是白昼所见到底受了日光的影响,加上当时情势紧迫,没有多想,这时候夜间看来便更觉得祝映台手上这柄剑并非凡物,即便他不懂法术之物,也觉得这柄剑非同小可!
      吕子烈跟了出来,将身后背负的良弓握在手中,搭箭上弦,对准四面的黑暗,以防还有别的变故。原本静得叫人心慌的夜色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夜猫子的叫声,更是平添了几分紧张与诡异。祝映台小心地走了过去,伸手挥剑荡开荒草,一道剑气直逼那个位置,却听得“叮”的一声,剑气撞上了什么硬物便没了动静。几人等得一等见没有反应,祝映台便大步走上,梁杉柏赶紧也举着火把跟过去,却见那墙根下头倒着个石雕的人像,已经被祝映台劈成了两半,看来这就是刚才他无意间看到的脸。
      祝映台蹲下身拨开荒草看,那人像的一大半埋在土里,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地面,穿着、样貌、发型都十分奇特,与当世之人也有很大区别,不知怎么竟然会出现在此地,被梁杉柏当成了个埋伏在此的人。
      “这是……”吕子烈也蹲下身来,用油灯照亮那石人的脸孔,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祝映台敏锐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但这玩意没道理出现在此地,这很像是地宫中的石俑。”
      三人啧啧称奇,但左看右看,这东西和他们追查的事情都不像是有直接联系的样子,正讨论着,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了“梆梆”的打更声,有人在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正是打更人在打落更*1。
      梁杉柏突然面露疑惑:“奇怪。”
      “怎么?”
      “我突然想起来,那晚我一直在偏厅等候连大人出来,却始终没有听到打更声。”
      祝映台迅速算了一下:“我们是晚上六点多出发的,在这里大概站了二十分钟敲了七点,所以我们到这里应该在晚上六点四十左右,”祝映台习惯性地把时辰换算成了现代的二十四小时计时制,“也就是说八月初七的晚上,你和连斐差不多晚十点出发,公子府比连斐家要靠近城门一些,所以你们到这里应该是十点四十以后,这也就符合你之前说花了三刻左右的时间到达苏门的信息。当时连斐进去了多久……”
      梁杉柏没听懂祝映台那一堆几点几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附和,然后回答问题:“至少该有半个多时辰。”
      “那就不可能听不到三更的更声。”祝映台下了结论。
      “会不会听漏了?”吕子烈思索着同一件事,按照梁杉柏的说法,亥正出门,到苏门差不多花了三刻,加上连斐在女闾里待的半个多时辰,当时早过了三更,梁杉柏听不到更声是有点奇怪。
      “不会。”梁杉柏摇头,“我当时并没有别的事做,所以不会分心。”
      祝映台继续问道:“连斐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梁杉柏再摇头:“连大人没有带什么特别东西,不过如果是可以藏在身上的小件,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举动,比如说些奇怪的话,或是做奇怪的动作之类?”
      梁杉柏显得有些茫然,直觉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件事可能是有点奇怪,但也或许是我多想了。”
      “说出来听听。”
      “因为那次出门只有我们两人,所以当时是连大人亲自打的火把照明,但是那天连大人用的柴薪有点奇怪,点着了以后有一股很奇特的气味。”
      “是什么样的味道?”
      “有点……香。”
      “香?”吕子烈问,“檀香?花香?酒香?”
      梁杉柏说:“我说不好,是一种很淡的香气,不是酒香,有点像檀香又好像不是,没花香那么甜那么稠,闻起来很舒服。”
      祝映台将手凑到梁杉柏的鼻端:“闻闻看。”他的手掌中心托着非常少的一点儿灰烬,好像就是进门前从地上捻起来的东西。
      梁杉柏一开始注意力全集中在祝映台那只有着白皙修长手指的手上,待到吕子烈在旁轻轻咳嗽一声道“待我闻闻”,他才猛然醒过来,像要独占祝映台的手一样,整个人拦在吕子烈身前,凑近了去闻祝映台的手指。
      过了好久,他才说话:“是这味道!”
      祝映台点点头,了然于胸:“这是子母香,你们当时走得并非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七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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