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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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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总不理他,陈昱说,郭嘉虽有寓所,却三天两头往荀彧家跑,一耽就是大半日,有时甚至一宿不归。
曹操暗暗告诫自己说,吾大丈夫,怎会对这等小事记挂心上。
那一日为郭嘉来,依荀彧之说特特翻出本诗经,从前从未仔细读过,这几日不时翻看,竟也大有滋味。
尤其是那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宁不来……
他郭奉孝不来便不来,区区一个祭酒……他,只是个小小祭酒而已,不是么?
看着看着,不由得紧紧握拳,指甲扎入掌。
他怎能承认,那一日握住他的手腕,清瘦的触觉直握进心里去,连对自己都不肯承认。
郭嘉鲜来,刘备却来了。
吕布攻得刘备无处可避,只得投奔朝廷——话说是朝廷,其实不过是投奔他大将军曹操耳。
掰出几句客套之词,堆出一张热气腾腾仿佛新鲜出炉的笑脸,安排个地方给刘备住下。
这人如今俨然觉得自己是枭雄了,虽然脸上不写着,可举手投足总认为自己是俊杰,是汉室宗亲,没承望大家伙儿还真抬举他。
曹操看着他耳朵随着摇头晃脑颤颤巍巍抖动,总是无法抑止地想起宫里常常做的五香蹄膀,撕开一层炸得金黄的油皮,底下便是白白厚厚一层肥肉。
箸匙一戳,亦是如此抖动。
可他拉拢人心的本领不可小觑,曹操只和他身后赤面绿衫的人对了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
那个男人的凌厉举世皆知,一见之下才知,那些传言不仅不虚,反而是不够。
陈昱说此人非池中之物,当早图之。
但杀之无名……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顾忌那关云长发飙,且让刘备过上几日安稳日子,再慢慢观望不迟。
于是这大耳儿还真能四海为家,愣是在借住的院子里开垦出一亩三分地来,每日种花养菜忙得灰头土脸,还很乐在其中。
让曹操几乎忘记了这人的存在。
直到一日正午,他正安心靠在倾心亭里的太师椅上发呆,秋深物燥,亭畔的梧桐树叶打着卷儿飘零下来,落在青石地面,嚓的一声。
身后有人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猛然回头,这园子没人通报,怎会有人立足身侧?
用力太快令头脑一悚,颅腔的一侧似乎有什么东西拉扯在里面,隐隐一痛,最近常常如此,转瞬即逝的感觉似乎不用在意。
只是今日眼前也有些模糊。
定睛许久,才浮现一袭清冷长衫。侧脸垂下,鼻尖角度恰好,唇角勾住,若笑若恼。
将军池中锦鲤,果真没有醉死过去,展颜一笑,怕是那池水都不忍心皱眉。
居然是他——郭奉孝。
他自信已经不把此人放在心上,任由他去,谁知他居然自己找上门。
这些鱼儿的酒量,果然不赖——他蹲下身去,将军可知锦鲤由何而来?
曹操本来是打定了主意不理这人的,可他都问出来了又端不住这个架子,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回答他的问题,他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传说越王灭吴之后,因嫌西施往事,用重重锦缎将其裹束投入五湖之中,来年湖中遍生锦鲤,华彩文章,故而这鱼,乃是西施魂魄所化。
捉摸不清他的来意。
他怎么看也不似一个特特跑来讲这种伤感传说的家伙。
可他偏偏就此缄口,垂首立在池前,目光却不知飘到何处,一绺头发撩在肩头,正好挡住了曹操的视线。
他要等他的下文,他却再不说一句话。
心底忿忿也无用,只得做出热络表情,奉孝此来,是为观鱼?
郭嘉终于挪动了身体,走上亭来,双目看定他的眸子,满面的肆无忌惮——可知这如今朝堂之上,连天子都不敢如此逼视他大将军曹操。
何况自己坐着,他站着,更显得居高临下。
心中腾出一股怨怒,脸上却凝如止水。
郭嘉在石凳上坐下,将军错了,我这次来,不是为观鱼,而是为关羽。
关羽……
眼前顿时闪出那人寒光熠熠的眼神——如何?
他却不像平日笑得满座生春,神色渐渐凝滞,两道常常温顺的眉梢也一并扬起。
依将军之心,卧榻之侧,怎容他人安睡。
曹操心底一惊,眉峰一耸,不不,自己居然会忽略了那个人。
怎么会?
少不得敷衍过去,呃,此事仲德提起,言刘备乃人中龙凤,需早图之,依吾看来,此人日日耕作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虽然忽略但是嘴上仍要滴水不漏。
郭嘉也似乎不愿计较,独独一个刘玄德并不足为虑,关张二人在侧,将军,不得不防。
曹操眼眸一闪,直勾勾盯住郭嘉,奉孝此言正合吾心。
他以为他会满不在乎地回望,像他这种大大咧咧乱闯民居还不以为意自己做东请自己喝茶饮酒的人,当然应该迎着他冷冷的目光同样冷冷地无声反抗。
可是他居然垂下眼帘。
他他他居然就这么,将两片眼帘放下,垂在他的面前。
曹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完全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他自信自己一向是一个很能识人的人,有史以来他是第一个。
决不承认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弄清楚过,他究竟在干什么,想什么,或者说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单单这样已经让曹操很恼怒——但是对着他,仿佛又无法像对别人一样横眉竖眼拔刀挥剑。
真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