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夜之影》不言羽

1、第 1 章

　　“运气不佳和辗转的运气更加不佳就是赛斯的代名词。”
　　——选自《魔法师记年》
　　这是一个属于黑暗的族群，也是一个强大但有弱点的族群。在最近的平和时代他们似乎迷恋上了在黑暗中悄然窥探属于白昼的文明。他们承认和他们相比即使人类很弱小，却能够创造出灿烂如烟花般的美丽物质。这些来自于另一种族的成员现在被一种名为“贵族”的流行病所折磨。他们将无时不刻让自己变成更像人类的“贵族”而骄傲。他们的长老之一，已经不记得具体多少岁的赛斯就是其中翘楚。
　　尽管在这个目前已经充斥着“科学”的创造物和时尚的时代“贵族”这个词已经距离人类有一段历史距离了，不过介于吸血鬼族的历史。欧洲大陆上还到处是骑士和城堡的时代他们还记忆犹新。
　　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血脉中会被折腾出什么几大贵族家族之类的也就不夸张了。
　　最近几年，关于尼克斯家族的事被欧洲上层的贵族们津津乐道。
　　曾经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成了一名有着娟秀容貌和恬静气质的族长。想当年尼克斯家族前任族长去世的时候有多少人被利益所驱使争夺过少年的抚养权。现在他们更是争相让自己族里的年轻女子去接近这位族长，妄图通过联姻将富有的尼克斯家族抓在手里。
　　比起外界的流言蜚语，尼克斯家族的城堡里就显得过分安静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赛斯徒劳地想着自己年纪大了，该回去养老了。
　　“洗耳恭听。”尼克斯年轻的族长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弧度。深蓝色的眼瞳带着微微的紫，这种被称为皇家蓝的颜色曾经是欧洲贵妇人最爱的色彩。他有一头黑色的直发，让外界一度猜测这位年轻的族长有着东方的血统。
　　唯独有很少的幸运者知道，尼克斯家族现任的年轻族长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法师。赛斯不幸就是其中之一。
　　“我就不明白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吸血鬼长老略微提高了一点音调。他是难以理解，付出自己几乎所有的魔力，不惜承担来自于死亡的诅咒，这个逃离神之领域的魔法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窗户边上有着一盆正开放得灿烂的蝴蝶兰。白色的花瓣中有深紫色的花蕊。让经历过剧烈蜕变的魔法师想起了记忆中的身影，她是最喜欢这种花朵的……他的笑容愈发深邃——
　　“梅尔。”
　　吸血鬼族长不得不调动自己久远的记忆。那是个甜美的女孩，也曾经是魔法师唯一的助手。印象中只要她在场，骄傲的魔法师身上就会笼罩上温暖的气息。可是后来——
　　“她死于我所创造的法术。”剔透的嗓音震动着室内的空气，“所以我必须为她付出代价。”即便背叛诸神，即便背负上死亡的烙印重新开始。
　　在赛斯再度深刻领会到认识眼前的伊斯特尼克斯真的是他漫长的生涯中最为倒霉的事件之一。
　　“你找不到她的。”就算真的有梅尔的灵魂再度在这个世间出现，恐怕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女孩。
　　“我会找到的。”伊斯特轻声说着，细长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微微的浮光幻变成一只白色的鸽子，蒲扇着翅膀站在那里，为他带来属于她特有的消息……
　　尼克斯的城堡并不需要多余的仆人，尤其是在它的主人身为魔法师并且喜欢施展自己能力的时候。一到晚上整座城堡静得能吓死鬼了。在其中徘徊的可不是只有人类的恐惧。
　　漆黑的夜空布满了乌云，在人类悄然入睡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着……
　　“大人，关于翼格菲洛大人那方面……”
　　“我知道了。过几天我会去和他说的。”赛斯正在无人打扰的时候听取属下的汇报。
　　“是。另外还有克赛克拉大人，她说……”声音暂时停顿，眼睛直直地瞪向某个固定的位置。
　　“说什么？”赛斯此时还没反应过来。
　　“说、说……”就是说不出来了。
　　察觉不对的赛斯顺着固定的视线瞟向门口。有着皇家蓝色眼瞳的法师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赛斯打赌他肯定在心里偷笑。
　　“你……怎么在这儿？”赛斯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他可不想让族里的人知道他和这个背弃诸神的魔法师有来往，早在很久以前，伊斯特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连黑暗生命也理解不能了。
　　“吵醒我了。”伊斯特这几天睡眠很浅。
　　“这、这位就是赛斯大人的侄子吗？真可爱啊。”连声音也很好听，带着透明感的音色让喜欢欣赏美丽事物的吸血鬼一族想要亲近。
　　属下的赞美没让赛斯的心情轻松，自己在这边冒着被族里发现，被长老院质疑的危险帮着这个魔法师，对方却似乎对他的麻烦幸灾乐祸并没有丝毫的自觉。
　　“你好。”伊斯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早先他就很喜欢在吸血鬼身上做实验，他们比人类要坚强很多。
　　“你好。”越看越心动，如果是他侄子的话就好了，转念间一个想法涌上心头，“赛斯大人，不如……”
　　“闭嘴！”赛斯心情曲线直线下降中，“你先下去。”
　　“可……”无辜被骂的属下还想辩解几句。
　　“滚！”
　　在残暴上司的威吓下他也只好先离开再说，临走时还不忘怜悯地看了伊斯特一眼。唉，最近赛斯大人的脾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地越来越坏了，跟现在的大人住在一起，可怜哪。
　　实际上，赛斯生气的内容跟他的思想有一些共通处。他气的是为什么每次明明他是受害者，别人却都认为伊斯特是完全无辜的。黑暗中之神在上他才是那个被无辜牵扯进魔法师的爱情事件的可怜吸血鬼。赛斯敢发誓眼前这个被属下认为像是吸血鬼完美猎物的家伙不要说强大的魔法了，就是那张嘴大概就能够让吸血鬼们恨不得不出生。
　　“你自己也不想想你掩饰的本领有多差。这几年你的年龄根本就没有变化过，况且时不时来这儿的人都是些奇怪的家伙。你以为那些人类真的是白痴吗？”伊斯特在帮着自己的朋友摆平诸多关于身份的怀疑之后压根懒得理会他的惊讶。
　　而接下来就是更过分的事。
　　“你是吸血鬼族的长老，不是三岁的孩子，不要浪费我的钱去买橡皮鸭子！”
　　“难道在你眼里我的年龄比你小不成？”
　　“没错！”
　　在他气炸之前，伊斯特又加上了一句。
　　“不错，你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其他的还有。
　　“还是吸血族长老呢，怎么连人类的血型也分不出来。请问先生您有辨认的能力吗？”
　　“笨蛋！那可是我实验用的血液样本，里面加了培养细菌，你要是被感染了可被怪我。”
　　“您有时间概念吗？现在可是午夜，虽然我是魔法师，但是我可不像您是精力旺盛的夜行动物，是需要睡眠的。拜托您下次出门要记得带好钥匙。我可不想睡到一半再被敲门声吵醒。”
　　举凡以上种种，他才是受害者吧。赛斯火大地盯着自己烦恼的源泉，真是越看越……
　　伊斯特可没空和他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回去补充睡眠。
　　“等等，你去哪儿？”他还没向他兴师问罪他怎么就先溜了。
　　“去睡觉。”伊斯特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你想出门的话记得带钥匙，我可不会去开门。”
　　别气！别气！赛斯拼命按下怒火，反正对伊斯特来说他再火大也不会被放在心上，到时候气伤的只有自己罢了。遥想很久以前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尽管在他觉得伊斯特从死亡的地域回来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不过自己是有涵养的吸血鬼，不能对现在只有二十岁的自己的侄子出手……何况，就算自己出手，对上魔法时代最强大的五位魔法师之一的伊斯特尼克斯也是没有胜算的。当初这个家伙毁灭整座城市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什么魔法师的不公平待遇，什么对黑暗魔法的排斥和驱逐，什么人类国王的一意孤行害死了梅尔。伊斯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对那些胆敢伤害他所爱的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梅尔……那个女孩已经去世多久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记忆中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笑脸。还有他们共同发现光线团时候的场景。这种漂浮在空中不停缠绕自己的光之线生长在一个特定的地方。那一次他们的旅行幸福得接近完美。伊斯特甚至打算在旅行结束回到家里后就向她求婚。然后结婚，再然后或许会有一个或几个孩子，他们能成为最顶尖的魔法师，拥有精通黑暗魔法的父亲和光明魔法的母亲。所有的未来都摆放在他的面前，唯独没有想到几天之后突如其来的噩耗。过于强大的力量和孤僻的性格让伊斯特忘记了人类的贪婪会导致的后果。他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了获得魔法书将那个名为“裂夜暗影”的魔法教导给同一位野心勃勃的国王有利害关系的魔法师。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在改进他所创立的魔法时想到了将光明和黑暗的魔力相互混杂在一起创造出更强大的魔法容器。他更是没有料到自己心爱的梅尔会成为牺牲品。
　　等到他知道一切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晚了。匆忙赶到那里的他甚至连未来妻子的遗容都没有见到。他所看到的，只有因为魔力崩溃而被彻底撕裂开来的残骸。
　　那一天，所有大陆上的居民都看到了一个城市的毁灭。可怕的黑暗力量吞噬了所有生灵。那凝结着最强大魔法师之一几乎所有力量的黑暗地带到现在还沉睡在恐怖森林的深处。
　　在那之后，脱离死亡地域回到人类世界已经有九年了。九年的岁月对魔族意味着什么呢？伊斯特已经是一个青年了。漂亮的皇家蓝眼眸几乎能让所有看见它的人失神。精雕细刻的轮廓带上了一份温雅。越来越多的贵族们为在宴会中邀请他而努力。不过只有他目前唯一的朋友赛斯知道在皇家蓝的眼瞳中正蓄积着越来越多的悲伤。
　　九年之间，他们没有获得任何关于梅尔的消息。伊斯特说他曾听过死神说梅尔已经重新回到了人类世界，可即便是拥有最强大黑暗魔法力量的他还是有着无数人脉关系的赛斯都无法在人口数量激增的这里找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早已变幻模样，能够知道的线索唯独是属于你的魔法。”赛斯这般猜测着。
　　即使是研究灵魂最彻底的法师也无法知道在经过了死亡地域后回到人间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样子。伊斯特也明白最大的可能是梅尔已经变成了普通人，没有任何过往的记忆。可是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思念，也无法阻止自己去寻找。自从她去世之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失去了颜色。
　　“今天晚上有宴会？”赛斯看他穿戴整齐要出发的样子。
　　“嗯。二十二楼的水晶大厅。”他想要获取消息，如果梅尔还在，如果她能够感觉到就会来吧。用魔法见证他们的所有，也用魔法寻找他们彼此。
　　“今天，是梅尔的生日……也是她离去的日子。”离去之前赛斯听到了这句轻语，就好像特意留下的，最后的信息……
　　水晶大厅通体都用高强度的水晶玻璃作为外墙，位于二十二楼顶层的它犹如贵族妇人奢华夺目的珠宝盒。穿着各色服饰的年轻人在这里谈天说地，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之中起码有三位魔法师。
　　年轻的火系魔法师莎琳有着金红色耀眼的头发，她出自于名门，欢快地和伊斯特打过招呼后又开始向周围的人介绍她的男友。说着那些别人都以为是有趣的故事的真正冒险故事。
　　伊斯特牵起一个微笑，就是在那些获取魔法材料的冒险中他才结实了这对情侣。站在莎琳身边的温德是位很靠得住的魔法剑士，此刻向他点头致意。
　　之后伊斯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宴会上，几乎是立刻的，他注意到了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女士，这感觉……有些相似，不过那不是梅尔。伊斯特的内心做出如此判断，他记忆中深爱的女子不会散发出如此绝望的气息，也不会有那般忧郁的眼神，不过……
　　堂皇富丽的水晶大厅，能来这里举办宴会或参加宴会的人士都是脸上带着笑容的优雅人士。而今天举办方主角的位置似乎被抢走了。
　　在舞池中跳着优雅圆舞曲的年轻男女一位就是贵族们争相想要拉拢的尼克斯家的年轻族长。另一位则是最近几天名声鹊起的梅依赫卡丽，这位来自于外国，有着金色长卷发和碧绿色眼瞳的年轻女子俘获了不少年轻贵族子弟的心。
　　“很高兴和你共舞。”伊斯特轻吻女士的手背。
　　梅依的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说着完全不同于场合的话语，“您是否爱我？”
　　“什么？”伊斯特感到困惑，却还是礼貌地没有离开。他今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女孩，她显得纤细优雅却带些神经质的颤抖，跳舞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僵硬。
　　“如果变换了外在，您是否依然爱我？”梅依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周围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们好奇的眼神带着看好戏的特有色彩。
　　伊斯特几乎是反射性地给出了一个答案，“不，我想……”
　　没有任何的预兆，力量爆发了。纠缠在梅依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里的扭曲力量崩解开来，伊斯特熟悉这力量，他所创造的裂夜暗影，却带着诡异的可怕的尖锐。那经历了死亡地域的侵蚀而变得千疮百孔的灵魂早就失去了原先的颜色，以至于近在他眼前他也无法认出她来。战栗……恐惧……绝望……那些支撑着梅尔脱离死亡地域的力量现在化作了仇恨。死亡之神说过，一旦回到人间她将失去所有，包括她所爱的人，甚至连灵魂都毁灭。现在似乎一切都变成了现实。过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她不再是那个带着甜美笑容的光明魔法师，也不再是那个能够带给伊斯特爱情的女子。
　　尽管在明白过来的瞬间属于伊斯特的魔法就开始想要缓和下现在名叫梅依的女子的力量，但同属于黑暗的魔法力不断纠缠，其产生的混乱之大，连伊斯特能够使用的裂夜暗影也无法控制。对于魔法师以及所有魔法应用者，魔力本身的混乱都是很危险的。这不仅是因为混乱无主的力量会伤害施法者本身，最恶劣的情况是由于能量的紊乱引起所在区域时空的稳定，一旦造成扭曲，所有在场的任何生命都无法逃脱灰飞烟灭的下场。
　　……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在魔力掀起的巨浪中，暴风几乎席卷了整个空中花园，室内气压与室外气压的急剧变动超过了玻璃所能承受的极限。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四周的落地窗都碎成了千万片。然而由于气压内外不同，碎玻璃几乎没有落到外面的，都被吸进了屋内。
　　恍惚间，伊斯特觉得那一刹那破碎的不止是玻璃，还有他本已脆弱的记忆，那个曾经对他笑，对他撒娇，哭的时候就爱粘着他的梅尔的所有剪影瞬间掠过他的眼前。伊斯特苦涩地认识到，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梅依问过的问题，似乎重新在记忆与现实中回响，使得伊斯特瞬间失去了判断的力量。在这同时，他的防御也消失了。随风而动的玻璃碎片撞在身上，顷刻就划裂了肌肤，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同样在风中飘飞，散落到所有的空间里。
　　对面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却不曾降温过。
　　“伊斯特！”莎琳充满惊惶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温德费尽了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他们的魔法防护，而且他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拉住莎琳不让她冲过来。
　　“快走！”伊斯特对他们两个说，目光仍盯在梅依身上。
　　黑暗的闪电压在她全身上下流窜，不光是力量，连同她的身体与灵魂都在迅速和暗的力量结合。
　　再也分不开了。伊斯特脸颊上传来一阵刺痛，碎片拉出了一个从他的上颌直到额头的伤口。
　　不是很痛啊。伊斯特嘴角微小地牵动了一下，比起自己对梅尔和现在的梅依的伤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伊斯特！”莎琳疯了似地想冲到他身边去，温德不得不用尽全力拉着她一点点后退，女生就是这样的吧，就算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知道自己只会成为累赘，她们也想留下。相对之下，温德也很着急，他甚至要比莎琳更理解伊斯特的心情，那种眼看着爱自己的人苦苦挣扎的痛楚。似乎也感染了他，心中泛起的酸楚影响了他的思维，令他只能机械地遵守伊斯特的命令，一步步向出口退去。
　　就在他们跨过早已破碎的水晶大厅大门时。梅依撞到了伊斯特身上，两个人都倒在了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
　　“伊斯特……伊斯特……”仿佛是无意识的梦吃，梅依坐倒在伊斯特身上，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风景渐渐平息下来。现在在水晶大厅所在的大楼附近都布满了警察。因为不清楚大楼内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入，只是围住了底楼。
　　“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
　　“里面有人在吗？”
　　“水晶大厅的人第一下爆炸的时候都已经跑出来了。不过据最后出来的警卫说里面好像还有人，但不清楚是客人还是嫌疑犯。”
　　而此时在水晶大厅里，被警卫内定为嫌疑犯的两个人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不仅是魔法，还有前所未有的情感。
　　“原来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啊。”如此感叹着的伊斯特，举起手轻抚着梅依的长发，手上的血流到了光亮但凌乱的长发上。双方却没有谁在意。
　　“……伊斯特？”梅依就好像是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了血光与玻璃的碎光。
　　“伊斯特，我……”她说话的时候仿佛又变回了原来的她，“我……我弄伤你了。”她扯开伊斯特的衣襟，发现他身上现在布满了割裂的伤痕。她是爱着他的，不管她是梅尔还是梅依，都似乎爱着他的。
　　风暴完全停下了，温德拉着莎琳也停在了大门外，莎琳不再挣扎，直楞楞地看着前面。
　　“对不起……对不起……”梅依把头深埋到了伊斯特胸前，她苍白的嘴唇贴上了黑暗魔法师特有的冰凉血液。
　　伊斯特轻拥着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颤抖，而他只是向温德说了一句快走。
　　看起来，伊斯特似乎已经能控制局面了。温德向他点点头，把莎琳带走了。
　　“梅依，你恨我吗？”
　　伊斯特轻柔的声音把她从悲伤中拉了回来。是他的错误，是他的魔法才导致了自己失去她，而梅尔是完全无辜的。
　　“是的，我恨你。太恨你了。”即使说着和刚才一样的话，梅依的面容却没有了怨恨，现在伊斯特可以看到了，只有那种绝望的悲伤和她透明的泪滴了，“但我更恨我自己。是我让你陷入了现在的境地，是我抛下了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恨我呢？”梅依的泪不停地落在伊斯特身上，和他的血混在一起流到了地上。
　　“梅依……”伊斯特从地上坐了起来，“现在的你是真的恨到想杀了我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梅依却困惑了，“我，我不知道。”
　　“杀了我好吗？梅依……”伊斯特把一块尖利的玻璃片递到了她手中，“杀了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剩下的或许只有彼此。
　　尖利的碎片反射着冰一般的寒光，梅依握紧它时，锋利的边缘切割进了她的手掌，鲜血立刻顺着玻璃滴下。
　　如果无法陪伴他，就要一起陷入毁灭之中。梅依当时就是以这样的执念获得力量从死亡地域返回的。那个可怖的地方的苍凉和绝望侵蚀了她的灵魂，让她忘记她是多么爱着眼前的人，希望他能够获取幸福。就如伊斯特说过的，过去的梅尔已经消失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名叫梅依的绝望的空壳子。现在，梅依似乎为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去做她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
　　高举着的玻璃片即将落下……这样就让他来陪着自己了，这样就能够不用一个人在死亡地域中独自品尝孤独和绝望了……
　　轻松地割开皮肤，就这么平静地停在了伊斯特的血脉之前。
　　混着鲜血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伊斯特发现自己竟没有力气再帮她拭去。
　　如果绝望的话，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要哭呢？
　　“我好恨你……我好恨你……我好……爱你……”
　　疯狂的力量爆裂开来，除了梅依外所有的一切都四散飞裂。
　　伊斯特也是落地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被抛出来的。
　　浑身都在伤口，身上凌乱的黑色衣服虽然没有显示出他伤得有多重，隐藏着的血流却顺着布料在地面上溅开朵朵艳丽的红花。
　　“那是什么？”
　　“从这么高掉下来居然没死。”
　　“上面出什么事了？”
　　围观的人们看到他从上面的窗口掉下来重重摔到地上，在众人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爬起来，都不住惊疑地猜测，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伊斯特！”温德一看到有人掉下来就拉着莎琳拔开人群冲过来，想要阻拦的警察被他一把推开。
　　等他赶到伊斯特身边的时候，他正望着上面发愣。
　　水晶大厅里所有的移动物体都被爆炸抛了出来，狂乱的黑暗力量现在正从楼内向外弥漫，就像是一个逐渐膨胀的雷雨云，遮住了大楼的情形，也将人们驱赶了几十米的距离。
　　“我得上去。”伊斯特喃喃自语。
　　“什么？”温德没有听明白地反问，暴风猛烈起来。
　　伊斯特看着他，突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我得阻止她。”
　　眼前一晃，他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见鬼！”温德骂了一句，在这种紊乱的情况下用瞬间转移，也不怕引起更大的时空错乱。
　　“莎琳！”现在全场也只有他和女魔法师还能站着了，其他的人不是被狂风吹走就是趴在地上拼命抓着东西不让自己被吹走了，“用你最好的防护咒，我们冲！”反手拔出剑，魔法力量震荡开来，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保护。
　　“好！”莎琳翻手从异空间拿出她的魔杖，迅速地在周围补上护咒。
　　还是有点勉强。温德和莎琳都能感到对抗使他们的力量消耗很快。
　　没有时间了。这个概念一进到脑子里，温德就向前冲了出去。莎琳紧紧跟着，不时用魔法加强他们的防护。
　　魔法师灵魂的真正死亡，也就是力量的崩溃，对周围和自身的损坏往往是毁灭性的。
　　重新站在梅依面前的伊斯特，直觉得浑身冰凉。
　　已经无法把她的灵魂与混乱力分开了。黑暗和光明相互搏击的力量纠缠着她，泪水从她捂着的指缝间滴下，却消散在空中。梅依身上的许多地方都变得透明了。
　　绝望中的梅依感到了温暖的贴近，她从双手里抬头，看到伊斯特跪坐在她身边把他揽进了怀里。
　　“伊斯特……伊斯特……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
　　“我知道。”抚过她的脸颊，将散乱的长发拨回她的耳后，“我知道的。”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梅依抓住了他的胳膊，“帮帮我，伊斯特，帮帮我。”
　　那染满了苦楚的眼眸让伊斯特心痛到了极点。
　　你可知道，能让我如此心痛的到现在也只有你一个。
　　他温柔地吻了吻梅依满是血污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在室内突来的静寂中清晰无比。
　　“黑暗诸神为证。我以黑暗魔法师伊斯特塞勒叶尼克斯之名，在永恒与至高的誓言下，赠与你死亡与安眠。”
　　梅依闭上了眼睛，她终于可以沉眠在黑暗中了。
　　此刻冲上水晶大厅的温德和莎琳看到了令他们血液为之冻结的一幕。伊斯特就这么抱着梅依坐在地上，左手上拿的银蓝色箭矢分毫不差地插在了梅依的心口上。女孩面容上却丝毫不见痛苦，只有最后的安宁与微笑凝结在了那里。
　　月神之箭，死亡的梦幻。
　　温德怔在了那里，连手中长剑落地的声音都无法传入耳中。
　　莎琳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想看清面前的情况，但泪水却越聚越多，终于从她睁大了的眼睛里滑落。一片模糊中，她隐约地看到梅依化成光影消失，也看着伊斯特手中的箭崩裂开消散。可她就是无法挪动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也无法擦去自己的泪水。
　　注意到有目光看过来，伊斯特转头望向他们，麻木地重复着梅依说过的话，“她说她很痛苦，她说要我帮她。”
　　他的表情是那么地平静，眼神却是那么地空洞，连莎琳也可以知道，他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追逐了那么久的身影和梦想支离破碎，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关心自己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周围的力量因为失去了凝聚力渐渐消散。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不再紊乱的空间。
　　“赛斯……”温德喃喃地叫着这位吸血鬼一族长老的名字。
　　出现在这里的赛斯俯下身把伊斯特抱了起来，“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这么庞大的魔法变异不惊动那些人类看不见的生灵才怪。
　　伊斯特茫然的眼神总算有了光亮，“我失去她了，我失去她了……”他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只是重复地说着失去了她。
　　“睡一会儿吧。”赛斯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力量才让伊斯特慢慢地闭上眼睛。他受了重伤，不马上处理怕是撑不到明天的。
　　一地的空旷，抱着伊斯特的赛斯与静立在旁的两位魔法师仿佛身在梦中。
　　一个破碎的梦魇……
　　……时光飞逝，过去了在人类来说极其漫长的岁月，对吸血鬼和魔法师来说也是不少的一段日子。
　　“赛斯先生。”莎琳的声音比她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赛斯的视听感知里，使用魔法的瞬间移动她已经掌握得相当纯熟了。
　　“怎么了？”赛斯正远望这里的风景。优美，原生态，远离人类。
　　“看到伊斯特没有？”她和已经成为她丈夫的温德远道而来想要看望下朋友却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赛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在梅尔第二次消失之后伊斯特的精神也已经接近崩溃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一次的消失是永远的消失。
　　“他在墓地那儿。”
　　就在不远的山谷里，开满了梅尔生前最喜爱的兰花，白色的花瓣，深紫色的花蕊，一块小小的墓碑沉睡在花海之中。墓碑上没有名字，只篆刻了一行文字——
　　——她来自于光明，沉睡于黑暗。
　　没有遗体，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梅尔的所有都随着她灵魂和魔力的崩溃无影无踪。
　　一道身影安静地立在墓碑之前，仿佛在凝视着包含自己所有爱恋的过去。
　　往事已经不在。
　　朝阳中细腻的花瓣上有水珠滴落，不知道是清晨的露水，还是来自于心灵深处的泪水……

　　完
　　201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