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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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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呀--门开了。水雾中出现一抹白影。
她恍惚间回神,来不及翻身向里,慌忙拉高被子,遮住脸,狼狈地缩进黑暗。
脚步声近了,她僵硬地躺着不动。
被子让人拽了拽,很轻很轻,像在小心征询。她一动不动,手上更加抓紧被角。
被子不再拽动。片刻,床边一沉,有人坐下来。
外面很静,没有声音。她缩在被子里,不敢探头,心跳又乱又快,在黑暗中显得很响。
“唉--”
良久,一声轻叹。她听见他的声音,幽幽的,很轻柔,饱含许多委屈,像个孩子自怨自艾。
“聂姑娘,你是不是讨厌我?我知道,家里人都纵容我,把我惯坏了。任性的人一定很讨厌吧?就像……我这样……”
他的话越来越低,很小声,她几乎快听不清。
“……其实,我藏了许多蜜饯在床柜里,常背着你,偷偷拿来吃。我讨厌喝药,有时候,趁机倒掉一点,骗你说喝光了。其实……其实,我是怕我病好了,你就走了,去四海行医,不理我了。我喜欢聂姑娘,不想你走,所以,我骗你了,我不是个好人,很坏心……”
黑暗中,他的声音断续隐约,隔了厚厚锦被,字句直入心底。她捂着嘴,拼命掩住抽泣,泪水泛滥。
他果然被惯坏了,还是那样任性,而且骗她。可是,她竟不觉生气,心里满涨涨的都是难过,和许多说不清的感觉。
“……我这样坏心,聂姑娘一定很讨厌吧?我想也是……”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床边一轻,坐的那人站了起来。脚步声渐响,似正离开。
她一急,掀开被子,翻身坐起。床外一抹月白,郁郁挪步,背影孤单落寞。
“我没有……”她哽咽开口,回头向内,藏起满脸泪痕,“没有……讨厌。”
脚步声一顿,接着,匆匆折返。肩头一暖,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喜悦中陪着无限小心:“聂姑娘,你……方才说……不讨厌?”
“嗯。”她不敢回头,应答里透出鼻音。
“不讨厌我?”
“嗯。”
“真的?”
“嗯。”
“太好了……”他喃喃叹息,脸颊在她发间轻蹭,仿佛得了天大的保障,无尽满足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聂姑娘讨厌我。这样真好,真好……”说着,轻轻拥住她,低如耳语的声音十分可怜:“我喜欢聂姑娘,最喜欢了。聂姑娘,你喜欢我么?”
她一僵,屏住了呼吸。
“聂姑娘……”
那声音越发可怜,听着让人心疼。她面朝墙壁,用力吸了口气,闭上眼,点头。
“太好了!”他一声欢呼,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我最喜欢聂姑娘了!”
她尴尬睁眼,却觉眼角一暖。
他像只小狗,在她眉目间轻轻一舔:“唔,是涩的。”
她怔忡回头。阳光斜入,正映照着他,那笑容如同琉璃,粲然生辉。她觉得,自己也被映照了,暖暖的幸福。
“眼泪又苦又涩,还是不要的好。”他看着她,笑嘻嘻,开心得像捡了宝。
她垂眸,轻轻抿嘴。残泪渗进嘴角,淡淡苦涩在舌尖消散。苦涩散尽,末了,似乎反生出一丝甜来。
甜到心间,可是,心依然不安,因为陈稷还没到。
从晌午等到傍晚,人影未见。不安已变成焦虑,她觉得,自己几乎用光了一生的耐性。
这一次,连蔺悠儿也大感奇怪,进屋劈头便问:“聂姐姐,那个陈管家是路痴么?莫非出城路远,迷了方向?”
“你才是路痴!陈稷走得再远,也不会迷路!”立刻有人反驳。虽说平日不喜那副刻板,但该护短时,还是要护短的。
蔺悠儿撅了嘴,瞅着气哼哼的少年,昂首道:“那你说,为何他还没来?”
无人回答。生气的人也泄了气,偷瞥一眼床上。
聂青鸢蹙起眉,即使有些为难,却不得不再次开口:“蔺姑娘,能否麻烦你……”
“我明白。”蔺悠儿挥挥手,截口笑道,“放心,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再去,这次一定亲自带了他们过来!”
“多谢蔺姑娘。”她点头致谢。这位蔺小姐虽然娇养,但确是个善良女孩。
这一晚,彻夜无眠。
翌日绝早,聂青鸢离开卧房,沿着曲廊行到尽头,在廊下独坐。这里面对院门,只要来人,便可尽早看见,哪怕只早一眼。
朝阳破雾。晨风拂过,花间露珠晶莹欲坠。她斜倚栏杆,望着门口出神。忽然,一件外衣披上肩头,背后传来埋怨。
“聂姑娘又不乖,不在房里,却来此处吹风。”
“我好多了。”她回头,冲来人一笑,“原来你也知道,病人需要听话?”
她微笑开口。来人闻言,却无端瑟缩了下,望着她,讪讪地露出胆怯。
“过来。”她拍拍身侧空位,微笑依旧,“坐下,伸手。”
那人苦一张脸,不敢违抗,蜗牛般缓慢挪近。坐下,却不伸手。
微笑消失了,她板起脸,冲他勾勾手指。
“聂姑娘……”他小心翼翼,涎着脸,陪着笑,袖起双手,“你受伤了,不宜劳累,就不要诊脉了吧?”
“神医受伤,还是神医。”她也笑了,笑意却不到眼底,上下看他,像在看砧板上的鱼,“阳奉阴违,有本事。不过,我这神医的招牌,还不想被你砸了。”
“我没有……”他嗫嗫,又瑟缩了下,不着痕迹地向后退,“聂姑娘,你……你昨天还说……”
“说什么?”
“说你不讨厌我,喜欢我的。”
“那又怎样?”
“啊?”
“我并没说不生气。”她瞧着他,第一次动用辩才。秋后算帐是必要的,与是否喜欢无关。
他顿时慌了,左顾右盼地往后缩。
她挑眉,倾身向前,盯住他的眼睛。
“你随身带了多少药丸?”
“两瓶。”
“两瓶?”她目光灼灼。
他垂下头:“……一瓶。”
“吃了几天?”
“三天。”
她眯起眼。
“……两天半……昨日午后吃光了,晚上就……没吃。”
她咬牙:“你当真记得药方?”
“记得。”
“背给我听!”
“记得……不清楚了……”
啪!她拍了下栏杆,一阵好气:“计云天,你扯谎高才啊!”
“聂姑娘,你……你别生气。”他吓得站起来,手足无措,“我无意骗你,是怕你担心……”
“这也叫无意?”
“……是……有意骗你,怕你担心。”
他嗫嗫嚅嚅,从善如流。她好气好笑,莫可奈何。
“再有下次,决不轻饶!”她瞪他一眼,起身走开。
他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聂姑娘,你去哪儿?”
“去写药方,请蔺姑娘帮忙,看能否尽快买来。”
“哦。”他应了声,片刻,小心试探,“聂姑娘,若我做错什么,你会生我气么?”
“当然。”
他扁扁嘴,有些委屈:“可是,你都说喜欢我的。”
“那是两码事。”她心里好笑,头也不回随口道,“我可没答应不生气啊。”
“哦……”身后那人不再多言,安静跟随,不知在想什么。
听说是他吃药,即刻有人去买。直到买药的回来,送信的还没回来。陈稷,就更没来。
她强压焦虑,先去厨房煎药。
砂锅沸了。药味儿一散,他偷偷开溜,不知躲到哪里苦恼去了。她不禁好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人,当真是孩子脾气。
药味儿越来越浓,热气顶得盖子轻晃,时辰差不多了。她端下砂锅,正欲倒药。
“聂姐姐--”
她闻声回头。
门扇犹自摇晃,蔺悠儿已冲到跟前,一脸惊慌。身后跟个男子,是去送信的张义。
心头一紧,她忙问:“怎么了?”
“出事了……”蔺悠儿绞着手指,神情无措,“那里失火了。”
“哪里?”
“他家,城东的别院。昨夜失火,烧成了……白地。”
“什么?!”眼前一阵发黑,她晃了晃,扶住灶台,“那……计家别处呢?”
“大同小异。”回答的却是张义,他皱着眉,神色凝重,“属下今早进城,惊闻计家出事。首富在京城的各处产业,皆于昨夜起火。火势怪异凶猛,计家元气大损,至今死伤未明。因兹事体大,城内纷乱不息,官府已封了各处,严加彻查,闲人不得接近。属下逗留许久,也未有所收获,只好先回。”
一番话不啻闷雷,在耳内炸开,震得她头晕眼花。好狠的手法,好狠……就如十三年前,毁灭她的全家。
“聂姐姐,聂姐姐?你还好吧?”蔺悠儿的脸近在眼前,模糊,清晰,又再模糊。
她摇摇晃晃,拼命稳住身子。手用力一握,指甲刺入掌心,钝痛传来,聚敛了涣散的心神。
“我没事。”她慢慢站好,声音发哑,“没告诉他么?”
“没有,我不敢说。”
“先别告诉他。”
“嗯。”蔺悠儿点头,恨恨道,“这些生意人好没王法!行事竟比江湖中人还狠!”
她一呆:“生意人?”
“当然!天启首富,富可敌国。定是树大招风,惹来生意场上别家妒恨,合伙下此毒手!真是奸商黑心!”
闻言,她黯然落魄:“……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是……我的仇家。”
“你的?”蔺悠儿张了嘴,不敢置信,“你的仇家,为何要去害他?”
为何?因为受她连累。心痛如刀刀凌迟,她半个字也回答不出。
“聂姐姐!”肩头被大力抓住,蔺悠儿的声音忿忿不平,“既知是你仇家,怎么还在发呆?!仇家是谁?我帮你们报仇!”
肩头很痛,心却更痛,她紧咬着唇,咬出了血:“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仇家,你不知道?!”蔺悠儿急了,越发用力,“你都已害了他,还说不知道?!既是与你有仇,你多少有证据吧?”
她痛到麻木,眼前隐隐发花:“没有……”
“没有?!那线索总知道吧?”
她闭上眼,摇头。
“聂青鸢!你是怎样的人啊?!害他家破人亡,你却一推了之么!”
“我没有……真的没有……”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若有证据线索,还用等到今天?我那时很小,什么也不知道。仇家隐秘狡猾,连六扇门也没头绪,我……”说着,忽然一醒,蓦地爬起来:“心儿,我去找心儿。”说完,直冲出去。
奔出厨房,却僵了下,她止步回身,望着灶台上的砂锅。锅盖半开,里面还在冒热气。
“蔺姑娘。”她慢慢开口,却仍望着砂锅,目光眷恋,“这是他的药,煎好了,麻烦你交给他。若他问及,别说我离开了。若我不再回来,请你照顾他、保护他。他孩子脾气,被惯坏了,万望你多包涵,别和他怄气。其实,他很好哄的,只要夸奖几句,他就很开心……”
说着说着,话语已不成声,悉数梗在喉间,堵得生疼。眼前模糊一片,砂锅在水雾中,晕成一个圆点。一切,似再无从分辨。
蔺悠儿呆了呆,半晌,叹一口气:“你放心。”随即,转头吩咐:“张义,多带几个人,跟着聂姑娘。”
“是。”
若她不再回来,希望蔺姑娘会对他好。她已害他家破人亡,要如何回来?怎么见他?她不知道,不知道……
艳阳炫目的亮,她晃了晃,仆身欲坠。
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张义在马上担忧道:“聂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明亮的阳光似都化作他的笑,令她不敢直视。
“聂姑娘,你伤重未癒,又行了半天,不如到前头下马休息片刻。”张义皱起眉,扬鞭一指。
前头是个山坳,郁郁葱葱一片树荫。她头晕脑胀,勉强应了声:“嗯。”
踏入荫凉,神志稍觉清醒。她缓缓勒缰,正要下马。
嗖嗖--树上衣袂飘风,几道黑影闪过。她一惊抬头,银色剑光交织成网,倏忽罩落。
丽日艳阳,透过香闺的窗棂,照在精巧的歩摇上,闪烁耀目。
蔺悠儿抬起手,摸了摸耳垂。这对八宝琉璃坠是她最喜欢的,衬着自己的瓜子脸,很好看。
满意地旋个身,织锦衫裙华丽飘扬。她笑了,骄傲又得意,袅袅娜娜来到桌边,放下手中小碗。
自己这样的美丽少女,应是手执美酒,令人心醉的。可惜,这却是一碗药。不过,没关系。这碗药,可胜过万千美酒呢。
她又笑了,轻轻摩挲那只小碗,像少女看着情人,目光越来越深,让人心悸。
清风扬起纱帐,房门开合,掩去了裙袂飘飘的风情。
院中繁花斗妍,却不及她的娇媚。蔺悠儿沿着曲廊,款款而行。噙一抹骄傲的笑,目光越过花丛,搜寻那个身影。
树荫下,月白浅影半靠石椅,拈一片树叶,似正无聊。
“计云天--”她走过去,柔柔呼唤。
那人闻声,抬了抬睫毛,又迅速垂下,继续盯着树叶无聊。
该死的!难道她还不如那片叶子好看?
“计云天,你看我。”她声音更柔,撒娇似地旋了个身,翩然似蝶,“我今天,好看么?”
“不好看。”他瞥一眼,又垂眸,“花里胡哨,像唱戏的。”
她一僵,唇角抽搐,这个不解风情的混帐!
他不睬她,丢了树叶,起身要走。
“你去哪儿?”她一步拦下,昂首质问。
“去找聂姑娘。”
“聂姑娘在我房里,跟我来吧。”她说完,转身就走。
他不信,踌躇着并不随去:“真的?聂姑娘去你房里作甚?”
“怎么?不来算了。”她嗤笑一声,自顾前行,“我就告诉她,说你不来。”
“我去!”他忙点头,乖乖跟上。
闺房布置华丽,比客房好过太多。他一步踏入,却蹙起眉。
“你骗我!聂姑娘不在。”他气哼哼,扭头要走。
啪,房门关了。一只纤手从旁伸出,自内插上闩。蔺悠儿当门而立,挑眉一笑。
“喂!开门!我要去找聂姑娘!”他更气,瞪着她嚷道。
“不行,聂姑娘说了,你要喝光那碗药,才能见她。”蔺悠儿笑容不减,冲桌边扬了扬下巴。
他一怔,不由泄气,回头看看桌子,好半天才挪过去,盯着药碗,却不动。
“不想喝?”身后少女款款走近,对面坐下,轻咬丹蔻指甲,笑得娇媚,“这可是聂姑娘亲手煎的,你不喝,她可不见你。”
他撅了嘴,慢吞吞伸手,极不情愿端起碗,盯着浓黑的药汤。
香闺静谧,轻纱飘摇。
白衣少年静静伫立,倒映在对面少女眼中,像个落入尘网的谪仙。
“啊!”安静中,他一声惊呼。
对面吓了一跳,站起来:“怎么?”
“有虫子。”他一脸厌恶,伸手将碗递出,“你看!”
虫子?蔺悠儿皱眉,走过来,凑近药碗细看。
药汤又黑又浓,像面镜子映出她的脸,却并不见虫子。
“哪有……”她抬眼,却忽然一震。
胸口似被什么蜇了下,麻麻的,有点痒。顿时,浑身都麻木了,她瘫软在地,说出一半的话像被剪断,再也发不出声。
轻纱仍在飘摇,只是,已高不可及。
她瞪大眼,难以置信。
站立的少年笑了,孩子般纯真。他抬起手,指间有个极小的圆筒,藏在掌心。
“失算了吧?血蜘蛛。”他悠然落座,轻语浅笑。笑意凝在眼底,比寒冰还冷。
寒光在剑网中流动,杀气四溢,转瞬将张义等人困住。聂青鸢大惊,正要动手,眼前忽然一花。
一股力道冲虚柔和,托着她,飘离战圈。
“聂神医,累你受惊。”身后传来声音,刻板恭敬。
她心头剧震,不及站稳就迫切回头。身后那人垂手而立,面无表情,像尊古板的木雕。
“陈稷?!”她激动失声,却又不禁迷惑,“你怎会在此?”说着,回顾战圈:“他们……”
“他们不是好人。”
“……不是?”她怔了怔,“那……计家可有出事?”
“没有。”
“不曾失火?”
“不曾。”
“无人死伤?”
“绝无。”
心头巨石砰然落地,几乎砸断紧绷的神经。原来,是个骗局。还好,还好,她没害他家破人亡,她还可以再面对他,还……
“糟了!他还在那里!我把他留在那里了!”呼吸猛窒,她只觉心神欲裂。她信了骗局,将他留在了死地!
“聂神医放心,已有人去救公子,我们随后赶往。”陈稷微皱眉,伸出手,抵住她的后心。一道真气和暖,流出掌心。
她太虚弱了。按说早该昏厥的,是什么样的精力,让她支撑到现在?陈稷垂下眼,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是神医,能医天下人,却这样不在乎自己。
前方传来惨叫,剑光消弭。适才策马同行的人,已变成地上几具尸体。四名灰衣人撤剑垂手,对陈稷一躬身。
陈稷点点头,略带踌躇:“聂神医,你……”
“没事,我们赶快回去。”她立刻截口,挣扎着上马。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她只记得,他还在那里,生死未卜。
马蹄绝尘,留下草间横尸。血腥气被风一吹,很快消散。山风穿林越树,拂过郊外。
郊外乱葬岗中,有座坟墓裂开道缝。一个黑影飘进去,裂缝又再合上。青天白日,乱坟荒凉,隐藏了无人看见的诡秘。
“来了?”坟墓中,响起问话。
“是。”
“进去吧,首领在等着。”
漆黑的墓穴蜿蜒向下,几个曲折,豁然一间石室。上面有张座椅,一个身影背了灯光,晦暗不明。
“首领。”黑影站在下面,躬身施礼。
“消息如何?”上面的身影发话。
“回首领,并无异状。”黑影拱手道,“据派出的人传讯,姓聂的丫头并不知情,手里也无证据,尽可放心。”
“果然,不出所料。”首领一哂,笑道,“费心设局,主人太多虑了。”说着,阴恻恻道:“既如此,该办的办好了么?”
“是,已派人跟随,将那丫头中途狙杀。”黑影点头,一顿,又道,“只是,红蛛别有打算,属下等禁不住她。”
“红蛛?”首领笑了,透着纵容,“红蛛娇纵惯了,连我都难以管束。她一向精怪,这次又想怎样?”
“红蛛说,天启首富,富可敌国,唾手可得之物,不取何待?”
“唾手可得?”首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她想打计云天的主意?也好,也好。计云天我见过,纯净雅致,无怪红蛛起意。”说着,微微侧身。
灯光映照他的侧脸,肥肉笑得发颤,两道小细眼挤成了缝儿。
“红蛛若能得手,敌国之富就是我们的了。”他笑得越狠。右手拇指轻动,露出硕大的扳指,翡翠晶莹碧透。
香闺很静,静似无人。
蔺悠儿瘫在地上。
八宝琉璃坠仍在耳后,衬着瓜子小脸,可是,却不再好看了。因为脸上已无人色,双唇发紫,两目充血,表情因极度痛苦,变得扭曲狰狞。
她瞪大眼,只觉生不如死。像有无数毒虫在身体钻,一直钻进骨髓。剧痛尖锐连绵,令她神智几近崩溃。
恍惚间,那抹浅影又走过来。弱质少年似笑非笑,缓步而近。轻纱在他身侧拂过,安静中,一片雅致荡漾。
她想开口,却不能,只是唇角抽了下。
“怎么?想叫人来?没用的。难道你带我进来之前,不曾吩咐他们,不要打扰你么?”他浅笑从容,轻轻俯身,像个孩子打量新奇的宝贝,“嗯,‘蚀心’……果然不错。这传闻中的奇毒,得之不易,你可真幸运呢。”
他的笑纯净美好,映在她眼中,却像看到了恶魔。
“其实,我真有点不舍。”他叹息,喃喃自语,“‘蚀心’很难得,一下用掉了,好可惜。不过……”说着,又轻轻笑开,眉目间无限温柔:“不过无妨,能帮她出点气,‘蚀心’也算荣幸。”
蔺悠儿眼角抽搐,死死盯着那个少年,像只垂死的野兽,带着凶残的恨意。
他全然不睬,依旧轻声自语:“她跟随鬼医至今,何曾受过伤病?你却打伤了她,那样重。她很痛,我不能替她痛,好难过。此刻见你比她更痛数倍,我只稍微好过一点点。可惜,我所藏不多,没有比‘蚀心’更厉害的毒给你用了,好可惜……”
喃喃低语散开,温柔而又幽怨。蔺悠儿浑身发颤,双眼几乎瞪出了血,目光狂乱涣散。
他垂眸,看她一眼,慢悠悠道:“放心,你死之后,不会孤单。你的那些蜘蛛同伴,很快都会过去陪你。”说话中,他伸出两指,指间一根小针,细如牛毛。
“你虽该死,却还有点用处。”他拈起细针,靠近她,露出神秘的笑,“物尽其用,你就为我尽这最后一点用吧。”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杂乱纷纭,似有好几个人。
他瞥一眼房门,回头,举手施针。
细针入穴,剧痛更甚,僵木却稍缓解。手臂随之一震,蔺悠儿狂乱挥掌,击向面前白影。她要他死!要他死!
嘭--房门踹开,砰然带风。
聂青鸢一步抢入,失声惊呼:“计云天--”
纱幔飞舞,月白浅影摇摇欲坠,那一掌,斜中肩头。他跌倒在地,看见了她。
“公子!”陈稷大惊,一掌挥出。
罡风中,蔺悠儿直跌出去,撞上墙边,翻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聂姑娘……”他闷声呻吟,想对她笑,嘴角却渗出血丝。
“计云天,你,你别说话……”她扑过去,扶住他,泪水决堤,“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留下,害了你,对不起……”
他摇头,看着她,虚弱地央求:“聂姑娘……我快死了,你……你别生我气……”
生他气?他被她害成这样,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别胡说……你不会死,不会……”她抱着他,泣不成声。该死的是她,她还活着,他怎么能死?
“聂姑娘……”他声音越弱,却更坚持,“你答应……我做错事……你,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不生气……”她肝肠如摧,满眼水雾中,只觉周围乱晃,“……你做错什么,我都……不生气……”
“……嗯……”他牵动嘴角,努力对她露出微笑,慢慢地,闭起了眼。
“……”她张口,却喉头一甜,顿时,周围漆黑。
“公子!聂神医!”安静中,刻板的声音难掩惊惶。灰衣人迅速聚拢,举止小心谨慎。
清风入室,拂乱纱帐。顷刻间,人影散去,惟余墙角尸体,一身艳丽一脸狰狞,冰冷而僵硬。暴睁的眼中,是散不去的凶残恨意。
数十里外,也有个少女,也一身艳丽,而她的眼中,却闪烁着凌厉寒光,凝视对面一片乱葬坟岗。
嗖嗖--
两道人影掠至,停在少女面前,一躬身:“月大人,荒冢四周皆已布围,等大人下令。”
少女微眯眼,冷冷开口:“六扇门听令,缉拿贼党血蜘蛛,务必一网成擒,若有顽抗,就地格杀。”
山风猎猎,吹起她衣袂飘扬,带动一片血红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