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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冷,很冷。阵阵冰冷从指尖传来,寒针般绵密地刺着触感,将她的知觉一点点拉回。聂青鸢用力张开眼,入目一片昏暗。

      对面墙角处,残烛燃至半截,火苗如豆,微光几乎快被满室昏黑吞没。

      她靠墙半坐,晃晃有些昏沉的头,颈后仍觉痛麻,抬手去摸,却软绵绵地提不起力。她一惊,指尖搭上腕脉。脉象不稳,但没有中毒,像被某种手法给制住了。

      是谁抓了自己?蜘蛛么?她双手后按,想撑住墙壁站起身。

      右手按上冰冷的墙,左手却按了个空。她失衡歪倒,回头看去。身后还有半间暗室,烛光照不到里面,黑魆魆中隐约有抹浅淡白影。

      “计云天?”心头一紧,她慌忙欲起,却浑身虚软,重重跌回地上。

      顾不得痛,她尽力动着手脚,慢慢挪过去。分不清是自责还是难过,心底一阵阵绞痛,越离越近的白影变得水雾模糊。连累他了,又连累他了。可这一次,会不会还有那么好运?

      “计云天,你别害怕,没事的,没事……”她挪到他身边,让他倚着自己,抬手诊脉。不顾身边的人犹自未醒,她低声喃喃安慰着他,也安慰自己。

      幸好,他没中毒也没受伤,只是身体虚弱,还没有醒,看来抓他们的人并未对一个病人多加设防。

      她垂眼,久久凝视靠在自己肩头的精致容颜,那样纯净安恬,像个无辜的孩子依赖着她。

      那么……她呢?

      轻轻扶他靠墙坐好,她举袖擦去眼角的迷蒙,攀着墙,慢慢站起。此时此刻,她必须值得依赖。

      一步一挨,她折回外间,执起墙角半截残烛,仔细观察这间囚室。室徒四壁,空气有些潮,顶上一个极小的通风口,霉味儿倒还不重。可出路就……

      她皱起眉。石壁厚重,毫无痕迹可循,别说此刻自己浑身无力,就是完好之时,也撼动不了半分。

      石室暗无天日,过去多久了?现在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否已被带到那些人的巢穴?

      心思烦乱,毫无头绪。她秉烛默立,盯着石壁发起呆来。原来,自己是个这样靠不住的人,除了束手无策,竟没半点法子。

      “冷……”里面一声低喃。

      她急忙奔过去,踉跄间用手护住明灭不定的微火。

      “计云天,你别怕,我们只是被关起来了,没事,没事。”她不停说话安慰着他,浑不知自己早已失却镇定,慌乱已从眼神语气中泄露出来。

      “聂姑娘,慢点,别摔着。”对面那人温言柔柔,无异平时的熟悉声音仿佛温柔的手,轻缓拂过她每一根神经。

      “哦……”她不自觉地慢下脚步。烛火静静,渐渐照到墙边,照到那张熟悉的脸。

      他丝毫没有受惊的神情,依旧恬淡柔和,望着她欣然微笑。烛光映入他的眸中,似深邃夜空闪烁起漫天繁星。

      她对面而立,望进那双眼瞳,掩藏的不安似被他的注视抚平了,心绪慢慢沉淀,归于宁静。一瞬间,她恍惚有种错觉,自己才是那个依赖着他、要他安慰的孩子。

      “聂姑娘,你冷么?”

      “不冷。”

      “我很冷,你坐近点好不好?”他瑟缩了下,望着她满脸期盼。

      她依言坐下,将残烛放在脚边,握住他的手。真的很凉啊,她伸出另一只手,给他温暖。

      不料冰凉的手却挣脱出来,她一愣,已被紧紧抱住。

      “聂姑娘真好。”他拥着她,脸颊蹭在她发上,满足地呢喃,“软软的,暖暖的,抱起来很舒服。”

      “别胡说!”她大窘。这种时候说这些,他是不害怕呢,还是太害怕了?

      “我不害怕。”他仿佛听到她的心,呢喃道,“因为聂姑娘在。”

      她更窘了。君子不欺暗室,身边这人,显然不算君子。

      动了动,她想挣开。

      “我冷……”可怜的声音很委屈,却没半点不好意思。

      她咬牙,算了,自己连累人家被抓,权且当个暖炉用用,就算赎罪也罢。

      “对不起。”她垂下头,低声道。

      “嗯?”

      “如果不是我要来,你也不会被捉。”

      “你害怕么?”他的回应前后不搭。

      她一怔,摇摇头:“不怕。”

      “这就是了。我不害怕,因为聂姑娘在。聂姑娘不怕,想必也是因为我在吧。”他似乎有些得意,越发拥紧她,脸颊在她发间轻轻磨蹭,“所以,我也要一起被捉才行,不然你会害怕的。”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柔软似呢喃。顿时一阵春雨绵密,润了心田。她失神恍惚,怔忡间隐约觉得他这话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却又一时不得要领。

      石室昏暗阴冷,她却感觉置身暖春,周遭都是暖暖春水,仿佛要将她融在里面。

      “咦?这是什么?”耳畔的声音带着好奇。

      她回过神,发觉不知何时,环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已经滑落腰际,手指正隔了衣带,在她腰侧摩挲。

      “放手!”她急忙挣脱,两颊发烫像烧了火。

      他被推开,又偎过去,不知死活地继续伸手:“那是什么?暗器么?”

      “不是。”她拍掉他的手,探进衣带拉出那只小布套,取出黑黝黝的铁牌。

      “是护身符?”他伸过手指轻触。铁牌光滑,存一丝她的余温。

      “是凭吊符。”她垂目,低声自语,“我所有的回忆都在里面,看着它,我会记起自己曾经不孤独。”

      他静不作声,盯着铁牌半晌,忽然道:“聂姑娘,我送过一只小纸鸢给你,对吧?”

      “嗯。”

      “可你还没送过我什么。”

      “……”

      “这个送给我吧。”

      “这个?”她愕然,这是她的过去,没想到他竟开口索要。

      “嗯!”他点头,偎依着她,手指握住铁牌,也握住她的手,“你说的,这个是为了凭吊曾经的不孤独。可如今有我做伴,你再也不会孤独了。往者已矣,何必总是凭吊过去?要多想想未来,这样才会开心。”

      多想想未来……她在心底重复他的话,不由苦笑。眼前已经身陷危境了,哪还顾得上去想未来?

      “那你答应了哦。”

      手中一轻,铁牌已被他取走。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

      “你的过去……”他笑靥粲然,春风点点尽染眉眼,“是我的了。”

      她静静不语,凝视他片刻,忽地一笑,无奈道:“你还真是不知死活,眼下什么情形?还只顾问我要东西。”

      他笑嘻嘻,将铁牌收入怀中,随口接话:“情形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她瞪他,扶额无力,“我们被捉多久了?现在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发现来救我们?这些你都不担心么?”

      “哦,这些啊。”他又偎紧些,拥住她取暖,毫不在意地道,“我们还在棺材铺里,被捉不过半个时辰,此刻仍是巳时。因为没过太久,家人约莫还没发现我们被捉,所以,暂时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瞠目结舌,盯住他半晌:“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扮个鬼脸,笑嘻嘻没甚正经。

      “胡说。”她不信。那样的从容在握,分明不是瞎猜。

      “那……就算是想到的吧。”

      “如何想到?”

      “你想知道?”

      “嗯。”

      “答应我个要求,就告诉你。”

      她无语,盯着眼前人,简直怀疑计云天被掉包了。这哪像那个羞赧单纯、孩子一般的病弱少年?此刻的他,佻皮、狡黠,甚至还有点无赖。

      “答应什么要求?”

      “还没想到,你既然问是什么,就表示答应了哦,以后想到再告诉你。”他噙一丝算计的笑,看着她,“我们仍在棺材铺,是因为这里的气味。”

      “气味?不就是……发霉?”她不解。但凡密闭的地方都会有股霉味儿,首富家的表少爷何等娇贵,想必从没闻过霉味儿,所以觉得特别?

      “不是。”他好笑,轻点她的鼻尖,“你仔细闻闻,除了发霉之外,还有一丝别的气味,很轻微,那是楠木的味道。”

      楠木?她深呼吸。潮湿的霉气中果然杂了一丝异样味道,如不刻意分辨,很难发现。果然是楠木,棺材铺里经常堆放的材料。

      她点点头,追问:“那时辰呢?你怎么知道?”

      “蜡烛……”他指指地上,不答反问,“是你点的?”

      “不是。”

      “嗯。如果你是歹人,囚禁我们之后,可会时常进来检视烛火是否熄灭?灭了再给换上新的?”

      “当然不会。”她瞠目。又不是照顾亲人,哪来这等好心?不止她不会,正常歹人都不会。

      “那就是了。”他点头,拥着她慢悠悠道,“这说明,蜡烛是那些人将我们关进来时,丢在这里的。如今蜡烛尚未燃尽,表示我们被关不足半个时辰,所以,此刻未到正午,仍是巳时。”

      寥寥数语,有理有据,剖析直切要处。她望着他,半晌无言。

      一直以来,在她眼里,他单纯任性、爱撒娇,是个依赖人的大孩子。不料,身陷如此危机,他却一反常态,睿智、镇静、从容不迫,这样值得依赖。他到底……

      昏暗迷离中,琉璃仿佛忽然折射出神秘光彩,令她一时迷惑。

      “我很聪明,是不是?”耳畔气息吹拂,那声音透着引诱,带了蛊惑,轻柔如幻。

      “是。”她不自觉点头,随他引导。

      “可是,聪明太露就不惹人爱了,对不对?”

      “对。”

      “所以,聪明留在需用之时,平常总要讨人喜欢才好,是不是?”

      “嗯。”

      “那你喜不喜欢?”

      “我……”

      喀--喀喀--石壁忽然轧轧作响。

      她一惊,蓦地回神,坐直身体看向石壁。

      “呿……”身侧一声轻嗤,有种被打扰的不满。

      她回头。刚刚还柔声细语的人抿了唇,双目半阖倚坐墙边,恹恹的一副病弱模样。

      石壁打开透入光线,三个伙计打扮的人走进来,瞧着他们目光阴狠。

      “两位,移驾吧。”当中一人挥挥手,另外两个上前扯起他们。

      “你……”她才开口就被封了哑穴,抓着她的人力道十足。

      她面无表情,任由拉扯出去。人方为刀俎,此时不乱逞强,才算明智。

      外面太阳正高,果然时近正午。所处之地还是那个后院,只不过,刻意布置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

      她瞄了眼高高的墙头,自嘲一笑。那抹红影也是他们的手笔了,自己竟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心儿。若被心儿知道,定会骂她傻瓜。

      “准备好了?”拖着她的人朝对面屋内发问。

      “好了。”屋内一声应承,几个人从里头抬出一口大棺材,放在院中的板车上。

      她和他被塞进棺材夹层,细小的通风孔透不进光,又黑又闷。狭小空间里,二人紧密挤在一起,交换着各自的温度,心跳声彼此可闻,呼吸之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闭上眼不敢张开,只觉这方寸之内的温度越升越高,似要沸腾了一般。

      咯噔,棺材轻晃,开始移动。

      板车一路颠簸,毫不停歇。夹层很硬,空气很闷,颠得十分难过。这种辛苦的折腾,不知他怎样了?她睁眼,视线游移。

      黑暗中,她分辨不清他的脸,却清晰感觉到他的注视,那视线仿佛被周围空气灼热了,透出令她心悸的温度。

      只一眼,她赶紧移开,不敢再看。

      又过一阵,颠簸停了。外面隐约传来交谈,听不真切。

      “……又送货?”

      “是啊,官爷。”

      喀喀--棺材微响,像是盖子打开了,壁上被人拍了两下。

      “……做得不错,……这次远……”

      “城外……订的,人家催要……”

      喀喀--盖子又被盖上。

      “去吧……”

      “谢官爷……”

      她皱眉。看来是要出城,去哪里?去他们的巢穴重新囚禁,还是要找个荒郊野外杀人灭迹?

      板车再次颠簸。她在心中大骂,守城官兵都是混蛋!这样就放行了?!

      又行了许久,颠簸越发厉害。她焦急万分,他这样虚弱,怕会撑不住的。

      喀当喀当--几下震动,板车停了,她听见棺材盖的滑动声。是到了么?到了哪里?另一处囚室,还是灭迹的屠场?心剧烈一跳,她艰难扭头。

      嘭,夹层打开了,阳光陡照,刺得她睁不开眼。双臂被人扭住,拉扯出来。她踉跄回头,瞥见了他。他很虚弱,似乎连睁眼也没力气,任由一人拖住,摇摇欲坠。浅白孱弱的身影像抹流云,衬在碧树青草间,似会随时随风消散。

      她心底一疼,继而一惊。碧树青草,这里……目光迅速四顾,她几乎有些窒息。满眼蒿草,人踪罕见,这是郊外的山头,停在这里放出他们,能为什么?

      “这里不错吧?”一人来到面前,狞笑看着她,“比起乱葬岗如何?”

      心头剧震,浑身血液似都冷了。她无暇理那人,急忙回顾旁边,却一眼怔住。

      浅白身影被两人挟着,其中一人正拿了什么,往他脸上凑。

      没待看清,她已被扳过来,脸上紧接一凉,似被东西敷贴住了,感觉附得紧密,像多了层面皮。

      她随即醒悟,再次回眸去看。果然,她所熟悉的清雅少年不见了,月白衣衫映衬着的,已是一张平庸粗陋的脸。

      原来如此。

      出了城,没了盘查,便少些顾虑。不如弃去沉重棺木,将他们稍作改扮,行路更加方便。真是诡诈之徒!她心里恨极,却也暗松口气。起码,目前他们还算安全。

      “走。”面前那人一挥手,狞笑已变成冷笑,“死在这种好地方,你们还不配。”

      如果她能动,必将这帮人千刀万剐!可惜,只是如果。她仍然被制,浑身无力。所以,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月白浅影,看着他摇摇欲坠,越来越弱。

      过了一个山头,已出近郊。

      那病弱少年自幼娇养,只怕从没走过几步路,何况这种崎岖山路?她胸口堵得发痛,眼底有滚烫涌出,隔了那层假脸,流下来。还说什么‘因为有了聂姑娘’,若没有她,他哪会受这种罪?

      一时间,百味杂陈。她忽觉得,这滋味比死还难受。

      “大哥,歇会儿吧。”后面有人开口,语气不耐,“这病猫实在麻烦,走不动了。”

      前面那人一顿,回头哼了声:“首富家的病猫,还值几个钱,莫叫他死了。”说着,放眼一瞥:“那头有条溪,过去歇歇。”

      溪水清冽。她早已口干舌燥,却顾不上喝,转过脸去瞧他。

      他被人扶住,灌了几口清水,似乎有些精神,也正在看她。陌生的面皮上,那双眼神像烙在记忆深处,眸光似水,脉脉凝望。

      恍惚如沐春雨,她痴痴回望,心头百味立时散去,只余一味温软,说不出的柔暖。

      柔暖入心,她笑了,缓缓垂眸,抿紧双唇。绝不能再连累他,哪怕自己死了。

      哒哒哒--马蹄声近。

      七八骑遥遥而来,近到溪畔停住,下了马,在小溪那头休息。

      她俯下身,作势汲水。溪水潺潺,从她眼前滑过,流向那些人的方向。

      七八个人谈笑风生,有的喝水,有的洗脸。中间一个少女,笑靥如花。清溪倒映出他们的身影,和他们腰间长剑。

      聂青鸢敛回视线,俯身更低,脸已凑近溪水。流波澄澈,映着那张陌生的面皮,和她眼底一抹光芒。

      扑通--

      她跌入溪中。溪流清浅,她半身倒卧,登时衣衫尽湿。

      “该死!”那头目低声咒骂,警戒地扫一眼旁边,斥道,“快拉上来,走。”

      手腕一紧,她被拉扯上岸。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却几乎想笑。

      上天眷顾,这一线生机,在刚刚落水之时,希望她已抓住。

      踉跄着被推上路,清风直透湿衣,她瑟缩了下,手指触到腰间。鼓鼓的香囊已经憋了,被水一浸,憋了。她暗松口气,心中祷告。

      香囊里装的,是迷离香。她常带傍身,以备不时。此刻自己气穴受制,举动无力,不如让它随水而去,但愿能正中这点生机。

      山脚野草簌簌,她被左右挟住,慢慢远离小溪。五丈,十丈……

      “站住!”忽然,身后一声怒喝。

      几人停下步。

      她默默而立,垂眸遮去眼底狂喜,身体不禁轻颤。感谢上苍,生机,她抓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暗下毒手?!”声音更加愤怒。五六个人影倏忽而至,横阻面前。中间的少女怒火冲天,唰地拔出长剑。

      “大……大侠……”伙计打扮的头目一僵,急忙作揖,说话哆里哆嗦,“女……女侠,我们是做工的,哪……哪有什么毒手?”

      “呸!你骗鬼啊!”少女长剑一指,恨恨道,“为何下毒害我们?!”

      “没……”

      “少装蒜!同饮一条溪水,怎么你们没事,我的人却倒了?!”

      变故意外突然,头目大惊回头。溪畔青草茵茵,两个人,一匹马,倒卧在草丛,静静的不知生死。

      喀喀,似有轻微响声,来自手臂骨节。聂青鸢一震,剧痛瞬间席卷。抓她的人手上使力,几乎捏断她的胳膊。

      手臂痛入骨髓,她却笑了,冷冷的带着嘲讽,瞥向那人。

      喀啪,又一声微响清晰,剧痛几欲模糊神智。她一咬牙,猛抬头。目光凛凛,冰刀雪剑般直入持剑少女的眼底。

      少女一惊,挥剑喝道:“这几人古怪,拦下他们!”

      霎时,四五条人影疾闪,剑光漫天。

      臂上一松,伙计打扮的几人撇了他们,出手应战。她跌跌撞撞,立刻奔向旁边。那抹白影跌倒在地,挣扎着正要起来,忽然冲她惊呼:“小心--”

      小心?是他该小心吧。已经那样虚弱,还不懂顾好自己,反倒先关心连累他的人?她踉跄不稳,眼前泛起水雾,心头一阵阵翻涌的,竟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

      唰--白光如练,耀眼生花。一声清叱迫近:“拿解药来!”

      她恍惚回头,却只看见少女拍至的掌。

      啪!她应声直跌出去。

      喉头涌出甜腥,她重重落在地上,眼前登时发黑,耳畔隐约传来他的惊呼。在一片漆黑里,呼声那样清楚地颤抖。

      “聂姑娘--”

      如果死是解脱,愿意就此解脱么?愿意么……

      “不……”她轻颤了下,吐出口气。好痛,吐出的气橡一根线,牵动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眼皮很重,仿佛被黏住了,睁不开。她转动眼珠,试图张嘴出声:他呢?

      啪嗒,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凉凉的。接着,又是一滴。

      是……下雨吗?她用力将眼皮撑开道缝儿,朦胧的光透进来。啪嗒,又一滴落在脸颊,滑进了嘴角,咸咸的,有些苦涩。苦涩化在口中,她终于睁开眼。

      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披了烛光淡晕,映着眸中点点晶莹。那晶莹闪闪烁烁,从他眼里坠落,落在她的鬓边。

      身上一沉,颈间多了一团温暖。

      他俯下来,紧拥住她,头埋进枕畔。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紧紧依偎,像个迷失的孩子,终于找到自己的家,汲取那方久违的温暖。

      温暖安静漫延,同样抚慰着她。痛,好像不那么重了。

      她阖目,唇角微扬,有些艰难地开口:“……吃药了么?”

      “嗯。”他埋在枕畔,点点头。

      “那……”

      “啊!你醒啦!”忽然欢声清脆,床边多了个身影。

      她一愣睁眼,看见一张略有印象的脸。溪畔遭遇的少女盈盈而立,对她笑靥如花。

      “……你?”她犹疑不定,转望从枕畔起身的他,“这里……不是城东别院?”

      “这是坏人家里。”他撅了嘴,白一眼床边少女,哼哼道。

      “我不是坏人。”少女红了脸,咬唇讷讷,“我叫蔺悠儿。这位姐姐,对不住。我不知你们被人挟持,还当你们都是一伙,才会……”

      “那些人呢?”她急忙截话,顾不得痛,挣扎着欲起,“这是哪里?他们会不会找来?”

      “聂姑娘别动,你受伤了,要躺好。”他蹙眉,轻轻给她盖好被子,似乎还不放心,又趴过去,枕在一侧盯住她。

      “快起来。”她又窘又急,瞪他一眼。这人当真被宠坏了,旁边站着人呢!

      蔺悠儿脸更红了,别开眼,讪讪道:“你放心,他们都已死了。我们本想拿住他们,没想到,他们眼见不敌,就服毒了。”

      “哦。”她松口气,心里稍安。

      “这位……聂姐姐,我一时冲动伤了你,实在抱歉。彼时尚在远郊,你又伤得甚重,这位公子也很虚弱,我才将你们带回养伤。这里是我表哥的别业,地处偏僻,离城很远。不会有人找来,无须担心。”

      “嗯,谢谢你。”她点点头,叹息道,“我才应该道歉,当时危急,只好出此下策。迷离香药性不重,你的朋友醒了么?”

      “醒了,早醒了。”

      “哼,你那些人是早醒了。可聂姑娘才醒!要不是你害的,聂姑娘怎会受伤?”枕畔忽然愤愤,趴伏身边的人坐起来,瞪着床外,“出去出去!惹人嫌。”

      “我……”蔺悠儿一呆,垂头咬唇,几乎委屈出泪来。

      “行了。”她瞧着乱发脾气的表少爷,哭笑不得,“你别这样对人家,若非这位姑娘,我们哪能脱身?”

      “聂姐姐,你是好人,讲道理的好人。”蔺悠儿吸吸鼻子,抬头瞟一眼生气的少年,嗫嚅道,“很晚了,你的房间已打扫好,可以休息了。明早我派人去给你家送信,让人来接你们。你……你家住哪儿?”

      “哼,要你管。”

      “计云天。”她皱眉,转头歉然,“蔺姑娘,谢谢你。他被家里惯坏了,你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蔺悠儿急忙摆手,又看一眼床边,“那……我先出去,明早再说好了。”

      吱呀--房门开合,屋里又静下来。烛火被风一扫,明晦不定,朦胧了他眼底神情。

      “去休息吧。”她看着他,轻轻道。白日的折腾对他来说,可不是等闲受罪。

      “嗯。”他哼哼唧唧,却不动,左右端详床上,半晌小声试探,“聂姑娘,我就占一点点空儿。”

      “什么?”她莫名其妙,呆了呆,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边的床空,登时涨红了脸,“不行!”

      “哦……”他瘪瘪嘴,一脸失望,起身拖过把椅子,挨紧床边,“那我睡椅子好了。”

      “胡说。”她恼了,瞪着他,“回你房间去睡。”

      他摇头,揪着被角,期期艾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不休息,我更不放心。”她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他不放心她了?

      “我不要紧,反正病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可是,聂姑娘你受了伤,我还是……”

      “你不听话,我生气了。”她打断他,沉下脸,扭头朝里不再看他。

      他慌了,讷讷站在床边,半晌,委屈道:“聂姑娘别气,我就走。”说着,不情不愿地挪开,一步几回头,许久才捱到门口,仍不死心:“聂姑娘,我就在隔壁。你若难过记得叫我,害怕也要叫我,睡不着也……”

      “知道了。”她回头朝里,憋住好笑,强压声音道,“快去睡吧。”

      “哦。”

      吱呀--房门再响,阻断了孩子般的恋恋不舍。她转过脸,不由轻笑出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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