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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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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舟槿肯让她过些清静的日子,这几天都没再前来骚扰,只吩咐伊世一日三餐按时送来,还有每晚必替她更换纱布重新上药。
岳旻独自呆在房内无事可做,百无聊赖,舟槿的卧室除了华而不实的摆设外,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全都没有。
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趋之若鹜,拜师学艺的十年时光,师傅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她自然也严于律己,不敢松懈半分。山上日子清苦,每天挑水砍柴,清扫门庭,还要打猎种菜,做饭洗衣,手上的厚茧并非全是练剑所得。她也非常习惯那样的生活。
那时她和舟槿都少不经事,逆来顺受却从不觉苦,常常比赛谁挑的水满,谁砍的柴多,谁煮的饭香,直至后来,从师父的兵器房里挑选了各自喜欢的兵器,便开始比试谁的剑法更妙更精。
岳旻回想往事,蓦然发现原来她们从相识开始便开始相互较量,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同样争强好胜,不愿低头。
是因为这缘故自己才被强抓来此地的吗?
记得三个月前,一封书信发至岳府,注明岳二小姐亲启。她从下人手中接过信函,一望而知是谁的笔迹。当时的心情似惊似疑,回到房中呆怔了良久才将封皮撕开,露出的一张邀请函顿时让她如遭雷殛,心惊肉跳。
受邀地点竟是樟城美人庄!
孤城万仞山,难过美人关。
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一年前如平地崛起的那一个神秘组织,专做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之事,要价千金,从未失手,不分青红皂白正邪贫富,只要有人出价便必会完成任务,一时间声明鹊起也声名狼藉。
武林正道最唾弃买凶杀人这种阴险招数,自然也视各类杀手组织如邪魔外道,岳旻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也非常不齿这些行径,对美人关同样多有腹诽。
美人关、美人庄,还有新近艳名远播的妓院美人楼,这三者间,恐怕关系匪浅。
岳旻一把火烧了信函,继续若无其事地过她的日子,再有信件送来的时候便如法炮制。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里却偷偷联系在某次经商途中无意间结识的江湖好友,拜托她帮忙暗查美人楼、美人关以及美人庄的事,务必摸清其底细,探明其来路。
飞鸽密信每五天一封传来,但从上月月初开始,竟无端断了音讯,岳旻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来信写着友人决定孤身犯险的决心,她立刻回复“不可,需从长计议”,但那边却再无回音。
拖了将近一个月,岳旻终是按耐不住,快马加鞭往樟城赶去,沿途四处打探友人的踪迹,所得消息果然皆指向樟城美人庄!
舟槿啊舟槿,是你吗,希望不是你吧……
在看到樟城城门的时候,岳旻犹豫了,握着马缰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墨绿色的青筋微微突起。是进?是退?平生第一次感到迷茫,脑海里不断交错着闪过友人与舟槿的脸容,她或她,是敌?是友?
终是拨转马头离开,只想静下心来慢慢理清混乱的思绪,不料却在道旁遇到伏击,陷阱巧妙,马失前蹄,她处变不惊,翻身落地后立刻拔出贴身宝剑迎敌,没想到对上的却是那张让自己不得安宁的笑脸。
舟槿身边没有任何帮手,却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她笑吟吟地望向岳旻,语调慵懒柔和地开口:“都到达城门了,怎么突然掉头离开?师姐是怪舟槿没有在那里恭候大驾?”
岳旻冷笑着指了指躺在地上发出哀哀嘶鸣的坐骑,故作疑惑地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樟城城郊经常有豺狼出没伤人,那是猎户布下的捕兽陷阱,师姐错怪舟槿了。”委屈难过的语调配上天真无辜的模样,简直声情并茂,七情上面。
天上开始飘落雪花,狂风凛冽,寒气逼人。岳旻腰杆笔直地立在风雪中,目光沉静如水,表情孤高冷清,只淡淡地扫视她一眼,缄默不语。
“师姐是不相信舟槿的话了?”唇上那抹常见的笑容显然有些挂不住了,舟槿的眼神亦随着周围的温度一起渐渐变冷。
“不相信。”不留情面地给出了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岳旻在瞬息间暗暗下了某个决定。
“那么师姐是不肯光临寒舍了?”
“不肯。”
“如果舟槿一定要师姐来呢?”
岳旻看一眼自己已经出鞘的宝剑,意思不言而喻。
舟槿点点头说:“既然师姐把寒舍当成了龙潭虎穴,自然也将舟槿看做是豺狼虎豹了。舟槿生性固执,今日偏是要师姐到我庄上作客不可,刀剑无眼,先说声得罪。”
话音未落,燕支已出,寒光闪烁如电,煞气汹涌如潮,舟槿唇上的那抹笑容,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残忍决绝。
燕支虽先发制人,但岳旻手中的白虹却能后发先制,巧妙地化去了燕支的凌厉攻势,反守为攻,咄咄逼人。
漫天落雪被剑气所碎,星星点点,零散支离。风中激荡起凶险的杀机,不是点到即止的切磋,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对决。
“师姐啊师姐,我昨天刚做的新衣都被你弄成褴褛碎布了。”
娇嗔的埋怨与狠辣的剑式毫不搭调,难为她精神分裂,口是心非。
岳旻沉着出招,完全不为所动。
“这样打下去好没意思,不如添个彩头?”
兵刃相接发出沉厚的击鸣,那人清浅的笑意在雪亮的剑身中倒映清晰。
“赢的人可以替输的人做一个决定。”
双剑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雪屑盈天,彼此熟知对方剑路,一进一退皆了然于胸,一攻一守皆游刃有余。
“师姐,就这样说定呐。”
“等你赢了我再……”气息突然一窒,想要撤剑回防的手竟麻木无力,眼前但见银影飞掠,血光四溅,白雪翻扬,腰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痛彻心扉。
“你……用毒?”岳旻以剑支地,另一手捂着伤口,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扭曲。
“并非毒药,只是稍微有点麻痹感知的功效而已,对身体无害,而且发作时间也不长。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玩个游戏来验证一下。”舟槿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丝绢,仔细地擦拭着利刃上的血迹。
岳旻用尽全身力气在雪地上反手一挑,顿时扬起一线雪沙,挟带着劲风直袭舟槿面门,舟槿忙举剑迎挡,就在这一招一架间,岳旻窥准时机,不进反退,展开轻功在雪面疾掠而去。
“哎呀呀,师姐真是性急,舟槿虽说要玩游戏,但却还没叫开始呢。”
猫捉老鼠,乐趣无穷,她注视着那道渐去渐远的身影,一派淡定从容,仿佛那人已是囊中之物,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真个无处可逃。
岳旻低叹一声,却听闻门外一把声音带着笑意问道:“岳姑娘因何事叹气?”
雕着花鸟图案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一个袅娜多姿的女子,鹅黄缎裙拖拽及地,外披一件纯白貂裘,长发松松地斜挽成髻,插一支菱花坠珠银簪,面容端丽,神情沉稳。
“杨大夫?”岳旻当时昏昏沉沉辨不清她的相貌,但声音却是认得的。
杨潋笑笑点头,与舟槿迷惑心神的笑颜不同,她的笑淡得如同画屏中轻笔勾勒的远山,若有似无,似有若无。
“伊世另外有事,今晚由我来替姑娘换药。”
“有劳杨大夫。”静养了几天,身子比起之前已大有好转,不过仍是痛,无法稍加用力,所以岳旻唯有接受她的好意。
“我叫杨潋,岳姑娘直呼名字就好,不必以大夫相称。”
岳旻双目微瞌,不置可否。
杨潋熟练地替她松衣解带,仔细地检查伤口愈合情况,然后满意地点头。
“没有发炎化脓,伊世这几天都处理得很好,看来她比我适合照顾病人,难怪小舟最后还是叫了她去。”
岳旻睁开双眼,似是不经意地接口问道:“伊世姑娘去照顾病人了?”
杨潋一心一意地帮她替换纱布,像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没有回答。
岳旻犹豫片刻,再次开口询问:“伊世姑娘她……”
“嗯?”杨潋抬眸,清亮如雪的目光似能洞穿一切,岳旻愣了愣,却依旧神色不变地接着开口:“庄里有人生病?”
“呵呵,一个傻瓜。”杨潋总是有办法笑得似是如非,“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吹风,愣是吹成风寒。”
“昨晚?”岳旻试探着问。
“就是岳姑娘住进来的那一晚。”
岳旻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再没下文。
“那人偏生小孩心性,病了不肯吃药,拖到今日终于高烧昏迷,我可不愿彻夜照顾一个傻瓜,于是唯有拜托伊世了。”杨潋将换下来的旧纱布收拾好,看看岳旻的表情,懒懒的似有倦意,于是告辞作别。
“等……”
才要跨出门槛,杨潋却听到床上的人突然低唤。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伤口不舒服?”杨潋赶忙折了回去。
岳旻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她喜欢吃梅子糖,可以用来哄她喝药。”
杨潋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我试一下。”
“嗯。”
这次是真的离开,还把门仔细关好,然后一路走,忍不住一路笑,真的在笑,并非似有若无。
“什么事那么开心?”迎面而来的人也在笑,只是笑容更加赏心悦目。
“你最好先别去看她。”杨潋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为什么?”舟槿好不容易才把手上的工作忙完,才要赶去看一看几日未见的贵客,不想却听到杨潋有此一言。
“我无意教她误会,只是她自己没问清楚。”杨潋的话更是让舟槿一头雾水。
“我刚才帮她换药,告诉她伊世去照顾病人了,她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杨潋进一步说明,却仍不点破。
舟槿是何等聪颖人物,当即心领神会。
“那她说了什么?”
“梅子糖。”杨潋拨了拨散落颈项的发丝,似乎有些不信地问,“你真的喜欢吃那种东西?”
“你猜。”舟槿的笑容带了几分虚渺。
杨潋没有去猜,因为她从来不会过问别人不愿说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