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如斯深潜

1、第 1 章

　　风和叶子分手是很多人都所料不及的事情，就像她们突如其来的相恋一般。

　　风和叶子相遇在某一个偶然，两个在聊天室里的ID从陌生到熟悉，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很多人都很难想象，风和叶子能够保持如此纯粹的友谊那么多年，就像很多人无法理解她们的分手一样。

　　风在外人看来是一个极为让人喜欢的存在，谈吐优雅、善解人意且对朋友极为热心。声线柔和的风长相却极为俊朗帅气。

　　叶子在聊天室中的人气比起风也毫不逊色，这个语调轻柔，长相甜美的江南女子曾经是聊天室中很多人的梦中情人。

　　风和叶子在聊天室里一见如故，风喜欢叶子的柔美，叶子也欣赏风的坚毅果敢。两个人时常在聊天室里谈天说地，无所不谈。

　　三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也不曾改变很多东西。三年的时间里，风看着聊天室里人来人往，一个个朋友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每一次风打开自己的□□，看着那些黯淡的□□头像，心中就有一种无法抹去的痛。那些曾经在风的生命中出现的人，也许只是一个虚幻的ID，也许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在聊天室里，风送走了自己的挚友，看着一些人无法承受家庭与社会的压力，步入婚姻的殿堂；看着一些人咬着牙，坚信自己的信仰，一路孤单前行；看着一些人醉生梦死，沉溺在一段又一段短暂的爱情之中，并为此伤心。无数次，风会坐在电脑前伸出自己的手指抚摸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沉默的头像，就像在抚摸自己的朋友一眼。

　　人总是这样，认识一些人，远离一些人，一路拾起，一路丢弃。风不知道是自己抛弃了别人，还是别人抛弃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朋友渐行渐远，风固执的相信自己的每个朋友都是幸福的，包括一直孤单的自己。

　　叶子在聊天室里和风聊了三年，也认识了这个人三年。叶子很多时候无法明白，风究竟在那个虚拟的地方坚持着什么，看着风一次又一次的和朋友告别，看着风重复着不知道多少次的对话，叶子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喜欢抿着嘴角微笑的人。

　　叶子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叶子曾经经历过几段并不完美的爱情，踏入这个圈子更是因为她的第一个男友彻底的伤了她的心。本以为女人会比男人更痴情一些，不曾想叶子依然没有遇见对的人。

　　看着风在聊天室挥洒自如的与很多人同时对话，叶子突然有一种想要和这个人见面的念头。这个念头来的如此迅速，一下子淹没了叶子的思维。不假思索的辞掉了工作，叶子踏上了前往异乡的道路。坐在飞机上，叶子的心中才生出一分忐忑，风会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么？

　　见到风，是一在那个晴朗的下午，带着紫色墨镜，留着一头短发还穿着一身藏青色小西装的风显得格外精神。当她伸出手接过叶子的行李时，叶子看到了风干净的右手，还有她那修剪得极为整齐的指甲。

　　风一如既往的健谈，坐在的士上的她滔滔不绝的向叶子介绍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风柔软的声音仿佛是安抚心灵的一味良方，一下子让叶子提在半空中的心落到了原处。歪过脑袋打量着笔直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叶子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吸引自己。

　　顺其自然的，叶子和风住在了一起，两个人磕磕绊绊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在机关单位工作的风并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是住在了一套自己购买的单身公寓里，叶子的到来似乎并没有给风的生活带来太大的麻烦。叶子原以为，风和自己会这样一辈子过下去，白头到老。

　　风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没有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但是每逢双休日和节假日，风总是习惯回家与父母同住。在风的眼中，父母一天天的老去，自己能陪伴父母的时间是越来越少，随着自己的一天天成熟，自己的父母也一天天的老去。

　　风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母重病的那一年风正在外地实习，为了不耽误风的实习，家人将这个消息瞒得严严实实，没有让风得之一点风声。当风得知外祖母重病的消息赶回家中时，外祖母已经不在人世。天性纯孝的风跪在外祖母的灵前，滴水未进，直到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的风第一件事便是一拳挥在了自己的表兄脸上，将比她大了三岁的表兄砸了个脸上开花。对于风而言，外祖母的离去是风心中最大的伤痛，“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也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

　　叶子从小对自己的父母不是很亲，幼年的叶子时常被需要工作的父母锁在家中，于成年后的叶子而言，自己的父母仿佛路人一般毫无感情。叶子不能理解风为什么会腾出那么多时间陪伴她的父母，还有她的外祖父。

　　在叶子的眼中，风对外祖父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对自己的关心，这让叶子很难接受。对叶子而言，只是爱上风一个人，而非爱上她的整个家庭。况且俩人之间的恋情实际上是不会轻易得到家人的祝福的。

　　风曾经在某个周末将叶子带回过家中，风的父母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叶子，让叶子无所适从。而融入那个家庭的计划在风的外祖父出现之后便彻底的宣告失败。年过八旬的老人家在看到叶子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这个染了紫色头发，穿着一身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在老人家的眼中，这样看起来不三不四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和自己的外孙女做朋友的。老人家挥舞着自己的拐杖将叶子赶出了门外，然后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叶子站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风依然没有出现，叶子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丢到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冒着冷气。

　　面对着紧咬着嘴唇的风，叶子第一次摔了家中的东西，看着风没有反驳，只是冷着脸将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扫进畚斗，叶子有一种彻底的无力感。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爱人么？

　　争吵过后伴随而来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冷战。叶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对风来说代表着什么，甚至她从来没有机会了解过风的过去。她自打第一天走进这个屋子，风便是理所当然的过起了单位、家的两点一线生活。而冷战似乎改变了一切，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每天下了班便往家里赶，而是有着种种理由推脱，今天同事聚会，明天朋友吃饭，不到半夜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每天回家以后总是酒气冲天。

　　多少次叶子在午夜醒来，看到风一脸疲惫的躺在自己身边，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原本亲密的爱人之间渐渐的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一个难得的周末，风没有回家当她的孝顺女儿，叶子也厌倦了这样无声的抗拒，想要和风好好的谈一谈。正当风和叶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的时候，小屋的门被人砸得哐当巨响。风打开门，一个年轻的女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叶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很多次，叶子在替风收拾丢在浴室的外套时，总是闻到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和陌生的香水味道。叶子总是安慰自己，风是自律的人，她不会背着自己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叶子却亲眼看到了事实。

　　看着如旋风般离去的叶子，风无力的张了张嘴，还是选择将扑在自己怀里的发小扶进了屋。安抚着失恋中的发小，风的心中担忧着离开的叶子，只是从来不懂得拒绝发小的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个麻烦鬼及早打发走。

　　叶子一个人漫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穿着睡衣，汲着拖鞋的叶子觉得自己格外的凄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爱情，没有家，也没有归宿。过路的行人无一例外的用一种看待疯子的目光看待着自己，叶子觉得自己疯了，彻底的被风给逼疯了。

　　叶子的离开让风的人际网一下子在这个城市铺开了，随着风的电话，一群又一群的人也许认识风也许不认识风的人开始出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试图寻找着一个紫色长发，穿着粉红色睡衣和粉红色Kitty拖鞋的年轻女人。

　　太祖有云：“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材火焰高。”在街头上逛了一个上午的叶子终于在穿过一条马路之后，看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风。叶子看着那个脸上泛着汗滴，刘海已经贴在额上的风眯着眼到处寻找自己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紧。这个人怎么不戴眼镜就出门了，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连面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模样么？

　　风的高度近视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据说早在几年前，这人摘下眼镜就已经是睁眼瞎了。叶子不敢相信那个素来严谨的人居然会惊惶成这样，连眼镜都没带就出门了。难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那么重要？

　　细节总是容易感动人，叶子对风也不是全然的无情。当叶子的手心贴上风的手心时，叶子感觉到了一种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这个人吓得手心都是汗了。叶子觉得特别的窝心，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呐？站在路边，习惯性的从风的上衣右手口袋中抽出一包纸巾，替那个满头是汗的女人擦干汗水，然后再替她擦干手心中的黏腻，叶子仔细的打量着低着头努力想要看清自己的风。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有着一种病态的嫣红，不适应强烈光线而缩小的瞳孔正在努力的对焦，想要在自己的脸上找到一个聚焦点，可是这似乎是一种无用功。对于风的视力叶子很清楚，很多次自己恶作剧的将她的眼镜摘掉之后，她便是带着一种纵容的微笑双手摸索着在屋子里找寻自己的存在。

　　冷战在叶子窝在风的怀中听风讲述过她与发小之间的感情后便结束了。虽然风对发小的爱护让叶子颇为吃醋，但是叶子清楚，风一直是这样的人，对朋友极为看重。爱一个人，要爱她的全部。叶子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风爱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自己不应该那么斤斤计较，风的发小是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

　　可惜，叶子只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叶子，我今晚要陪发小一起吃饭。”“叶子，我的发小今天心情不好，我在陪她。”“叶子，我和发小在酒吧喝酒，要迟一些回家。”“叶子，我的发小。。。”不知不觉间，风的时间被她的发小紧紧霸占。

　　叶子知道发小和风是通家之谊，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她们在彼此的家中留有一间卧室，彼此的父母都将两个孩子当做了自家的女儿一般来看待，在他们的眼中这两个孩子就像是亲姐妹一样亲密。风的发小性格颇为柔弱，对性格刚毅的风格外依恋，遇见什么困难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向风求助，哪怕是自己的屋子里进了一只蟑螂，她也会大惊小怪的给风打电话，让风去帮她干掉那个披着盔甲的恐怖入侵者。而风对发小的溺爱则是超出了正常人能够容忍的范围，最少是叶子所无法容忍的。

　　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因为风的发小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面对着叶子喋喋不休的质问，风终于第一次选择了扭头离开。

　　午夜，叶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宽大的双人床上只有一个人的存在，有一种冰冷的感觉覆盖了叶子的全身，即使叶子努力的裹紧了厚厚的被子，依然无法驱走那让她瑟瑟发抖的寒意。

　　风嘴里叼着一根烟，双手插兜漫步在午夜的街头，也在思索着自己和叶子间的感情究竟哪儿出了问题。在风看来，叶子太过不懂事，自己为了自己的爱人改变了自己的原则，远离了自己的父母和朋友，但是叶子却依然不满，对自己穷追不舍。风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是那么沉重，第一次有了分手的念头。

　　一个固执的人一旦有了想法，总是会坚持下去。叶子渐渐的发现风开始变了，对自己似乎越发的有些冷漠。以前俩人怄气的时候，她即使再迟也不会夜不归宿，但是现在风总是在父母的家中睡觉，偶尔回家拿个东西便转身出门。叶子终于忍不住询问风的去向，风板着脸一字一顿的回答：“我要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敲碎了叶子心中的侥幸。叶子知道，风没有再将她视为爱人和家人了。叶子痛哭了一场，默默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只带走了自己来时带来的物件，便离开了那个已经不算是家的地方。

　　坐在飞机上，叶子看着窗外的蓝天，还有被踩在脚下的浮云，心中一下子空荡荡的。自己以为自己遇见了对的人，也想和这个人一辈子走下去，但是却被人无情的驱逐出了属于她的世界，自己怎么来还得怎么回去。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圈，走到了终点抬头一看原来就是自己曾经熟悉的起点。原来人生就是这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谁也不知道别人能陪自己走多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是不是自己。叶子觉得这一年多的时间就像是梦一样，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而沉溺在梦境中的自己则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叶子的离开对风来说看上去似乎是一种解脱，在叶子离开后，风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父母对自己前些时间的行为虽然颇有微词，但是却没有怪罪。

　　风和发小常常陪着外祖父坐在书房里聊天，风看着发小捏着一支毛笔在外祖父的指点下学着写大字的时候，心中总是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影子来。如果叶子和发小一样，和自己一起长大，也许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隔阂了吧？

　　现在的风开始相信缘分，相信只有在类似的世界中长大的人才能有共同语言，相信爱情会让人遍体鳞伤。风会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叶子，想叶子过得好不好，想叶子现在在做什么。可是风从来不会有联系叶子的想法，因为风知道，一旦结束，就不会再有交集。

　　不论谁离开了谁，地球一样转动，日子一样在过。站在窗台边上转头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微微一笑将烟头摁在了烟灰缸中，看着灰白色的烟雾飘起，点燃了香料的烟头渐渐的熄灭，就像曾经与叶子的爱情一样。

　　人生就是一个圆，起点便是终点。不是每一个爱上的人都能陪着自己地老天荒，也许不过是自己人生旅途上的一个过客而已。风将自己曾经为叶子叠的小小千纸鹤攥在手心，然后翻转，松手，看着五彩斑斓的千纸鹤以各种各样的姿态从窗外落下，随风飘散，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东西渐渐的化作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