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哥哥》蛊惑少年

1、第 1 章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越来越模糊了，只有那一天的一切却来越清晰，清晰到苏悦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真的如爸爸妈妈所说，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那天也是白露，大雨，他刚上小学一年级……

　　本来晴朗炎热的天在放学时突然下起了太阳雨，奇怪的灰色的云彩后透出明亮的光，一直下着光亮的细雨，同学们很快都陆续回家了，小苏悦拒绝了老师要送他回家的好意，拿出早上出门时妈妈帮他准备的雨伞雨靴，坚持要自己回家，他的家很近，他可以自己回家。

　　小苏悦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走进细密的雨里，雨靴啪嗒啪嗒的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声音清晰又孤单，大雨穿过人行道上密实的芒果树叶，汇聚成一股股水箭，冲进地面溅起亮亮的漂亮的水花，小苏悦就这样默默走在这片光亮的水花里，妈妈说他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走得太快，走得太快就会错过路边的风景。

　　走着走着天色开始变暗，雨也越来越大，这场太阳雨开始变成一场真正的大雨，风吹的小苏悦几乎握不紧手里的伞，妈妈说他不能淋雨，但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控制雨伞了，突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他身边急速掠过，又啪嗒啪嗒的急速返回，一双穿着运动短裤大半裸露在雨里的肌肉虬结的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弯腰蹲下帮他把伞扶正，然后抬头看着他一笑，一张年轻的脸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苏悦现在再回忆起来，那张脸除了温暖，还非常的好看，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脸，他笑着问六岁的苏悦：“小朋友，怎么一个人？雨太大了，不如先躲一躲，等雨小了再走。”说着就拉着苏悦跑进了一边医院门口小卖部的雨棚。

　　很久没有跑过的小苏悦突然这么急跑了几步，居然有些喘，心跳也快起来，他又笑着问小苏悦：“小朋友是上小学还是幼儿园啊？”

　　小苏悦奇怪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穿着小学的校服还要问这种问题，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我上小学一年级了。”在学校没有什么同学愿意跟他说话，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游戏，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总是突然就不来上课，还总是得到老师最多的照顾……

　　他又笑着揉了揉小苏悦凌乱的黑发问：“今天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啊？”笑的眯着眼，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不是太整齐，一身白色锐步运动衣被雨淋得透透的湿嗒嗒贴在身上，裸露的胳膊也是湿淋淋的，肌肉紧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前号码牌上的编号倒是被雨淋的更加清晰，他好像准备参加正式比赛的样子。

　　小苏悦想了想回答到：“今天是白露，老师教了我们一首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说的是白露到了就要开始结霜了，天气会越来越凉……”

　　他又开始笑：“可是今天只有雨，哪有霜？这诗写错了吧！”

　　小苏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困扰的低下头皱着眉认真想了一下，他不能确定诗是不是写错了，毕竟他并不真的知道什么是结霜……

　　他看着小苏悦的样子好像很有趣，开始低头闷笑，揉着小苏悦的头发：“而且今天这么热，就算不下雨，也不会有霜啊！不信，你明天去问问老师，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一边啧啧叹到：“你们老师怎么可以教小孩子错误的诗？这样是不对的啦……”

　　苏悦清晰的记得马上就要六岁的自己困扰的看着面前浑身湿淋淋的闷笑着的人，他虽然开始问了一个有点蠢的问题，可是他看上去很聪明、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他看上去已经是大人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老师弄错了也说不定？

　　从那以后小苏悦就经常在那附近碰见他，每次遇见他时，他总是穿着那身白色运动衣，带着号码牌，好像随时要去参加比赛的样子，他从不告诉小苏悦他的名字，他说他忘记了，小苏悦只知道他的号码牌上的编号是576，可小苏悦不想用编号叫他，那听起来就好像他在医院的床号一样，于是小苏悦决定叫他——数字哥哥，他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哥哥。

　　数字哥哥这个名字就好像有魔法一样，是的，那段时间小苏悦是深信他是有魔法的，他每次默念数字哥哥，他总是能那么及时的出现，在小苏悦委屈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寂寞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任何需要他的时候，但很快小苏悦也发现他的魔法是有限制的，比如他从来没有在他爸妈面前出现过，也从来没有在医院附近之外的地方出现过，小苏悦不觉得这有什么，魔法也不是万能的不是吗？反正他也不是经常会去很远的地方。

　　但是后来是怎么了呢？数字哥哥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他们家也急急忙忙搬到了其他地方，妈妈说是为了换一个更好的医院给他治病，但是苏悦隐约觉得并不是那个样子，即使到今天他也不相信那就是他们搬家的理由……

　　苏悦认真的回忆着，他最后一次见到数字哥哥是在市郊山脚下的一片漂亮的凤凰木林里，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医院附近之外的地方看见数字哥哥。

　　那时正是凤凰花开的季节，红云般的凤凰花覆盖在凤凰木枝头，红的花绿的叶层层叠嶂，树下落满红色的花瓣，点点红色妖娆铺开占满了整个树林……

　　那是他第一次跟同学一起去郊游，记忆里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片的开着花的凤凰木林，除了小苏悦所有同学下了车都开始往树林里飞奔，老师们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把小朋友们聚集在一起，老师教训几个尤其调皮的小男孩，要跟苏悦学习，要听老师的话，不能到处乱跑，其中一个男孩鄙视的看了小苏悦一眼，趁老师不注意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嘲笑苏悦：“苏悦是个胆小鬼！就会跟着老师的胆小鬼！爱打小报告的胆小鬼！连跑也不敢跑的胆小鬼！”。

　　小苏悦涨红了脸：“我才不是胆小鬼！”

　　“不是胆小鬼那你敢跟我们来吗！”几个孩子挑衅的看着他，他看了看老师，那几个孩子又说：“怎么又要告诉老师吗？胆小鬼！”小苏悦一咬牙就跟着他们一路跑进了树林深处。

　　医生说他这一年病情好了很多大概是真的，他跑了这么长一段路，除了有些喘，心跳有些快，并没有其他状况发生，他绝不要在他们面前倒下，他扶着树喘息着拧着眉毛盯着其他人，苏悦想他那时的眼神大概是有些冷的，他看过自己小学时的照片，表情经常很严肃，好像别人欠了他很多钱，很少像其他小孩那么活泼可爱。

　　“喂！你不要这样看我！”一个男孩烦躁的一推小苏悦，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些时候本能的喜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比如小猫小狗，很多时候也许并不是真的残忍，总之小苏悦还不明白为什么就一下子被推到了，铺着凤凰花的地面很美，可还是很硬而且不平，他摔得很痛，眼圈里可红了，有些想哭。

　　“不准哭，你又想让老师骂我们吗？”那个小男孩指着他威胁到。

　　“我才不会哭！我……我要告诉数字哥哥，让他帮我报仇，他一个能打败你们五个！”小苏悦忍住了眼泪。

　　几个小男孩一下子笑了：“根本就没有数字哥哥，谁也没有见过你说的数字哥哥，你又在说谎！你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谎话精！连老师都不相信你！”“谎话精！谎话精！”

　　“我才没有说谎，我不是谎话精，就是有数字哥哥！数字哥哥一定会来帮我报仇，他比奥特曼更厉害！”小苏悦站起来大喊，眼泪就要掉出来，他还没有打过架，作为这个年纪的男孩是非常少见的，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打架，他只是没机会，他甚至没机会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打架。

　　其他小男孩又夸张的大笑：“比奥特曼更厉害？”故意的笑的前俯后仰，带着小孩子才有的故意的做作：“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那就让他来啊，看我一拳把他打趴下！喔喔~~~哈~~哈~~嘭嘭~~~我要把他像怪兽一样打飞！”

　　被激怒的小苏悦冲了上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架，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打架：“数字哥哥才不会被你打飞！他会把你们全都打飞！他是最厉害的！”他完全忘记了妈妈和医生的嘱咐，和带头的小男孩扭打在一起，虽然是小朋友打架，也不是单靠勇就可以的，打架新丁苏悦虽然不服输但是很快就从扭打变成了单方面的被打，心跳也越来越快，胸闷的越来越厉害，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但是他肯定在他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数字哥哥，那肯定是数字哥哥，白色的运动衣，红色的号码牌，比谁都帅的脸上满是焦急，从漫天艳红的凤凰花中跑过来，他一定是来帮他打飞这帮嘲笑他的小孩的，心中突然安定下来的苏悦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事后他是在医院醒过来的，妈妈在一边哭成了泪人，只说差点他就没命了，是老师赶到救了他，但是他不相信，他确信自己看见的是数字哥哥，一定是数字哥哥救了他，可是他回到学校跟那天跟他打架的小孩求证，却谁也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躲着他，连其他班的小孩也经常来偷偷看他，但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他问妈妈为什么？妈妈只是说是他想多了，很快他们一家就从这里搬走了，搬到了一家更大的医院附近，妈妈说哪里有更好的医生，但是他从来也没有相信……

　　转眼十年过去了，幼时其他的记忆都在慢慢变淡，可是关于数字哥哥的那部分却在他心底变得越来越清晰，数字哥哥被汗液浸湿的白色运动衣，不笑时有些忧郁的眼，闷闷的笑，安慰他时略带沙哑的声音，还有修长的手指上的薄茧，一切纤毫毕现，清晰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像妈妈所说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于是他再次来到当年去学校每天都会路过的路上……

　　今天也是白露，没有下雨，但是天依旧炎热，没有任何会结霜的可能，现在他已经知道蒹葭就是芦苇，大量生长在北方，那里白露会结霜，那本书的编者是孔子，他是山东人，他一生可能都没有到过南方的T市，所以他不会知道这里的白露很炎热，会下雨，但是不会有霜……

　　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新换的雨棚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鲜艳耀眼，里面依旧卖着饮料零食和报纸，苏悦默默走进去，拿起一份报纸，小卖部的老板还是当年的那位老伯，那位老伯没有认出苏悦，十年的时间已经把他从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除了比较瘦他看起来和其他中学生并没有什么差别，老伯看了看苏悦身上的校服，问道：“学生仔，今天又没有放假，你怎么没上课？”他还是那么爱管闲事，苏悦低头咬唇笑，只是看报纸上关于今天举行的万人马拉松比赛的新闻，是的，他逃课了，他偷听了医生和爸妈的谈话，医生说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医学的奇迹，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又何必每天那么辛苦早起一节不啦的去上课？简直是在浪费难得的奇迹。

　　老伯又看看苏悦一副了然的样子说：“你们是不是因为马拉松比赛放假啊？今年的阵势居然搞得这么大？也是，停了十六年了，不搞大一点人们都想不起来了，你知道吗？十六年前的最后一次万人马拉松比赛好热闹，参加的人超过了一万人，是名副其实的万人马拉松，咱们这条路也是比赛的线路唉，好多人围着看，挤得是人山人海……”

　　苏悦捏紧了报纸，不安的轻咬着手指，今日头版头条正是T市恢复多年的传统，重开停办了十六年的万人马拉松比赛，并配了一张十六年前的马拉松比赛开始时的图片，选手里有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别着红色的号码牌，虽然很小，完全看不清人的样子，也看不清号码牌上的号码，可他肯定，这身衣服和数字哥哥的一摸一样，他的心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老伯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唉，那年发生的踩踏事故也是在这个门口，很多人受伤，还死了一个人，送到医院不久就死了，是个很年轻的少年仔，真可怜，就为那件事，第二年马拉松比赛就没有再举行了，一停就是十六年……”

　　苏悦的心跳的越发厉害了，他担心再快下去，他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他捏着报纸，细长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拂过照片上的人，轻声问：“他是怎么死的？”他正是在新闻上看到了这张照片才想回来这里看看，也许所有的谜底都在十六年前那场马拉松比赛里。

　　“是为救一个小孩死的，他跑在最前面，本来是最容易跑离现场的，我们这里离终点不是太远了，很多围观的人一路跟着他开始往终点跑，你看这里其实不是太宽阔，那么多人一跑起来很容易就失控了，不知道怎么了人群失控后他反而跑回来了，警察也问过我，不过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当时太乱了，我只知道他被发现的时候，死死护着一个婴儿，找到时两个人都晕过去了，本来以为那个孩子也受伤了，但是送到医院一检查，那个孩子完好无损没有受任何伤，之所以晕过去，是因为严重的先天性的心脏病，可惜他为了救这么一个活不长的孩子，受了很严重的伤，送到急救室就死了，如果他不死他应该会是那一年的冠军吧……唉……”

　　苏悦困难的呼吸着，慢慢翻开报纸内页，难怪无论冬夏他总是穿着那身运动衣，难怪他总是一副随时要去参加比赛的样子……他翻到其中的一页手指就再也无法移动半分了，是他，数字哥哥的照片清晰的登在那里，标题是“十六年前陨落的新星”，照片里的人正是他见过的样子，清爽的短发，薄薄的唇，深邃的眼睛，身前的号码牌正是“576”。

　　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快要跳出他薄薄的胸膛，他终于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朦胧醒转已经躺在医院的急救床上，护士正急着把他往急救室推，还有一个人也在床边焦急的跟着跑，白色的运动衣，红色的号码牌，依旧是十年前苏悦最后一次见他的摸样，苏悦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默默的说：“你知道你救了个本来就该死的小孩吗？你本不该救我，一点都不值得……”

　　数字哥哥反倒笑了，就像苏悦最熟悉的那样，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