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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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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覆盖的昆仑山已经到了最冷的季节。
玄苍色的宫殿孤独的矗立在山巅,周围淡淡的紫色仙气围绕着,似是将一朵莲花笼在雾里。
厉旭往炉子里加了把香料,然神香的味道渐渐浓郁起来。
回头看看床榻上那个依然沉寂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散开的青丝拢在枕侧,原本俊朗的面孔此刻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清减之后越发显得雕刻一般的完美,此刻,却只能让看了的人生出无边的哀戚。
“东海跟着银赫外出寻药已经半个多月了吧。那自己又离开师门陪在他身边多久了?三个月,四个月,还是更久。”
山上的雪一直没有停过,这整座昆仑山只剩了他们二人,再没有人烟。院子里雪松也已经冰封入了冬眠期,偌大的宫殿里再没有丝毫生气。
“韩庚,他们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在问,你这样究竟是何必?我却从来不敢跟人说起,我懂你。”厉旭靠在床侧。仙人的世界冰冷无情,在这空阔的宫殿里,他每日都会跟韩庚聊一些事情,聊他心里那些没有办法说给其他人听的事情。
“你很爱他。”厉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不知道我有多好奇。”
“我们兄弟四人,师傅们都说你是最有天赋的,定力夜最好。”他看向窗外,入眼处,皆是一片惨淡的白。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让你入了迷,宁肯不渡那劫数,将自己锁在梦境里。”
床榻上的人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映,厉旭给他掖了掖根本不曾动过的被角。修长的手指,竟比床上那人的脸色还要白了几分。
昆仑修武,长白修药。
那一年,他们四个通过考核的孩子,只有他一人投了长白门下。
是啊,修道的孩子,哪一个不想练得好身手习得好术法,斩妖除魔,围治天下安定。他自然也不是例外的。
只是那一日考核的大殿里,那一身白衣清俊,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男子,只是那样一个恍似漠然的眼神。只是那一丝淡到仿佛不存在的孤独,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改变了少年柔嫩的心意。面对三个同伴不解的质问,那人惊讶的目光,他要如何才能说得出口。
“我只是想陪着你。”
他本就是个性子柔弱的孩子,长白山没有其他弟子,不输给昆仑的气派宫殿里除了宏伟的藏书阁,便只剩了各式各样的药庐和炼丹房。
师傅闭关的时间总是很长,在最初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一个人呆在空落的长白山药殿里,依靠着藏书阁里那数不出数量的医药精典来消弭心里的丝丝慌惧。
那是入山多久之后的事了?
那日他倦极累倒在藏书阁,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那人抱着,躺在长白玉潭温暖的药泉里。
他永远不会忘记睁开眼的那一刻,那人身后簇簇风动的竹林,跟他脸上极淡的一闪而过的担忧和欣喜。
“我一个人在这山上呆得太久,有些不习惯。”
许是真的太久不曾与人交际,他轻皱着眉,似是这简单的几个字便耗费了他不少的心力。
那是厉旭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有一些哑,却似洞箫般,叩得人心底满满的柔情。
的确,也只有这样一副好声音,才配得了那清雅出尘的名字——艺声。
那之后他们话依旧很少,但是厉旭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在努力的去习惯他的存在。
仙界一天,人间一年。
在这仙山上住着,远离了人间烟火,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艺声已是仙体,自然是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但是无论再怎么缓慢,仍是凡人之躯的厉旭,终究,还是慢慢的长大了。
偶尔在仙会上,他能见到儿时的那三个玩伴。都已经长成了玉树凌风的偏偏少年。
东海银赫也已经双双勘破魔障,飞升半仙之体。
韩庚一直都是众人里最优秀的,法力武艺均是超群,早在十七岁时便已历过天劫飞升半仙,孤身一人便可抵妖界众敌来袭,就连天帝强仁也曾夸赞其资质过人,是个奇才。
看着同伴们脱胎换骨的变化,心里自然是要为他们高兴的。但是想到自己,却又会止不住的哀伤起来。
倒不是因为仙人们对他仍旧不能飞升的疑妄,是他自己本能的抗拒,每每提及,便痛得叫人心惊。
时间仿佛是过得太久了,久到让他忘记了当初豪情壮志的梦想,久得让他只想留在这长白山上安静的过这一辈子,不用位居天庭位列仙班,哪怕终究如凡人那般,年华老去。
但是心里那股与日俱增的害怕究竟是为何意,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只是每次看见师傅的背影,心底那份莫名而起的悲伤,提醒着他真相的接近。
窗外的雪好像小了一点。
厉旭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面上带上了一丝凄然。
“那日听说你堕入魔障性命垂危,我跟着师傅匆匆赶来,看着殿中昏迷不醒的你,看见天帝手中破天镜里你意气风发的身影,跟你痴迷温柔的眼神,我就什么明白了。”
这么多年朝夕相对的过去,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只是第一眼,便就已烙入心底,刻骨铭心,再抹不去。
“仙人无情,他们为你惋惜,为你叹气,却不能理解你。他们说你徒有一身好技艺却勘不破这区区情劫,这般容易就被诱惑了心去,甚至为了他们所不齿的七情六欲甘愿牺牲性命堕入轮回,就连劫破了,都执念得仍旧不肯脱离梦魇醒过来。”
眼角有泪慢慢滑落,却似是不觉。
“我却明白,你哪里是不能,你是不愿意。”
之后是哪一天?当东海和奎贤带着灵药回到昆仑的时候,韩庚已经在这床上躺过了人间的大半个世纪。
韩庚醒来已经半个月了,这些天还是厉旭照顾着他,灵芝人参的喂进去却好像被吸进了空洞那般收效甚微。
艺声也过来过几趟,送些药材,更改药方,却仍旧恢复得缓慢,甚至还有些倒退的迹象。
究竟是多大的伤痛,才能让一个已是半仙的身体破落至此。
一行人急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但是,这里担心的事还不见起色,那边,狐王却已带着大队人马攻上山来。
狐族一直是妖界里跟仙界最为和平的一族,此辈狐王更是出了名的温文和善,究竟是为了何事,才恼了这样一个没脾气的王。
神童师傅已经云游在外很多年了,此时昆仑山除了病床上的韩庚和不会术法的厉旭,就只有东海银赫能御敌。
但到底也只是半大的孩子,虽已飞升半仙,但却又是如何能抵御狐族几万大军犯境。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厉旭在后面干着急。那日东海重伤,厉旭严词逼问之下,银赫才道出事情原委。
原是他二人偷了人家狐族至宝骨灵丹。
厉旭愣然。
难怪人家好脾气的狐狸这回也发威打开杀戒了,这骨灵丹是历代狐王精血凝练而成,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的确,他早该想到了,要不是这传说中的灵药,又怎能就得回这药石罔顾的性命。只是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大着胆子去偷了人家妖界至宝,而且还真就让他们两给偷了回来。
东海已经服了药睡下,银赫没了东海此刻已是无头苍蝇般没有丝毫主意。厉旭正在后面急的团团转,却突然听到前面大军离去的动静。
顾不得批件袍子便奔出了门去,看到的就是天后利特站在门外,目送着狐王火红的身影御风而去的背影。
那日利特究竟跟韩庚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厉旭只知道,那日之后,韩庚之前恍似干涸的身体竟又开始流动起来,慢慢变得红润,有生气。
一觉醒来,世界仿佛换了个天地。
好像失去了很多,却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身体恢复得前所未有的缓慢,记忆拾起得也前所未有的困难。
一日一日的过去,睡觉的时间还是占了大半,但是梦里却能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只是一个很远的轮廓,却已经莫名的叫他心疼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你是谁?”
无数次韩庚想要开口问他,却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声音那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一次的梦境比往日要清楚很多,虽然他的容颜还是不甚清晰,但是韩庚能感觉到,那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张脸。
身边仿佛有淡淡的桃花香,微醉。
他就那样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茧而出的蝶,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爱依和一份生涩的急切。
如果能给他一颗后悔药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开口。因为自那日之后,无论他如何逼着自己入眠,梦里都再没有出现过那单薄的身影。
直至那日东海一身是血的被银赫抱了进来。
血腥味很快便盖过了然神香的味道,他很焦躁。看着本该由自己守护的弟弟却为了守护自己而身受重伤,他想帮忙,却动不了,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办不到。
男人的泪就那么留了下来,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跟梦里的人有几分相似,但是陌生的梨花香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不是他。
他多想开口问问,“你是否认得那样一个人?跟你有几分相似,周身带着淡淡的醉人的桃花香。”
但是眼泪越发大滴的落下来,缀断了他的思绪,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却依旧吐不出半个字来。
“你自己走,我带你去见他。”
那声音轻远得似一个梦境,但他听见了,或者说他让自己相信他听见了。
因为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希望更能让他眷恋。
那之后他拼了命的逼迫自己清醒,坚持。
药效慢慢的开始显现出来。又过了一个多月,虽然伤重散去的仙气暂时还修不回来,但好歹能下床走动,不需要人日日跟前伺候着。
能下地的第二日,他便去寻了利特的去处。
一路御风飞行,不过天阶几十里,却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气力。
又是一年仙会的日子,韩庚一路挣扎着进了瑶池,撞翻了仙女手托的琼浆,闹散了嫦娥翩跹的歌舞。
座下众仙皆愕然,看着他这个本该将死之人以这般狼狈不堪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聚会里。那一张张慈祥的脸,有惋惜,更多的却是鄙夷。
天帝强仁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声音不大,却刚好足够让高位之上的人听得分明,那眼神清澈坚定,灼灼的盯着天帝身侧的方向——利特。
“后曾说过,待我能走了,便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