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还是天涯》箫紫陌

2、part 2

　　大学生活平淡却又多姿多彩，那里，有来自各地的同学，他们豪爽率真、生机勃勃，有种给人新生的力量。
　　但她从没停止过对他的思念，夜晚，她会抬头望着星空，她会想，也许他正站在那棵桃花树下，同样抬着头，望着夜空中的那同一轮明月。
　　她很少和家里联系，只有到逢年过节，她才会打长途回家问好、报平安。但她也会多多少少从养母嘴里听到他的近况：他很好，他比赛得奖了，他过英语六级了，他……
　　他真的过的很好！
　　大一的寒假，养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她要留校，她想趁假期打工再挣些钱，那样，下学期的生活费他们就不用担心了。电话那头，只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叹和一句叮嘱，“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累着冻着了，从小你的体质就不好……”
　　她含着泪，低声说，“知道了，妈……你们也保重。”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依旧是在逃避他，她怕回家看到他和别的女孩一起的身影，她怕看到他进入别人的生命中，她会心痛，会克制不住。
　　没有人知道，八岁那年，在那条僻静的放学路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从此成为她一生的依靠和最爱。
　　大一的寒假刚过一半，她接到了养母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她的心莫名一紧，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天晴……”那头痛哭着的人咽哽的几乎无法言语，断断续续，却把她丢进了万丈深渊，“你……你哥哥……天朗他……他出事了……”
　　她如遭晴天霹雳，泪水一颗颗滑落，啪嗒啪嗒的滴在她的羽绒衣上，眼底没有一丝光芒，她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传来，“那天，他听说……你不回家过年……他说……他要去看你……没想到……没想到他搭乘的那辆火车……发生了意外，他……”
　　意外？！她像个突然失聪的孩子，再听不到世间的任何一丝声音。
　　离家的前一天，他抱着她说，“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信，她认为那是她一生中听到的最大的谎言……
　　她也宁愿相信，那个让她绝望悲痛的消息是个荒谬的谎言。
　　她找到了那几天当地所有的相关报纸，可是，那证明的只是谎言的破灭。几天前的那辆开往她所在城市的列车，在最后的几十公里处，因为两车相撞，有两节车厢严重损毁，伤亡惨重，事故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
　　原来，那天宿友们谈论的那场重大铁路事故中，竟然……
　　竟然有她挚爱的人！
　　世界从此只有一种颜色，生活从此没有欢声笑语，当她看到校园里零散的几对留校的情侣牵着手散步低笑，当她看到别人谈笑风生……那些美好的画面顿时只觉得刺眼和可怕。
　　她想回家，可是她害怕，她怕看到没有他的家乡，她怕闻到没有他的空气，她怕看到挂在叶家冰冷墙上的黑白照片，她怕见到一座孤坟，她怕……
　　养父母祈求她回家送他最后一程，因为她是他的妹妹，这是家乡的规矩，亲人最后的相送能让逝者安息。
　　她决定，回家！
　　她向正在打工的饭店老板娘辞职，因为是年末的关系，老板娘不肯，她说，人手不够，除非能找个人替代她。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她那么渴望能立刻飞奔回家，只为送他最后一程，然后悄悄告诉他，她有多想他。
　　老板娘看着哭成泪人的她，吓了一跳，扶着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把一切告诉了她，老板娘是个性格直爽的外来打工者，听完，她沉默着转身，结了她的工资，又多给了她两百，她看着她。
　　她平静的说：“替我敬束花给他。”
　　她流着泪朝她笑了。
　　年末的火车票很难买，她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两天后一早的火车。
　　回家的路上，她默默祈祷，希望上天也将她一同带走，那样，她就可以见到他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她就能爱他了。
　　在她前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孩很兴奋，她的声音如家乡那棵桃花树上的小黄鸟的叫声般清脆悦耳，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宝贝，不看外面啊，头会晕晕的。”
　　“不晕，我一点都不晕，妈妈，你快看，好漂亮的云啊。”
　　“宝贝，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像大白兔，像大白兔！”
　　“宝宝属什么呀？”
　　“小白兔，我是小白兔！”
　　“老公，你看，那边的风景好漂亮啊！”
　　“是啊，生活多美好啊……”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她仿佛觉得她就是那个快乐幸福的小女孩，小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她开始祈祷，希望老天保佑，让列车平安到站。
　　回到从小长大的那个熟悉的小村庄，天已经黑了。
　　村子和她走时一样，依旧淳朴安静。她沉重又急切的往家敢，叶家大门上，钉着一块灰色粗麻布，在这个小村庄，那是代表这家人家有人过世了。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残酷的事实让她没有一丝力气跨进家门。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像被抽走了灵魂……
　　直到养母出门打水，她看到门口傻傻愣着的女孩，激动的走向她，“天晴……你终于回来了。”
　　养母把她拉进门，细细的打量，半年未见，她觉得她又长大了不少，她没有多问，她知道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孩子一定累坏了。
　　家里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养母拉着她进屋，一切依旧，只是东边的墙角，多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他的照片，他灿烂的笑着，那是大一那年拍的，是他学生证上的照片。
　　养母看着她，开始自言自语，“我可怜的儿子……连他的尸体都没辨出……他们说……他坐的那节车厢严重损坏……车内的人……”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她看着桌上的他，努力压制的眼泪还是瞬间夺眶而出。
　　才短短半年，她和他……竟这样再次相见！
　　才短短半年，她和他……竟天人永隔！
　　她不能爱他，为什么连静静看着他生活也成了奢侈。
　　她的离开，不是为了让他从她生命中消失，而是为了把他永远留在心底，远远的想着他，爱着她。
　　如今，他真的让她只能痛苦的思念她，回忆他。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说千千万万句我爱你，你却无动于衷、再无法听到！
　　我宁愿你站在我面前，我心痛的喊你“哥哥”，也不要从此阴阳两隔。
　　“妈，对不起！”
　　都是因为她，如果她回家，他就不会去看她，也就不会……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那……那是命。”
　　养父自从听到他的噩耗，便一病不起。
　　她看着躺在床上苍老疲惫的养父，自责万分，“爸，对不起！”
　　“孩子，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养父依旧慈祥的看着她，只是咽哽的说不出话，“你一定比任何人都难过和自责……我们……我们已经没有了天朗，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看着两个才半年未见，却像是整整老了十几岁的父母，她只能紧紧的握着他们的手……
　　他们越是宽容她、理解她、心疼她，她就越是心如刀割，越是自责难过，她宁愿他们打她、骂她、恨她、惩罚她。
　　母亲给她做了稀饭，看着她喝下大半碗才肯放她去休息。
　　晚上，她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入睡，六岁那年，她刚来叶家，头几天，她也是这样陪着她睡觉的。
　　她微笑着跟她道了声“晚安”，轻轻闭上眼睛，抚平呼吸。
　　她发誓，她要用余生回报他们，照顾他们，那是她和他两人的心愿。
　　良久，看着床上安静的她，母亲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替她轻轻掩上门。
　　良久，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注视着她从小住大的屋子，她的屋内一切都没变动，依旧像她走的时候一样干净整洁。
　　良久，她轻轻掀开被子，没有穿鞋，走到隔壁，轻轻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是他的房间，一样整洁依旧，只是书柜上多了很多书。
　　她坐到他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翻开书本，里边有张书签，他还没有看完。她想象着他看书时的情景，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紧紧盯着书里夹着的那张纸，纸上画着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在阳光下微笑，右下角写着——我的妹妹，叶天晴！
　　我的妹妹……
　　她合上书，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她起身走到书架前，伸手轻轻抚摸着书柜上摆设的每一本书，这里的一切一丝未变，仿佛他的主人依旧会回来。
　　她看到墙头那张褪色的奖状，他说过，那是他最在意的一张，她不明白，他有那么多奖状，为何最在意这张。
　　眼底掠过一丝犹豫，墙上的那张奖状下面，何时多了一条胶带？那应该是新贴上的！
　　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它。
　　她有些惊讶，奖状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撕开下面的胶带，一件东西从奖状后掉下。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信封上没有地址，应该是并不打算寄出的。
　　她小心的拆开信封，里面有厚厚的几页纸……
　　是他的笔迹！
　　她惊讶的看着纸上开头的名字——天晴！
　　那是——
　　写给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