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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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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没有睁开,心心念念一件事。
——今天穆炎生日。
东西昨晚做好啦,天色一直没有雨意,不用担心受潮。
起身,穿衣穿鞋,头发还拢着,去露台梳就是。
穆炎比我起早,大概又趁着太阳没出来的荫凉,把后院浇完了。
早知道就不告诉他夏天浇水要在气温没上来的时候。
揭帘去露台洗漱,一揭之下却愣住了。
客厅里居然坐了个人。
一个锦衣玉冠,悠闲喝茶的人。
梁长书坐在我那把竹椅上,喝着竹筒杯里的茶。
闻香可知,上好的茶。
这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穆炎跪在角落里。如同我刚刚讨了他时,常常能看到的那样。
黑衣长剑。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所谓何人。
南窗照进来的阳光带了夏日的热度,慢慢烫起来。
我回过神。
出去,开门,到露台。
洗漱。
露台半人高的栏杆外,西边前院,东边后院。
落差五六米。
虽然知道梁长书肯定带了其他人来,我还是侧头看过去,左右打量了一下。
屋里桌边轻轻一声咳嗽,而后我和栏杆之间多了一个一身墨色的人。
昨晚同床共枕,现下两尺开外。
起竹楼的时候,他也常常站在我外沿。
爬树捣鸟蛋的时候,更是不离身旁三尺。
发生了什么,我隐隐约约明白。
说不出心脏什么感觉。
仿佛被自己的前胸后背挤压着,窒闷,抽疼,绞痛。
不剧烈,隐隐的,不停的。
最后掬了一捧水,泼了一下脸。
合眼的瞬间,左手小手指根部仿佛有一圈金属的凉意。
因为染了自己的体温而柔和的温凉。
——你一直是你。虽然他,不是你看到的他。
梁长书喝茶不语,我也便无视。
淘了一小把米,合了适量的水,而后关了露台门,窗,走到壁炉前做饭。
推好横隔。
——这本是为了冬天不烧壁炉时候冷风不从通风管里倒灌而设置的。
点火,倒入些水,切了些肉干,看看水快沸了,倒了米进去,撒了点盐拌了拌,肉干一并扔进去。
盖上锅子,往壁炉里头加了一大把浇湿的引火草。浓浓的烟马上就冒了出来。
走到北窗旁边,关窗,在自己面前留了一条缝隙,站定。
没有回身看梁长书的动静。
客至主家,不请自入的,自然先要自己开口告罪。
这架势,摆明了先开口的先示弱,可如此这般的事,轮不到如今的我来做。
梁长书示意,穆炎……或者现在应该说,丙辰六?
把露台那边的门窗都打开了。
黑衣的人影走到我这边的时候,我没有让开。
要么动粗,要么这扇就关着。
梁长书若是来抓自家逃奴的,当然可以棍棒齐下。可要是为了别的而来,自然不会先撕破脸。
我既然是自己醒过来,而不是被人绑醒的,便可以赌一赌。
赌梁长书要从我身上弄到的东西重要,还是这扇窗重要。
虽说烤东边房间的墙边,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概率是对半开……
可谁叫他好死不死,坐了我常坐的位子,占了穆炎看原来那把不合我意特地替我重新做的竹椅!
——以前的习惯,厨房的低背高脚圆椅可以转来转去。
“开窗。”梁长书终于被熏得嗓子痒了痒,清咳了下,开了口。
丙辰六伸手过来,我没有拦。
窗子打开,烟雾一下子都被穿堂风带走。
目光穿过窗外百十米距离,试图找到蓝绿色绸缎般的溪涧。
而心下,则急急寻找着另一个。
——到底是什么,重要到梁长书“以礼相待”于我?
“腊月,辞平使,起竹楼,制器物。”身后传来茶杯搁到桌子上的声音,而后是一条布绢抽开的声音。。
“正月,辟田,开塘。”又一条布绢抽开的声音。
“一月……”
我闭上眼掩去眸中神色,听梁长书一条条念下来。
何其有幸!
如果我没有辞正旁君……
穆炎在正旁君身边,那就是梁长书的暗雷一枚。
正旁君本有留我之意,虽说他自己也明白有些不妥。当时趁着在程珲玉坟面前说起此事,并拿故人做比,正是因为我并无十成把握。他能够答应,未必不是程珲有灵。看着我在他面前坟墓和正旁君告辞,程珲也是安心的罢。
如果穆炎是通农事的,如果他有正旁君的敏锐聪颖或是寺御君的眼光锐利,如果梁长书要求他上述的汇报更详细些,如果我在草纸粪池排水渠之类的事上精益求精了些……
梁长书会知道我懂的不仅仅是水车这么简单的事。
为敌之人了解越多,便是越危险的。
现在么,我想梁长书应该不会在院中如厕。
而如果,我旧梦那晚,告诉过穆炎我自何来……
人,果然是需要自己的隐私的。
每一个如果,都会更糟糕。
石玲石玲,你自那年失却芒之后,挫败坎坷,失意寥落不是没有,可还怕过什么?
最痛的事已经经过,便再无过不去的坎。
“六月以竹建水车,可起水灌田,无须人力。”
豁然!
米饭飘香了。
梁长书一时没有再说话。
如此看来,这回我要脱身,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转身往楼下去。
没有回头看,不过听到梁长书晚了好一会跟了下来。
丙辰六估计也是了。
院里歇了两个轿夫,两个黑衣人,两匹马,不知道梁长书如何能深入东平腹地还这么大排场。
拐弯,进茅厕,例行公事。
转身掩上门的时候,我确定院子里六个人,三个人神色变了一变。
肉干米饭的味道还是不错的,虽然椅子不能转来转去。
梁长书坐在原本属于我的那位子上,脸色不佳。
就了块凉拌藕,我心情愈发好起来。
——咕噜噜。
——咕噜噜。
几乎同时两声。
不知梁长书怎么想的,居然没有吃饭就跑来逮人。
明明应该在心里大笑三声,偏偏后面一声发自墙角,比以往的低了些。
刚刚缓了些的隐痛猛然揪紧。
——起来之前的那个叫做穆炎,起来之后的这个叫做丙辰六,可,现在这个饿得咕噜噜的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分了。
扒掉最后一口饭,吃掉最后两片藕,最后一次去露台,最后一次洗碗。
最后一次合上露台门,最后一次扣了旁边的窗,最后一次拉起绳子栓好。
这里的雨帘,倒是看过了。太阳雨的,雷雨的,夜雨的……
算是少了一件记挂。
而后,最后一次进屋,最后一回关了东南两窗。
取了礼物盒子。
找出剩下的碎红稠子,选了根长条的拿了。
想了想,把收了起来的暗青披风也拿了。
转身正要回厅去对面房间,忽而发觉屋里的灯笼不见了。
那么大一个东西……
我愣了愣,摸了下自己的颈子。
挂囊还在。
脚下没有太犹豫,已经连揭了两道帘子,去西边屋子里关了窗。心下却急急动了动。
梁长书?
“你可有拿了这的东西?”关了厅里北窗,我回身问梁长书。
——不是我的,是穆炎的。
梁长书不语,喝了一口茶,原样覆了杯子,起身道,“一饮一坐而已。”勾起一抹弧度,“莫非,时临你,丢了什么要紧事物?”
我没有答话,壁橱里拿了块肉干,取了个碗,拔了双筷子,放桌上,啪啪一阵敲,“小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梁长书一愕。
上面阁楼的梯口冒出一只小脑袋。
“死兔崽子!居然敢去偷吃的!”平日里这会它大多在院子里,我喊穆炎的时候它会跟来。若出了院子有些远,敲敲碗也就跑来了。看来是被梁长书他们吓的。动物总是敏感于恶意善意的。
小狐狸缩了缩脖子。
伸手,晃晃肉干。
小狐狸忽而盯着肉干,忽而滴溜溜转着眼睛打量梁长书。
真是货真价实的狐疑。
而后,嗖一下窜进我怀里,手上已经空了。
抱着它起身,左臂夹着盒子披风下楼,我迈下竹梯。
平日里鸡鸭鹅都已经放出笼子,这会憋到饿了,已经闹起来了。
在一层拎起鸡笼,扬起一片碎草细羽毛。
走出院子,合上篱笆门,扣了外面的横闸。
放下笼子,把小狐狸放到地上,给它脖子上系了红绸,留得宽了些,打了死结。
这年头,家狗白天到处逛的,和野狗并没有什么区别,小狗有豺或狼的血统也是可能。故而山里村里习惯,猫狗脖子上系东西表示家养,防止误猎。踩了院子什么的大多驱赶了事,最多打一顿。
——它跟着我习惯了亲近人。见了进山打猎的难免好奇接近,守规矩的猎户见了绸子会放过它。不守的……它吓了几次,也就不会再有这个习惯了。
举了它两只前爪,合一起拍了拍,小声和它道别,“小兔崽子,保重。”
拍拍它脑袋,看着它叼着肉往旱田那边去了。
小狐狸已经会逮耗子了,这几亩地,荒掉归荒掉,总还能养些耗子。
它也就有吃的了吧。
就,不会……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