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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二 ...


  •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干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鸡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射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射。”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这个也不难哦……
      “穆炎你可知那寺御君今岁年纪几何?”
      “二十又四。”
      “他以箭术成名是哪年哪月的事?”
      “十五神弓定边,十八拜国柱。”
      “想来,当年战袍劲弓,旌旗烈马,横扫沙场,何等的豪迈悲壮。班师回朝,夹道欢歌,受封殿前,又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还有朝堂之上,左右斡旋,进退自如,砥柱如玉,更是何等的绝世难得。”刷刷疾写,“穆炎,今日就教你这里头的生字。”
      穆炎未置可否。
      一张绢涂满了一半,往上拉了些,继续涂。
      “再所谓,少年将军风流箭……”我欣然神往,再来个美人如画,可是一等一的相配,何其养眼!
      于是几笔勾了个仕女……
      不忍睹目。罢了,幸亏没有画脸,背影总算看得出是个女子,再点一墨云髻,勾一束细腰,就算成了罢。
      念头再转时,笔下却忽停,“不过,如此算来,他学步之时就习箭了啊……”
      想必没有童年。
      真是可怜的小孩子,怪不得如火的性子,竟有如冰的外现……
      穆炎侧头细看我面色,微觉得不妥,出声诧异道,“公子?”
      我摸摸脸,把不自觉间露出的同情表情收回去。
      ——价值观不一样,没法改了。
      “寺御君一箭险些伤了公子,害得公子坠马,公子为何对他好感有加?”
      “穆炎。”我抬头看定他,“那一箭,只是送我早日离了周治侯府。东平使君来访是大事,梁国朝堂权势变幻不可测,尚牵及相邻数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不涉军要,可谓微末如发,却也难保暗中有人要我性命。”
      “公子何以得知?”穆炎不明。
      “直觉。”我答,“宴上可见,他神色不动之时,天崩地裂也可平静无波,却对我颇有示好。何况他张弓蓄力之时,视线差了寸许,不曾落在我身上。虽不知他为何助我,于我而言,承情已是确然。”
      穆炎沉默。
      “对了,穆炎,我先头喝的酒,和他同一囊中的。为何他无恙,我却昏了?”
      “抹在壶嘴外沿,公子想来触到了。”
      “哦。”只要抹得精准,下药人即使就了壶嘴饮酒,也是可以方便避开的。
      真是处处有学问。
      “或者……”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用了习惯的药物。”
      我心里一紧,忍不住去看穆炎。
      “你呢?”
      还没想好,唇上一动,却已经问出口。
      “寻常毒鸩,可比常人多支五倍时间。”
      “穆炎。”
      “公子有何吩咐?”
      “……”
      ——为什么你的语气神色均可以无起无伏?
      抱抱……

      腊月初二。
      马车晃悠悠走着,我窝在垫子堆里,怀抱了个小小暖炉,将车帘揭了一角,往外看。
      冬已仲深,广袤的原野上,成片的枯草铺到天边,披了层青白冰霜。一丘丘低低的小山,坡度缓缓,起起伏伏,其上树林过半已经落叶,碰到松竹之类,也是绿得暗暗深沉。路边数簇黑褐的枝桠,光秃秃指向天空,在风里微摇,间或挑了几片顽固挂在枝头的残叶,红褐灰黄,衬得老皮更显粗黯。偶尔几只寒鸦,被我们这行人车马惊起,远远飞去,掠过云下,划破了灰蓝天空。
      一片肃杀萧条。
      “公子又在吹风了。”正旁君盘坐在对面,换过一卷竹简,一边问,“可要再添个手炉?”
      侧背后伸出一只手,穆炎按到帘上,力道轻轻,却坚决,把车帘扣了回去。
      “已经有两个了。”我松开手,收回目光,道。
      “两个?”正旁君一时疑惑,从竹简上抬眼看了这边一眼,而后了然,笑,“不错,一个还大得很。”低头看了几字,忽而又笑出来,兴味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公子好打算,这个不烫不凉,不耗炭木不生熏烟,四季温热始终如一,能说会走还知人意……”
      我听着他得越说越不着边际,侧头看看穆炎,却是局促,显然不习惯被人调侃。心下暗笑,虽然觉得他这般模样好玩难得,倒也只得清咳一声打断,生生扭转话题,“今早过了国界,不知现下往哪里去?”
      “及晾城。”正旁君笑意不曾收敛,落在竹简上的目光却顿了一顿。
      哎?及晾之约不是幌子一个么?而且,身为使君出使归来第一桩事难道不是回都复命?
      “顺道及晾,而后东去祧都。”微微一乐,正旁君已经带过了那一瞬的破绽,“梁国宫廷有八段鱼,我大平国虽无此方,江河湖泊却产鱼甚多,其中尤以及晾为首。八条各色鲜鱼抵那一条,公子可想一尝?”
      从他身上,尚感觉不到为敌之意。
      至于算计,谁不是利用谁呢。譬如,我留了穆炎在身边,又哪里能说没有自私。
      莫要过份就成。
      而后,合作若顺利,相处也会愉快。
      “午晚两餐,一餐一鱼。”举起左手,我竖起食指中指,而后勾了拇指,切出右手,“可吃四天。”点点头,勾唇笑答,“好。”
      正旁君含笑点头,翻过几排竹简。
      “还是——”我收手搂了暖炉,“八种鱼,八种做法,六十四顿,三十二天?”
      正旁君手上一抖,嘴角一抽。
      “不不不,正旁家无田地,亦无薄产,且尚有老父妻室幼子。”下一刻,对面的男子畅笑,连连摇头,拱拱手,答,“实乃有心无力,尚请公子见谅。”
      “一日食炙为鲜,三日食炙为美,日日食炙则欲哭。”我放下大部分心来,这男子不会太过偏执,很多事也就不用担心,“正旁君自然以成人美事为上,倒是我糊涂了。”
      看看身旁穆炎。
      他眸子深黝,面色平静。
      微微一笑。
      你我,此番似乎撞了些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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