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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九十六 ...


  •   一身黑色劲衣。
      不过不是当年那种质地,而是丝棉混料,正面光滑,极其结实的厚织。据主君说,缚在大树上军马横拉,树倒布不断。
      我没有试过,工艺我也不清楚,那是司工下负责此项的人用的心思。当初我只是扔了梭子等物的概念给他们,而后朝专司此事的说了句要黑得结实黑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一样。
      大乾军仪,何等要紧。官至将,主君自然赐府。剩下大批寒门出身的年轻校尉们穿得帅一些,偶尔控马上了街便是供女子倾慕,教男子艳羡的活体募兵书。虽说大乾本就重军,持续的形象塑造也是必要的。对于平常人而言,将级遥不可及,校尉就不是那么远了。
      而他们,戎马倥偬,不得闲心另行置办便服,常年军装,从而成全了我的算计,也是平常。
      校级军官专用带纹便服的秋冬装,春夏自有色浅织薄的一套,俱是一般的半正式场合可用。若是重要的觐见等,武将自然须着盔。
      另一脚也迈出来,我一时静立不知如何应对。
      司军的军册名单我虽能随意翻看,甚至……起码名义上,我有权调遣所有五十万大军,但我哪有那时间去看年年的流水名单,又怎么会蠢笨到惹事上身。所以,直到主君召见,正殿一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近在咫尺。
      胥将军去年秋季从蔡领麾下回雿都修整,同时训练新兵,已经近半年。
      ……这么说来,我今日第二次见他,他却必定不止第二次见我。
      微微有些心虚。不过看他样子,背靠柱,面朝院,胸以下在阳光里,胸口以上则笼在廊影下,半垂了头,面色看不清,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谴责我的。
      且不说我每天和那四个人五匹马招摇过市竖立先生形象……我是说上下班上下班……
      去年将军归朝,主君自然亲迎。我又怎么可能不在场。只不过主君没有出声示意应对时,我摆那做装饰就好,倒也记不起校尉们受封时,我在神游想些什么了。那般场合称呼俱不用名,一个穆字而已,常见得很,不足以引起我的警觉……我想的……应该和军务后勤有关。好像是草药大规模人工种植之事。嗯……似乎还有肉沫炒熟烘干压实,大量随军供应的问题。粮食种多了,牲畜也好养,后方米饭吃饱,出征的总该喂点荤……现在开春,不少常用药草专拨人手勒令山林树下开小田试种,应该开始下种了……至于家家户户院前种药用花草的召令,去年年前已经……
      视野里忽然多出一只手。
      左手。
      掌心向上,五指握拳的左手。
      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肤色浅些的细小痕迹诸多,虎口老茧生硬。拇指下尚有一道深疤。
      手背一半包在腕护里,手掌也是在腕际被护入,而后是束袖的缠腕。那小玩意皮革加布料,内有些金属细条网。保护腕关节很有效,和肘护、膝护、踝护一样,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打造,当初找擅医擅武的人员,由他们试制了按名册一人一套配备的。发力部位自当好好保护,对了……
      拳头往前递了递。
      倒也不是要打架,因为很慢。
      我不明所以,正要抬头去看他,视线刚刚一动,便又移了回去。
      五指并掌伸开,掌心赫然一块小小的石头。
      串了条旧旧的,褪了色,近乎灰白的线。
      ××× ×××
      我固然曾经捡了一窝小狗回家,却没有翻自家垃圾桶的经历。
      眼下,便没有接。
      石头还是原来样子,映在阳光里,淡淡的纹理层次分明。上面的线却已经旧了。应该也已经脆了,一扯就会断了吧。
      说来,老侧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老实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逗逗它了。
      转身,朝后院去。
      右手腕却被扣住。
      “时……先生素喜石,下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诸事待兴,无暇雅兴。顽石有灵,不堪蒙尘。穆仲校若真识之,留以自行赏玩为上。”我淡道,而后抽手。
      腕上桎梏一松。
      下一刻,袖子却被扣住。
      我继续抽,抽不动。
      扯扯,扯不动。
      使劲拽,拽不动。
      我拉我拉我拉拉拉!
      连带自己的体重也用来拔河。
      ……拉不动。
      这衣服布料耐看之外,也同样牢实。我的力气又没有马那么大……
      只是这算什么,仗着他武艺好么?
      “穆仲校可是喜欢这青底白纹简绣袍?”暗压下不忿,我回身,立端正,轻声柔问。
      “……”他警觉抬头,全身都戒备起来。
      “仲校年轻有为,本该风流倜傥,却困于军务繁忙,常年一身墨黑。时某府中无长物,几匹布倒是有的。稍后自当令下人为仲校量身细做,奉与仲校。眼下还请仲校暂且割爱。”我微笑,如平常吩咐般下令,“松手。”
      他撑了撑眼,没有答话。
      我试着扯扯,还是扯不动。
      顿时开始恼火,皱眉,一眼剔过去。
      ——你倒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不松手,我瞪着他也没话说。
      一时缄默。
      “先生?”远远院门外传来习风的声音,“可有不妥?”
      ……也不知道为何那几个小子会容他进来。
      大概皮痒了,要我好好修理一番么……教他们刻印刷用的活字去。
      “无甚事,同乡叙旧而已。”我扬声答了习风。
      而后去抽他佩剑。
      这个他倒没拦我。
      剑落,手上困劲一松。
      替他归了鞘。
      留了块布料,我转身便走。
      ——下回记得随身携带匕首之类防身兼断袖。
      身后起初没有动静,五六步开外后,听到低低快快的一句,
      “弃也好碎也罢,只求石归旧主!”
      旧主?
      可笑,他的旧主,不该是梁长书么。
      我径自前行,一边一字字平常音量定定清晰申明道,“我从来不是你主子,今后亦不会是。”
      不停不顿,亦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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