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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虚怀若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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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宦官随从们上前,一把架起满脸是血的广安王,他早已经怒不可遏。
虽然疼痛不已,可他还是强忍着推开了众人,大手一伸指向连伊,吼道:“本王今天真是开眼了,不愧是蛮夷之地来的!你给我好好等着!”
说罢,他头也没回愤然离开,吓得随从们一路小跑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而连伊呆立在马上,还梗着脖子,可身体却在发抖,不知到底会等来些什么。
杨晓早吓得向另外两位郡王行礼谢罪。广平王却极为和善,上前扶杨晓起来:“李儒就是脾气倔,不打紧的,明天就没事了。”一旁建宁王则来到发抖的连伊面前,竖了竖拇指,说:“没想到啊,还真有人能治他。”
说完,两郡王便带着众人去追广安王了,留下一脸惊恐的杨晓和眼角有些微跳的连伊。
回去的路上,连伊一直在设想即将等到的最恶情况——大不了再回益州,不再来这是非地——不过话说,这个广安郡王李儒究竟谁啊?怎么从没听过……
然而,很快连伊就知道李儒究竟是何人了。
那是一个微风徐徐的晌午,她和杨晓正跪在一展绘着锦绣河山的巨大屏风外,屋内帷幔重重,华美而高贵。
屏风另一侧,两位云鬓高耸的贵妇正在下棋,从屏风中映出影子,显得从容而美丽。
只听得年长一人有些高傲地对年少夫人说:“楚楚,别老探头看了,跪那么一时半会儿不打紧的。不好好管教你妹妹,日后在长安非惹下大祸。”
年少夫人恭顺而温柔地应着:“是,裴夫人教导的对。”
一阵轻风吹过,屋内珍珠垂帘叮咚作响,却越发显出时间缓慢而静谧。
又过了不知多久,连伊觉得自己的双膝已经了无知觉,这时那位年长夫人在年少夫人的搀扶下,从屏风内慢步而出,来到他俩的面前。
“连伊,我与你讲个故事吧,”年长夫人缓缓开口道:“这事就发生在几年前的长安,主角是你昨日所见广平和建宁郡王的父亲,太子亨殿下。那一日上元灯节,殿下与来长安面圣的好友,边臣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小聚,席间因太子妻兄长安令韦坚也在,第二日李林甫便参奏有不齿之事。韦氏被全族流放岭南,太子妃被废。说说吧,你有何看法?”
连伊抬头看看,咽了咽口水,斟词酌句地说:“皇都诡谲,万事小心。”
裴夫人听后,微微露出满意之色,说:“要学会控制你的情绪。这对女人来说,有时比较难。但要牢记,你是要在高楼中俯视芸芸的女人,你和市井乡民不同,一言一行都映照着身后的整个家族。你不仅不可为夫君兄长带来麻烦、留下话柄,更要成为长安城中的表率。”
连伊听着,不敢作声,心中却想起了张藏,不禁默默于心底冷笑了一声。
而一旁的姐姐附和道:“夫人真是讲得太真切了,连伊,你一定要学习夫人的气度,好好反思。”
连伊有些看不顺眼谄媚的姐姐,但也顺从地答了声:“是。”
裴夫人又接着说:“你还要学着观察与了解。这城中,总有些人固若金汤不可撼动,譬如玉真公主,譬如你昨日失手打了的广安郡王一家。广安郡王是陛下兄长宁王殿下的长孙,嗣宁王李琳的长子。陛下是兄友弟恭的情义之人,所以在长安,他们甚至是胜于皇子绝不可碰的。”
连伊听着,越发觉得不解,怎么就会胜于皇子了呢……
可到真正明晓皇族与庶民不同,却足足用去了连伊半生的时间。说什么胜于皇子,不过是他们并无染指皇位的势力与野心,于是便成为了玄宗老人追寻亲情的缩影。
而这已是后话,此时的连伊虽不解,却也明白李儒来头不小,怪不得飞扬跋扈。
这时,外面传来一行众人脚步声,其中有跑在前的小宦官,高声唱:“虢国夫人到。”
连伊心中一惊,莫不是大名鼎鼎的贵妃姐姐虢国夫人。市井中人不是传言她与杨相国相好吗,怎么竟还会来这里。
而裴夫人并没让她与杨晓起身的意思,于是只得继续跪着。
这时,裴夫人已挪步来到屋外,迎接虢国夫人。隐隐约约听见裴氏张口,声调语态与方才极不同:“妹妹今天好兴致,怎么还想得起来嫂嫂这儿。”裴氏说得那般温暖,让人如沐春风。
“刚来寻哥哥,想着一阵子没看望嫂嫂了,便过来坐坐。”那虢国夫人音色极为软绵,些许水性杨花。
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个瞬间,已经来到了屏风前。
虢国夫人见二人跪在地上,问:“孩子们这是怎么了?咦,谁家的女儿呀,肤如凝脂的?”虢国夫人声音如同银铃一般,伴着风吹珍珠卷帘的声音,甚为好听。
“这是章仇大人的二女儿,昨天俩人合着把嗣宁王家的广安郡王给打了。”
虢国夫人听后咯咯地笑,转而对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连伊姐姐说:“楚楚,你妹妹可真行,敢打那个小霸王。啊,对了,你父亲进献的那些礼品贵妃娘娘很是喜欢,特别是那对三尺象牙浮雕,真美。”
连伊姐姐听后,忙恭卑地说:“娘娘喜欢是我们的荣幸,要是夫人觉得那象牙浮雕好,我定请父亲再寻一双来另献于夫人。还有裴夫人。”
“那就有劳了。”虢国夫人抬着头说道,丝毫也不像有劳的样子,说罢,抬脚向内走去,再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二人。
可二人却因为虢国夫人的来到而终于得以起身——裴夫人命他们回去好好反思,可以先下去了,但改日要和她一同去嗣宁王府请罪。
连伊听到脑袋轰得一声,想起那日广安王指着自己鼻子说好好等着,不禁浑身发冷。于是她拖着发麻的膝盖,几乎是在丫鬟们搀扶下才走出了房间。
和杨晓道别从杨府出来后,她命丫鬟们和马车先回去,想自己一人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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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长安的街上,连伊身心俱疲。
望着熙熙攘攘市井人群,听见酒肆茶轩乐人歌声,她终于感到些许安心。
一脸落寞的她,不知不觉间竟踱步来到了城南荒庙。
张藏今日并没前来画壁,墙上的飞天却依旧灵动而自由。
连伊靠着墙角坐下,伸直了腿,闭目,听风,不语……
不知过去多久,连伊从浅梦中惊醒,微微睁开双眼,隐隐望见一个人影。那人正聚精会神看墙上飞天,儒雅而清风万里,却不是张藏。
连伊清醒后一惊,连忙站了起来,有些谨慎而好奇地望眼前人。
眼前人身着布衣,慈眉善目,像是比自己长了十岁有余;面色红润,道骨仙风,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那人转头望向连伊,轻声道:“小姐醒了。”
“先生是……”连伊也不知怎么会脱口而出“先生”二字,仿若那词眼便是为此人而设。
“在下张藏的故友李泌,刚从山中归来。”这位李泌先生笑笑,笑容是如此真实而温暖:“敢问小姐?”
“山中……小女也是张藏友人,章仇连伊。”连伊越发有些好奇起面前之人。
“章仇连伊,莫不是章仇兼琼大人的千金?”
连伊一惊,没想到这布衣之人竟知道如此之多,便答道:“小女正是。”
“令尊是位良臣啊,”那布衣男子有些可惜地感慨道:“我还在蜀中见过令尊捐修的乐山大佛,甚为巍峨。”
连伊听了心生喜悦,有些自豪地说:“先生去过蜀中?怎么样,蜀中很美吧!”
男子笑笑,看着连伊,一针见血地问:“怎么,长安不快乐?”
连伊心中一震,眼前素昧平生之人为何能读懂自己的心……沉默一会儿后,连伊不可控制絮絮叨叨地将昨日之事倾诉给了陌生人。
布衣先生听完,依旧淡淡一笑。
“送小姐四个字吧:虚怀若谷。”男子轻声说,风吹过,连伊觉得心中无比宁静。
……
“还有,无论旁人怎么说,自己牢记就好,令尊确实是位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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