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流靡枕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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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重复的梦，从头开始。
回放着的、轮回着的画面，是被强行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那过于久违于现实的浮光掠影交错成一种令人难以控制的心悸。
它的持有者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苏如心的。
一段段“拒绝保留”在回忆以“梦境”的方式重新拼合回放，连成了一串疯狂转动着的、如走马灯般的影像。她不愿看清少年的面容，只望着他翕动的嘴唇如秋雨过后夕阳的绯色。但清晰可「见」的只言片语——简短的对白，却犹如海啸般果断决裂，瞬间就使一切在同一时间轰然崩碎。
——这本画集喜欢吗？
——嗯，喜欢！
——喜欢就靠自己的本事去买，为了钱陪男人睡觉，很贱，你知不知道。
……
黑暗中，忽就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了。她腾身而坐。但梦境却不断在眼前萦绕。恐惧终究还是乘虚而入，她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应该是……温暖的……嗓音吧。
为什么又让人产生无比恐惧的感觉？心脏里有一种迅速膨胀的心悸和凄楚正在鼓动，就像是要穿过身体一样。她始终保持着最卑微的姿势，紧紧僵着身子，任由着若隐若现画面不断灌入脑海。
——这种肮脏的事、其他女孩子恐怕很难办到吧？可是你却办得到！你真的很厉害！
……那场景不断冲撞，叫嚣，仿佛可以张牙舞爪。
“哈哈，哈哈哈……”
又梦到了。
终于，在一场反复兜转的幻听中，她笑出声来。自我讥诮——那种笑声几近疯狂，像是不断宣泄，又像是崩溃的呐喊，凶猛地撕碎了梦魇的影，让其彻底湮灭。
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所以毫无疑问，是噩梦。仅仅是一个成为“过去”的噩梦而已——
现在的她，是胡桃千落，不是苏如心。
这里是她的房间。没有开灯的视野不过处于一片灰霾之中。
当所有的场景都恢复了正常，胡桃千落便下床加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顺带把笔记本电脑也一并塞进了被子……轻按一下启动键，荧幕亮了。散发着的淡蓝色光辉把那双执着而空洞的黑眼睛映成了近乎无机质玻璃般的冰蓝色眼珠，像寒冰一样死寂又如磷火一样阴冷。
电脑传出了清脆的提示音。有新邮件未阅读。
邮件主题是“Re：胡蝶”显示为“最新”的E-mail里，正在阅读邮件的胡桃千落突然觉得正文里有一句话特别的刺眼，随后她把这行字单独选中并用黯淡的紫色标记了出来。可不知怎的，这样一来她反倒更为这行越加显眼的文字变得心神不宁了，索性伸长脖子直接凑向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让本大爷快点遇见你。」
——的确没有看错。是一个像白痴般的自称。
让本大爷快点遇见你……
漆黑的房间如同真的落入了一个声音，仿佛他的双唇就正在她的耳畔开合。没有悲喜，只因那高傲中略带自负的语调总那样不讨人喜欢；没有色彩，不知为何却让她好像感受到裹挟在旧时光里的寂寞。
顿时，沉寂在意识里的强烈直觉却如同被划破的雾霭，哗啦啦地往下掉。一股凉意如藤蔓般顺着她的脚踝开始往上攀爬。沿着双腿，腰，胸口……最后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颈。
无法呼吸……
灰紫色的发丝，飞扬跋扈的眉眼和有着几分“宿命同浪漫”的泪痣，以及雾状的……嗯……其他的印象似乎都是朦胧。因为不抱好感，所以任性得将他划入了需要用“我有脸盲症”为借口而“不愿多待见”的群体。可又不知道是在被什么力量驱使，会令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要在这三更半夜的漫漫雨夜，让她拼命回忆关于他的更多事。
一直悉心保存着往来的メール，每一封都包含着“分享”和“分担”的痕迹。曾经隔在不同半球的世界里，借助互联网一同探寻世间的一切。
荣耀与屈辱，喜悦和悲苦；归属与流离，生存和死亡。
不管有多忙，也从未间断过回复。可此刻，为什么手指停在键盘上，竟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不会！一定不会是这个人……
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令自己始终在生气，彼此说不过三句话就会演变成激烈斗嘴，甚至还会引发一场“暴力事件”的人？
焦躁而生气，失望且委屈。莫名其妙、齐齐上阵的心情像是一团乱线，偏偏找不出一个形容词。
难道在这个不停有意外的世界，即使卸下斑斓蝶翼，孑然躲在一片无人涉足的黑暗密林也逃脱不了与之相遇的预言召唤？
为什么房间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自己的眼泪也会跟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为什么。
为什么觉得焦躁，为什么觉得生气，为什么觉得失望，为什么觉得委屈，又是为什么……曾经互用メール表达的话语会在此刻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禁让自己感觉到了透彻明晰的心痛。
其实……你一直很辛苦吧……
想让自己的内心强大到任由谁也伤害不到的程度，而不断坚强。不愿接受那些伪善的赞美和虚假的殷勤，在别人的欢呼和簇拥下，面不改色独自抵触这些充满讽刺的“崇拜”。但当逐渐被封闭起来的心只能用拒人千里的高傲和疑似肤浅的自负来表达时，却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孤独了。
会感到有一点痛苦吗？
でも大丈夫だ、Picasso。
いいえ、迹部さん。
你一定也知道人与人之间会因什么而忽然变得亲密起来吧。
或许是因为存在血缘而成为亲人；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而成为青梅竹马；也或许是刚好拥有志同道合的想法、有着同样兴趣爱好的同伴；又或者，像我们这样，从开始就没缘由的相互信任着对方的人。
本想与你玩捉迷藏的自己，如今真的想为你霸道的请求首先放弃这场游戏。因为我已沉溺在“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哦～”这样一份微小而又隐秘的欢欣里了。
想着，胡桃千落回发了一封空白邮件就直接关闭了网页。
擦了擦眼泪，起身走下了床。她推开了窗户，一阵夹杂着雨丝的风仿佛是在窗外等待了很久，遏制不住地吹了进来。也不顾及什么，双臂支撑着窗台上，对着漆黑的夜空露出了隐约的笑容：
“じゃ、Picasso，一起倒数仍被蒙在鼓里的时间吧。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我希望，是天明……当真正「被」你遇见的那一刻，想告诉你的第一句话是……”
语气愉悦的自语中，胡桃千落伸手接住了一些雨。沾了一些在指尖，轻轻地在透明的玻璃上划下了两行晶莹的文字：
心配しないで、私は秘密を漏らしたりしません。（别担心，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密）
言ったことは必ず守るよ。（一言为定哦）
……
樱花盛开正茂的时节，就连呼吸着的空气也带着甘甜明净的气息。
高中组的网球地区选拔赛已经快要开始了。就算仅是晨练，也比前几天的强度再度增加了许多。ちょっと、既然扯上了比赛的事就不得不在此八卦一下了。说来也奇怪，自从冰帝在三年前的国中赛事上输给了青学以后，仿佛是中了恶咒似的持续败北。但各位也不用捶胸顿足，哀声抱怨上帝的不公。信じて下さい、绝不轻易与命运妥协的贵族王子们已如约汇聚在冰帝高中部，以三年前原封不动的原班人马再组最为默契的华丽阵容，为自己的青春下了最后一次注——齐心赌上了今年高中三年级组的全国总冠军奖杯。
ほら、还有一位少女：
她也一直相信着——在迹部景吾的带领下，加之那般的努力，一直在百折不饶中勇往向前的每一个人，梦想会实现的。
……
仰起秋水明眸，仿佛能映照出天边的暖色光晕。江崎月愛安静而迷恋地抱着迹部景吾的正选外衣站在训练场内，将她的目光紧紧追着网球场上那个人。女孩子的笑容既羞涩又可爱。是真挚，是温情，是幸福，是独属于给恋人的笑容。
一步，再一步，又一步。
她一边在心底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向前方走去。
迹部景吾……
就是那个最耀眼的少年，竟如此完整的填满了她所有的光景年华。
驻足。轻轻闭上眼睛，少女低头轻嗅怀里衣衫上的玫瑰香调。恍惚间，羁绊于「路易十四」尊贵芬芳里的她，依稀回到那年夏天最后一场倾盆大雨喧腾来袭之时……
七岁的梦。那一年，很久很久以后，她仍觉一切都太美。
……
跟随父母回日本并去拜访父亲商业界的好友时，调皮的江崎月愛趁所有人不注意偷跑出了会客厅。可刚溜出来就后悔了，因为天色暗淡地让人提不起劲，天空也不知在何时下起了大雨。正当百无聊奈独自沿着主人庭院的长廊漫无目的得往下走时，她的目光忽然好奇地停住了——虽然聚焦距离不远，但隔着密集的雨线自然无法让她看清细节，只隐约可见有个小小的身影正维持着蜥蜴的姿势，胸口紧贴树干半昂起头颅，双手努力向上探着。
忽然，那身影好像是脚下滑了一下，顿时就后仰摔了下去。然而对方竟敏捷地在半空中硬是扭转了身体，最后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稳住了。
而此刻，冲上前的江崎月愛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目睹着男孩子一边努力瘫坐在树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手掌……
竟是，一只雏鸟。
就见那有着灰色羽毛的小鸟在他的掌心微微蠕动了一下，抬起小小的脑袋露出了一双小黑珠子般的眼睛，然而令她惊奇的是，那小家伙竟对他露出了一副丝毫没有痛楚和恐惧的天然呆！
是被他一直努力保护在自己温暖掌心的缘故吧……
可是，他的膝盖，流血了……
……
总觉得有生之年，每个人都注定会被某些美好所打动。就像一瞬间弥漫起来的心情，鼻腔里泛着苦涩，胸腔中却绽开了温柔的一片花海……
她如鲠在喉，好像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看着小少年就哭了出来。精致的脸庞衬着披散下来沾满雨滴而变得湿漉漉的金发，简直楚楚可怜。
“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分明是心照不宣，却还是很笨拙地问出了口。
“一点小伤，不疼。喂，别哭了。本少爷怎么能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心疼，真是不华丽。啊恩。”
——语气好别扭呐～却又是那么的可爱……
她记得，她一直记忆犹新。他的声音滤过咫尺的空气如遇热的起司缓缓被拉长，慢慢折进她的耳膜。那是他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恍如午后暖暖的阳光倾泻，繁花似锦。回眸，她也越过泪光和雨水第一次看清了他……
“月愛！月愛！”
迹部景吾的声音骤然把她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少年微微皱着眉心，正拿着毛巾擦拭着满脸的汗水。
“不华丽的女人，大清早就在发呆。” 他的语气虽略有不快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说着，又从她怀里抽出了被她死死抱住的外衣， “难道两年没看本大爷训练，本大爷的网球美技就令你无趣到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啊恩？”
“诶？不是的！根本不是的！！对、对不起……是因为我、影响到你的训练了吗？真的对不起……”
少女惶惶地望着他，垂着眼皮嗫嚅了下，声若蚊蝇般喃喃自语起来， “一点都不明白女孩子的心，分明就是看着最喜欢的人在打网球……你怎么会妄加断言我会感到无趣……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失落，竟有两年的时间没办法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你训练了呢……”
猛然，她仰起头，水眸立刻就变得充盈起来。
“脸上的伤还痛吗？很疼吧，一定还是很疼吧……”
眨眼间，今岁今夕仿佛和七岁之季的画面深深融合在了一起。除了自称由“本少爷”演变成“本大爷”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执拗的眼角眉梢如薄荷叶边的锯齿，宛若轻柔一掠就划破了她的心。只觉泪光闪烁了一下，有那么一滴滚烫的液体，就柔软地掉进了自己的颈窝。
迹部景吾微微愣了一下，复又温柔地揉乱了她的发顶， “根本就不痛。本大爷又不是小孩子。ねえ，Kabaji？”
“Usu。”
尔后，她只轻轻含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到现在她才知道，母性和爱情之间是融会贯通的。女人遇见自己心爱的人都会本能得把他当成孩子一样的心疼着。全然忘记自己其实比他更小一些。甚至忘记……自己本身也还只是一个孩子。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连串烂熟于心的音符。那是新专辑中的主推歌曲〈愛してる〉中的旋律。是她写给他的秘密心语：
微笑む顔だの優しい声だの。（微笑的表情，温柔的嗓音）
どんなに远くにいても、ずっと忘れられないの。（无论相隔有多遥远，永远都不会遗忘）
好きだから、好きだから。（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
絶対好きだから。（我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流靡枕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