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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1】

      我是洛王的第三个儿子,加贝王子。
      对于这个称谓我一直不能适应,就像我不能适应每天早上被一群侍女服侍着穿上那些金绸制作的服装,同大哥和二哥一起去父王的榻前毕恭毕敬地请安,接受他递与的文书,然后再故作满足地离去。
      我想念的是曾经跟拉姑一起在泗水的日子。
      尽管泗水只是个位于云洛城峪岭山脚边的一个很小的村子,小到如若不是我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大概父王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领土中还有这么个地方。父王不喜欢我总是提起我的过去,偶尔我无意间流露出对泗水的想念,他便一副不耐的神态。我想,大概父王宁愿相信我在十三岁投奔他之前的岁月都是一段被抹去的记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一个在如此破落的村子里长大的人。
      于是我想,我大概是父王眼中一个不能言说的耻辱。
      不过对此我并不介意,即便多讨得一些父王的喜爱对于我来说也并没有多大的益处,反而有可能使我身陷险境。

      听御长老说,我的父王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国王。十几年前东南方的陈国突然大举侵犯云洛国,一出兵就遏制住了云洛国的要塞。陈王是看准了云洛国当时城内无兵,偏偏趁云洛国攻打巴蜀国之际进行偷袭。一时间云洛国数个城池纷纷失守。眼看将军李呈烨镇守的副城也即将失守,云洛国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于是父王便亲自调集了一支仅数千人的军队出城应战,最终以一敌十大获全胜。御长老说此战战事甚是惨烈,我的生母宁后便是在此战中身亡的,而我也从这一天起被宁后的女婢拉姑抱着逃离到了泗水。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心有余悸。
      御长老说到此处时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他说我的生母宁后生前最得父王的宠爱,本来后宫是不准许参与朝政的,更何况当时的宁后还有孕在身。不过宁后执意要跟过去,父王不得已只得答应。
      其实,宁后是怕父王一去不回啊,御长老哽咽道。
      原来世事难料。
      一切都是天命。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如果当时宁后没有跟过去,也许现在拉姑依旧是宁后的女婢,那样的话拉姑就不会死。

      这一日,我与大哥二哥三人照常去父王的榻前请安。
      父王正坐在他的那张虎头黑木躺椅上闭目养神,臃肿的身子深深地陷在椅背里。我们三人朝他叩首,“父王,儿臣来向您请安,愿吾王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半抬头透过余光望着躺椅上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想起御长老曾跟我描述的当年的洛王,心里竟平生出些许的伤感来。
      父王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抬了下手,于是三个女婢便端着置放文书的伏案走了过来。我举起双手,像往常一样接过女婢递过的文书。
      父王叹了口气:“你们三人自受训以来已有三年之久,现在也该到了传位的时候。”
      “现今陈国又在蠢蠢欲动,无一日不对我朝疆土有所觊觎。虽然寡人今仍可对他们有所威慑,但难保一日他们不举兵进犯。蛮夷之国皆是蛮夷,唯有真正优秀的君主才能保卫住我们的疆土。但愿你们不会让寡人失望。”
      父王说完闭上了眼睛。
      我们三人朝他叩首后,起身退下。

      从父王的住处卧龙阁出来后,我开始有些心绪不宁。正思绪的功夫,二哥突然一个健步越过来抢过我手中的文书。
      我回过头去便正好对上他鄙夷的讥讽,“你这个连骑马射箭都不会的废物还是乖乖在你的灵贝宫里待着吧,立储之事父王心中早已有定断,是断断不会将王位交与你这个草莽之人。如今你就是竭尽全力完成了任务也不过是白费功夫,还不如现在就向我俯首称臣才是万全之策。”
      二哥随手将文书丢到了水池里。
      我明白二哥永远都不会承认我是父王的儿子,在他眼里我始终被视为草莽。于是自觉无意争执便草草地绕道而去。

      从小拉姑就告诉我: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其固有的位置,掠夺不去,也强求不来。十三年前,我只想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小民,永远有拉姑的陪伴;而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就是能够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至于如何活我想我大概并不十分介意。

      御长老找到我时,我正在静心斋读一本书,读到此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便心生涟漪。
      御长老质问我缘何不照父王的命令尽快执行任务,他说这件事攸关到王位的禅让,兹事体大,当属当务之急。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便不言语。
      御长老见我不做声色便愈加急火攻心,他问我:“你可知你的生母宁后可是为了保护你而死,她生前一再恳求老夫要协助你成为一代君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却不为之所动,想必宁后在天有灵也会死不瞑目。”
      我知道他一定会以此来要挟,尽管他知道我并不喜欢他这样说,却依旧义无反顾如此。
      我只能问他:“你可知,我杀你易如反掌。”
      御长老忽地跪下,“老夫当年承蒙王后的大恩,答应誓死也要替先后完成遗愿。若王子执意要斩杀老夫,老夫亦无怨言。”
      看到御长老一脸的视死如归,我感到心中无奈。
      我叹了一口气,起过身来毕恭毕敬地将他扶起,漠然道:“其实,加贝王子早在他出生之日就已经死去,你又何必再执着于此?”
      “如今洛王龙体微恙,大王子虽然智深却是心狠手辣,而二王子易躁根本不成气候。加贝王子既能重返王宫,必是天佑鸿福。既是天意如此,为了万千云洛城子民王子也该担此重任才是。望王子三思!”
      我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到御长老的样子。我说:“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说。”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有力,直直地传到御长老的耳朵里。
      “王子——”
      我转身再次坐到书案前,拿起先前未读完的书,不再多说一个字。

      【2】

      从父王发放文书之日起已有一月之久。
      期间御长老又来规劝过我数次,但见我日日与诗书为伴全然没有要行动的心思,只能叹着气拂手离去。
      我看了看书案上不久前御长老差人送来的文书,打开了来,父王的笔记了然于上——今日陈国屡屡来犯,扰民生息,云洛国东北之巴蜀国素来中立,若能与之交好则陈国克。三月之期为限,钦此。
      我合上了文书,久久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暮色四合,清冷的街道变成了一片荒凉之地,连远处庞大的洛王宫也显得格外的落寞萧条,静寂的分子在整个云洛国中潺潺流动。
      今日是宁后的祭日,举国上下同悲。
      我站在洛王宫外的无茵桥上静静地吹着玉箫,低沉婉转的箫声飘落在桥下的水面上,伴着点点的星光全变成了一个人的面孔。
      不是宁后,那是记忆里拉姑的剪影。

      十六年前,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拉姑抱到了泗水村去抚养,印象中自我拥有记忆的能力开始,拉姑就日日夜夜的陪伴在我的身旁。
      她总是对我极善,生怕累着饿着我半分,一直拖着瘦弱且多病的身子去村子里的地主家做工,有时累的实在撑不住了就晕了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拉着床边人的手问:我的贝儿在哪里,快带我去找我的贝儿。
      只是那时我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还只懂得哭着闹着要饭吃。
      等我终于学会了说话,便拉着她的手叫她“娘”,她一下子就流下泪来,回头却甩开了我的手严肃地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娘,从今往后你只能唤我为拉姑。
      然而等到我十三岁的那一年,拉姑终于在一场大病之后便卧床不起,我日日夜夜地守护在她床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在临终前,她拉着哭成泪人的我告诉了我的身世,让我去投靠我的父王。我哭着对她说: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可是她,还是就这么走了。
      后来村里的人把她的尸体掩埋了之后,让我去给墓碑署名,我跪在坟前早已经泣不成声,最后只颤抖地握着石笔在碑上刻下了四个字:儿子加贝。

      一阵微风吹过,立在桥面上的那个身影有些隐隐地颤抖,手中的玉箫一个不稳就直直地落入了水中,箫声立刻戛然而止——

      “公子怕是忆起了难忘之人?”
      我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只见一轻纱拂面的女子正伫立于桥头,白色锦缎轻罗玉秀加身,看上去像是哪家名门贵族的小姐,她的身后跟着一侍女装扮的随从。
      那个小姐见我不回答便拾阶而上,声音细柔而动听,“我是寻了公子的箫声而来,这云洛城内能将箫声吹的如此忧伤婉转的大概仅你一人,而今日是洛王钦定的亡祭之日,想必敢在此时洛阳宫外吹箫的也就只有一人。”
      她在我面前停下,微微地欠身,“你是洛王的三皇子加贝王子吧。”
      我觉得诧异,想不到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如此的聪慧,竟然可以仅凭一阵箫声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请问小姐是?”
      “婢女叫皇甫殷晴,是当朝太师皇甫拜仁的女孙。”
      一阵夜风吹过,细风轻轻地卷起了女子面纱的一角,但依旧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我皱起了眉头,皇甫拜仁。这皇甫拜仁是仅次于洛王的两大内阁大臣之一,脾性暴躁易怒,素来与另一内阁大臣御长老为敌,而且手握重兵。我平日里听得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他对自己膝下的五个儿子都是严责怒骂,却偏偏独爱自己一个叫皇甫殷晴的女孙。
      我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女子——
      心想,看来眼前这皇甫殷晴果然是不同于一般之人。

      【3】

      秋末,叶落。
      宫中快马来报——二王子洛青辰死于巴蜀国外,死因不明,死时身中数箭。
      几日后,钦差派人从巴蜀国捎来奏折——二王子死于贼人之手,乃江湖一箭红所暗杀,现一箭红头颅已快马加鞭送于帝都执行司处置。
      执行司处置——一箭红头颅悬于云洛城外示众。

      父王听到此消息后便一病不起,朝中大大小小的事物就都悉数交与了两位内阁大臣处理。如今陈国将要进攻云洛国的消息被传的人尽皆知,此时朝野上下便更是一片混乱状态。
      我依旧每日去父王的榻前请安,父王有时睁开眼会看到我的身影,也不说话只是让我坐在一旁读春秋给他听,却并不质问我缘何未去巴蜀国执行任务一事。
      两个月的时光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了。

      有一日,我正在静心斋读一本无名残书。
      一个太监来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师皇甫拜仁之女孙皇甫殷晴相貌端庄,温良贤淑,特许配为三皇子洛加贝为妻,三日之后即大婚,赐黄金万两,钦此。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接过了圣旨,谢过公公。
      我打开圣旨,圣旨上确实是父王的笔迹。
      我感到奇怪,为何自己去父王的榻前请安之时却从未听父王提起过此事,眼下正值朝野震荡不安,仅是要处理日益嚣张的陈国骚乱就已经是筋疲力尽,又怎会有心思处理我的大婚之事?
      我紧锁住眉头,无数个疑惑的种子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大婚之夜。
      我坐在桌案上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本是坐在床厩上的皇甫殷晴掀开盖头,走过来轻轻用手挡住了我未来及送入口的酒杯。我抬起眼睛望向她,终于看见到了她真实的面容,烛光下的皇甫殷晴披着凤冠霞帔,娇媚如芙蓉盛开,果真是个美丽的女子。
      我抬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问她,“为什么嫁给我?”
      皇甫殷晴坐下来,莞尔一笑,却不答反问:“为什么想娶我?”
      她轻轻地摊开手,手里放着一只玉箫。
      我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我坦白地说:“不错这是你的箫。”
      当日无茵桥上,我吹的这把箫确实是属于皇甫殷晴的。皇甫殷晴曾说谁替她找到她最心爱的这只玉箫便嫁于此人。三个月前御长老把这只玉箫放到我的书案上,对我说这是与皇甫拜仁的女孙联姻的信物。
      “不过当天这只箫在你来之前就已落入水中,你如何得知这只箫就是你的那只?”
      “箫音。”皇甫殷晴柔声答道。
      “每一把箫都是有灵魂的,如果遇到与之灵魂契合的人,它们就会演奏出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皇甫殷晴注视我的眼睛,柔声说:“我之所以能找到这把箫,是因为你是第二个与它灵魂契合的人。”
      “那你知道我为何娶你?”我又问她。
      “也许吧。”皇甫殷晴垂下了眼帘,“可是我并不介意。”
      我捏住皇甫殷晴的下巴,轻轻地抬起她的脸。
      烛光中,她的面颊染着一层红晕,明媚的眸子里波光流转,我觉得好像全世界所有的芙蓉花都盛开了。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那张红唇。

      其实皇甫殷晴并不懂。
      我并不想利用她。
      虽然御长老对我说这是赢得皇位必须要走的一步棋,但是我给了自己选择。也许他说得对,拉姑其实也是希望我继承皇位的,否则她不会把我的身世说出来让我来找父王。如果说继承皇位是我的使命,那么我是否还能为我的心愿做一点点的努力,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多想回到泗水,只是守着拉姑的小房子过一辈子。
      我把玉箫弄掉入了水中,其实皇甫殷晴即使捡到也大可不必承认是从我这里得到的,那么她就不用嫁给我。
      我只能说。
      一切都是天命。
      我偏偏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皇甫殷晴的女子。

      【4】
      时光飞逝,眼看洛王规定的三月之期已迫在眉睫,此时大皇子差人快马送来奏折,请求娶巴蜀国的纳兰公主为妻。洛王看完后大喜,遂公之于众,于是全国同庆。这云洛国一旦与巴蜀国缔结了姻缘,来日巴蜀国定会助我国共同夹击陈国,那么云洛国便算是可救了。
      两日后,大皇子洛铭宣便携了巴蜀国公主而来,王公大臣纷纷出城相迎。我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他们一席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云洛城内,为首的是骑着马的大皇子,身后的千人队伍是巴蜀国国王所赠与的精兵,护送着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
      街道上的百姓都振臂欢呼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安定喜极而泣。

      明日此时,即是洛王宣布传位之时。

      至于传位之事,似乎并没有了什么悬念。天色未暗,各位大臣已纷纷去过了大王子的宣宇宫贺过了喜,大家都想在明日大王子登位之前博个好彩头,希望来日新君登位能给他们加官进爵。当我踏进大哥宫殿的时候,发现他的院子里早已经堆满了一箱一箱大大小小的贺礼。
      宫室之上,大哥正半卧在软榻上品尝着小点心。
      看到我,他感到有些意外地从软榻上走下来,摆手遣散了两旁的女婢。
      “三弟从未踏进我宣宇宫半步,今日前来倒是大哥的荣幸了。”
      我笑了笑,“大哥说笑了。我知道大哥的府上是二哥经常过来的去处,所以一直未曾拜会。大哥你也知道的,二哥一向不喜欢我。虽然我也曾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告诉他我并没有要跟你们争夺王位的心,可是二哥却好像始终不能相信。”
      我顿了顿,看向他,“大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大概是觉得三弟没有同我们一起长大,少了些兄弟情义吧。”
      “也许吧。不过我有时候还真是羡慕大哥和二哥之间的兄弟情义,想着如若我能同大哥二哥一起长大,兴许我也能跟大哥二哥有些兄弟情义。可惜啊,我从小就在一个破落的村子里长大,虽然后来幸运的回到了宫中,但依旧没办法抹去那十三年来的平民经历。”
      “三弟这是哪里的话,大哥可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出身,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的看待。”
      我笑了起来,眼里露出悲伤的神色,“不管大哥怎样看我,至少......我以为大哥对二哥是真心的。可是......”我把手里的一封黄色的信笺丢到他的身上。
      “这是?”
      大哥捡起了地上的信笺。
      他拿着信纸,脸色开始由红转青,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我说:“大哥的字迹大哥不会不认识吧。这是你与一箭红暗通杀害二哥的信函。”
      “我想不到,二哥竟会死在大哥的手上,大哥真是好狠的心。皇位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需要骨肉相残?”
      大王子冷笑了起来。
      脸色一转,“即使二弟是我杀的又能怎么样!事到如今,我已经娶了巴蜀国的公主为妻,现在整个云洛国都等着我大王子来救,满朝文武百官都坐等着我洛铭宣登上皇位,甚至全国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视我为救国的恩人。就凭你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我是不能。”
      “不过,父王能。”
      我看着大王子,一字一句地说:“父王已经绝对明日一早就宣布废除你大王子的身份,从此将你贬为庶民。”
      听到我的话,大王子愤怒了起来。
      “我不相信!父王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大王子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来人啊快来人啊!”
      大王子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腰间,一把刀刃狠狠地插了进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秋风扫起了落叶,在空中四散开来。

      大王子洛铭宣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我身后躺了满满一地的精兵,不相信这是出自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为。
      他一下子瘫坐到软榻上,瞪着一双眼睛。
      “你竟会武功,我早该知道的。”

      我转过身正欲离去,眼角却忽地瞥见了大王子腰间别着的一块配饰,我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走过去,将那东西从他身上取了下来。我将那个东西拿在手中,这是一个由上等的象牙雕琢而成的小巧精致的月牙型坠子,拿在手中通体发亮。
      我问早已经面如酱色的大王子:“我的坠子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大王子不说话,忽地大笑了起来。我一把攥住大王子胸前的衣服将他从软塌下提起来,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往脖子上冲,“你娶的那个公主她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哈!她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小情人,纳兰若雪!”大皇子笑的愈加张狂。
      砰——
      我将他狠狠地甩到一旁的石柱上。
      大王子一口鲜血立刻喷洒了出来。
      大王子跪在地上,抹了抹嘴角的血,讥笑道:“我拿了你与她的定情玉佩跟她见面,没想到你那个傻公主她竟然相信了,你说好不好笑!”
      你——
      不会的!不会的!当年那个裹着白色狐裘的小小姑娘绝不会是这个纳兰若雪!我大叫着从门口跑了出去。

      【5】

      夜黑的深邃,静心斋里却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光。
      我坐在书案前拿起那颗被我遗忘了许久的月牙型坠子,仿佛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忽然又踩踏着时光的机器慢慢地飘移回来。
      一下子把我拖拽到了八年前那个飘着雪花的凛冽冬天。

      那一年,我八岁。
      又是一年的冬天,天空中飘着雪花,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寒冷些,泗水村子里的人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过冬,谁也不愿意在这种鬼天气里外出。
      拉姑许是在前晚就受到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可是她却执意要拖着病重的身体带我去旁边的峪岭山上找师父研习武艺。我为了能让拉姑在家里安心地休息,就安慰她说:“那条上山找师父的路你已经带我走了四年,现在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里。如今我已经通晓了些武艺,你拖着生病的身体跟着反而会拖累了我,倒不如留在家里好好地休息,早日把病养好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拉姑原本并不同意,但听我这么说也只能点了点头。
      然而你总是不能知道命运究竟会给你安排怎样的际遇。于是,在我生平第一次独自外出的日子里,我便毫无准备地遇到了那个人,那个站在雪地里裹着狐裘的小小的女孩。
      我轻轻地走向她,隔着漫漫的风雪。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张精致的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嵌在白色的袍子里,只露出一双大大的忽闪忽闪的眸子,像是七月里峪岭山上最美的那朵百合花。我一时间竟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雪谷精灵,就伸出一只手来想轻轻地触摸她的脸颊,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了似的,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连骨子里都透露出无比的小心翼翼。
      就在我的手将要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小女孩“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立刻不知所措地收回了手,窘迫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想去偷吃糖果却被抓了个现行的孩子。
      泪水一滴一滴地从小女孩的大眼睛里流出来,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似的。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花上一天的呆在这里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衣服,耳边传来一声小猫咪似的低语:“我迷路了。”
      我回过头去看着小女孩已经哭得红红的鼻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想说这个小姑娘也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子,之前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哭出一声来,如今倒好,遇到我就哭了个昏天暗地。
      我拉着小女孩的小手慢慢地行走在风雪中,沿着她断断碎碎的记忆,一路行走一路摸索。我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满足,因为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被别人需要,幸福的连心里都开出了花来盛开在雪地里。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雪地里两双浅浅的脚印上,随即消散开来。
      连时光也在这个四处飘雪的日子里模糊了起来。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小女孩来时的那辆马车,她所有的仆人都急得发了疯似的找她,之前她们的小祖宗说想要出去看看雪,可是她们只一个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了小祖宗的踪迹,她们拼命找啊找啊,生怕她会遇到一丝的危险。她们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好在小祖宗现在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我看着小女孩被仆人们扶着坐上了马车,心里有着隐隐地失落。
      马车就要启动了,小女孩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身来,朝着我喊:“大哥哥,你要记住哦——我的名字叫纳兰若雪……你要帮我收好这个东西……”说着小女孩扬起手来将一个东西丢出了窗外,“……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再相遇,你一定要拿着它来找我知道吗……不要忘记哦……”
      我捡起了她扔在地上的月牙状坠子,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终于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东西似的,连世界也变大了许多。

      静心斋里的烛光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放在烛台上的蜡烛也烧得仅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好像马上就会要灭去。
      我的胸腔里积蓄着满满的愤怒,握着坠子的手一拳打在书案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想不到自己料尽了千般事,却独独没有预料到这一环。为什么?为什么纳兰若雪竟会是巴蜀国的公主!为什么我竟会让大王子偷了我的信物去与她相见!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猛地朝空中一挥。
      屋子里所有的烛光瞬间消失在空中,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怎么不叫人续灯呢?”皇甫殷晴一边点着烛台上的蜡烛,一边语气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在为明日的事情担忧?”
      皇甫殷晴见我不说话,就将一盘小点心放在我的书案上。
      “我已经将那封信交给了我的祖公,明日他自会亲自呈交与洛王。你放心,即便明日洛王执意要立大皇子为王,我的祖公和众大臣也会去极力反对,洛王不能不顾忌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哦对了,还有御长老。”皇甫殷晴依旧用如水的声音说:“明日御长老也定然会在大殿上为你说话,想必你之前处处躲避御长老,也是怕被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大皇子耳系觉察出来坏了大事吧。”
      皇甫殷晴静静地说:“你是我的相公,我是如论如何都会帮你的。”
      我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争这个王位吗?”
      皇甫殷晴不说话。
      “三年前当我还在泗水的时候,一直抚养我长大的拉姑在临终前告诉我,其实她只是我生母宁后的一个贴身侍女,当年正值云洛国与陈国的战乱,父王亲自上阵杀敌,我的生母宁后因为担心也追了过去,那时她已经怀了十个月的身孕。”
      我的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当年宁后在战场的营地上生下我的那一天,陈国突然集合了他们的后方部队突袭了我们的营地,宁后为了保住我的生命便让贴身的侍女抱着我逃离了出去,等到父王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时候,生母宁后却已经被杀死在了营地之中。”
      “拉姑抱着我一路逃一路逃地到了泗水村,为了我的安全便一直隐居于此。她对我说,她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宁后在临走前对她的嘱托,所以她即便拼了性命挣钱也要请教书先生和学武的先生来教我习武识字,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重返王宫去继承大统。”
      我感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拉姑临死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我这才突然地意识到,有些话在我心中埋藏了太久,已经生了根发了芽,随便一撕扯就会牵扯出浑身的疼痛。
      “那么你呢?”皇甫殷晴忽然认真地问我:“你想要成为云洛国的王吗?”
      “我不知道……”
      我闭着眼睛紧紧地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暗的虚无,心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的脑海中存留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承诺和责任,前方的道路似乎早在我出生之日起就已经为我铺好,容不得我有一丝的反抗和退缩。我从来不敢问自己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是如此的害怕,害怕走错了一步就会荒芜了母后的性命和拉姑的一生。我只能照着既定的步子亦步亦趋地走着,然后直到走出了很远,也忘记了怎么回头。
      烛光闪烁,映照出一室的落寞。
      皇甫殷晴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她蹲下来轻轻地环抱住我的身子将头倚靠了过来,然后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呆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

      【6】

      第二天午时,所有的大臣齐聚在大殿之上。
      洛王端坐在王座上,旁边的太监正宣读着他刚刚颁布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蒙陈贼滋扰,东西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立三皇子洛加贝为王带民行事。然则大皇子洛铭宣其用心险恶,谋害亲兄,实乃罪大恶极,现终身囚禁于太生殿,永远废除皇子之身份。钦此。
      大臣们俯身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上——”洛王身子一歪,重重地从宝座上摔了下去。

      洛王躺在床上的弥留之际,睁开眼睛瞟了一眼侍候在旁的儿子加贝说了这么的一段话:“本王一生之中唯爱一人乃你生母宁后,本王自知这一生之中有愧于她而日日不能安睡。自你十三岁起入宫以来,每每忆起宁后则愈加不能进食。人生最痛苦且莫过于不能保护爱人厮守到老,唯有竭尽所有达其夙愿,今将王位授之于你方可安心至九泉之下。”

      我苦笑,原来父王早就有心将王位传授于我,真是好一个造化弄人。原来父王只稍一句话就可以将拉姑这一生的付出和御长老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都打成了泡沫。
      尽管我依旧想念我的那个小村庄,但如果说成为王就是我的命运。那么为了这个命运,为了那些我永远永远也不会背弃的人的心愿,我愿意成为这个我不喜欢的王。

      纳兰若雪找到了我的时候,我正在后花园中与皇后皇甫殷晴喝茶。纳兰若雪开门见山地问我是否就是当初那个救了她的人,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不是。我说,当初救她的那个人拿了她的坠子,是个爱慕她的男子,可是如今的这个人却只能还给她坠子,已经给不了爱情。
      直到如今,我才忽然地明白,有些错过了的爱即使再美丽也无法重来。
      除了对不起,我亦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皇甫殷晴温柔如水地看着我:“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搂着我美丽的妻子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时间会告诉我一切,即使是错的会后悔,但至少这一刻我觉得很幸福。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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