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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醉若成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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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醉若成欢
顽主依旧是顽主,好出游,好行猎,偶尔为着修建行宫的款子同丞相大人较上十天半个月的劲儿,最后总是无奈认输,笑眯眯批文拿银子去赈边援建。想到连之华一脸薄怒对自己唠叨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君王便禁不住心情大好地埋首在奏章里偷笑。
他现在非常喜欢支使连之华做这做那——爱卿,为朕看看这折子,顺便磨一磨墨罢;爱卿,朕觉得肩膀甚酸,可否劳动爱卿为朕揉上一揉爱卿啊,那案上有些新贡的冻顶乌龙,朕记得爱卿也是喜欢的,不妨尝尝?顺便帮朕也沏一杯……
爱卿,爱卿,真是个好称呼。
春夏秋冬匆匆来去,转眼已是昌平十二年。夏令之时,天气渐热,人心也跟着浮躁。某日,秦知恒笑对连之华道:“爱卿,天气甚热,不如我君臣二人同去殿后温泉沐浴一番如何?”
他本只想逗逗她,却见连之华面色大变,僵着声音道:“陛下恕臣无状——臣自幼不喜温泉,亦不惧热。”恰在此时通报说吏部江大人求见,连之华迅速找个由头,告辞出去了。
秦知恒不由有点不妙的预感——果然,两日后便听手下回报说,连家大小姐,连相的胞妹打算招婿入赘,如今上门提亲的人比着向连相求亲的还多呢。
据说这位连小姐素喜安静,最是贤淑,又生来体弱,真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全京城里大家闺秀的典范,外人根本无缘得见。又听说连相宠爱妹妹,不舍外嫁,于是才决定招赘——听罢消息,秦知恒沉着脸砸了手边一套珍贵的九华琉璃夜光杯,急旨召连之华入宫。
夜幕微沉,宫中灯火煌煌,帝王寝殿内却一反常态,一片昏晦。年轻恣肆的君王居高临下俯视着垂首敛眉拱手肃立的丞相:“听闻爱卿有意为令妹择婿?”
灯花炸开,蓦地一声脆响。连之华微一恍神,俯身回禀:“是。”
君王一步步走下玉阶,乌帛刺金的九龙云靴轻叩地面渐行渐近:“哥哥尚未成婚,妹妹便要招赘,是否有些不合礼数,嗯?”
不待连之华答言,他便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束得规规矩矩的乌发:“依爱卿看,朕可配得起连家小姐?”
连之华蓦地抬头,秋水明眸中几许惊惶。未及出声,唇已被人蛮横无理封了去。
烛影摇红,烛泪淌了一地。卧龙阁,鸾凤帐,被翻红浪,灏夜未央。
秦知恒拥着连之华,一寸寸流连地吻过她乌云撩乱唇若施脂:“之华,我是真的喜欢你。”
“之华,只有你板着脸训我时,我才觉得做皇帝有点儿意思。
“之华,我知道我万事皆不出彩,只这一个君王的身份让人看得起,可即便是做皇帝,我也做得不好……有时我就想,如果我不是君、你不是臣,你可还会愿意同我有交集么?
“可是,之华,就算我卑鄙好了……到底是放不下你。
“嫁给我,好不好?”
她不答,只埋首在锦堆云被里,静静地,有泪水悄然滑落。
天光渐亮,小太监在外间小声唤:“皇上,该早朝了。”
秦知恒不耐道:“朕今日微觉不适,明日再朝!”话音未落,怀里有人猛地挣了下,对着他一记白眼。遂陪着笑凑上去安抚:“待会儿就叫他们把折子拿过来批,……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哎哟!”手忙脚乱,好容易从地上一堆被褥里狼狈脱身,便见连之华已经穿戴得差不多,鬓发微乱,面色冷淡,喜怒不辨,竟是起身欲走。不禁开口:“之华……你还没有回答我。”
素袍罗带银冠玉笏,又是那个不苟言笑八风不动的丞相,面向他一揖到底:“承蒙陛下厚爱,臣不胜受恩感激。然,臣女连氏早年立誓,宁做贫户妻,不为王侯妾。”
转身,离开。
昌平十二年秋,连家大小姐病殁。连相大恸,半年不朝。
昌平十三年春,连相侍妾诞龙凤胎,产后血崩而亡,追赠二品诰命。仁宗皇帝亲为一双婴儿赐名,兄名“长卿”,妹名“不渝”。
连家一双小儿女抓周时,圣驾亲往。一点点大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咧着没牙的小嘴对着龙袍的秦知恒笑出两朵花。长卿抓了连之华的玉笏,不渝抱着御赐的宝剑不撒手。秦知恒拊掌大笑,深深望进连之华眼底:“爱卿这一双儿女着实伶俐可爱得紧……拟恩旨,连氏累朝仕宦,世代忠良,生男当为能臣,生女不为人妾。”
山呼万岁。连之华一手一个抱了孩子谢恩,抬起头来,眸如古井,波澜不兴。
昌平二十八年,仁宗皇帝一病不起。五月廿八,诏连长卿为殿阁大学士,修订本朝史书;诸阁老辅佐太子,共商国是;连相近年来体弱多病,着挂职休养。
三日后,帝崩。
所有人都以为他临终忌惮连氏功高震主,而不知他的考量:太子有用人之能而无容人之量,好大喜功,性情骄横。若不趁此时削夺相权,难保他日新君不对连家下手。
皇太子秦无伤即位,改元兴庆,史称武宗,是为一代霸主,后世褒贬不一。然而曾经的那个顽主,从来无人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