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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十六章 不告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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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彦闻言冷哼:“我不过来打个仗,有什么好吸引人的?真正吸引目光的难道不是陛下?我看,你是故意往我这边跑,要将别人的注意都引到我这里罢!”他说着将烙饼丢还江原,起身道,“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此处并不适合久留。你吃饱喝足后,我马上调几个燕骑军将你护送入关。”
江原抬头,表情冷静:“我不走。”
赵彦微怒:“你必须走!不回洛阳,哪怕呆在幽州,不是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赵彦瞪他,“除非你还真是想来插手北征?”
江原一笑:“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不过你出来久了,是不是玩得太野了?居然要命燕骑军送我去幽州,哪怕你让箕豹军送我,他们或许还能一根筋听你的命令。”
赵彦哼笑:“你是君,我便不能将你么?陛下在洛阳发号施令惯了,也别忘记军队的规矩。你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偷跑过来,并不是亲征。”
或许因为两人久别缠绵余味未尽,江原面对赵彦不留余地的犀利言辞却也表情轻松,他只是略带调戏地看着赵彦道:“你说得也对,总不能叫人觉得我是来夺你兵权的。既然越王殿下嗜权如命,那朕就听凭你摆布,在你床上多住两天。”
赵彦斜他一眼:“希望陛下言而有信,呆着别动。我去叫凭潮过来,想必他有不少话要跟你这位‘夏侯’先生沟通。”
江原指指自己的脸,表示绝不会在这时露出真容出去吓人,又提醒道:“你别把他教训狠了,我叫他免你一半的药费。”
赵彦手指一动,把腰里的流采剑滑出两寸:“本王有得是钱!”他走出营帐,又格外严厉地再次叮嘱箕豹军看牢“夏侯莼”才放心。
不过等他板着脸去找凭潮“算账”时,掀帘却只看到于景庭守在药炉边,轻轻拿扇子扇着炉火。赵彦迟疑了一下,正想退出去,于景庭已经抬眼看到了他,目光如往常一样安静,却又有所不同,似乎那其中少了一些暖意。赵彦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好解释,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没想到于兄在此,凭潮不在么?”
“他有事出去了。”于景庭看着他道,“殿下不用急着去找,他很快便会回来,正好这炉上药也熬好了,殿下不如在此等一等。”
赵彦便走进帐中,于景庭将药汁沏在碗中递给他,赵彦便在炉边坐下喝了,于景庭又把碗收回去,也坐下来,继续看着赵彦,却始终没有说话。
赵彦被他看得尴尬,便笑道:“于兄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么?突然这么看我。”
于景庭慢慢道:“殿下方才脸色苍白,此时才恢复了些。”
他虽有不满,关心的却仍是自己身体,赵彦不觉感动:“多谢于兄关切,我并没什么大碍。”
“夏侯莼一定极为重要,才让殿下不惜损伤元气也要留他。”于景庭继续对他说出自己的思考结果,“这件事你本可以瞒我,但却没有,是不是殿下希望我将这件事向外透露一二?”
赵彦闻言讶然,接着紧握住他的手,匆忙道:“于兄,你可真是我的知己!我本以为你要怪我,却不料……”
于景庭见他忽然像个少年般急躁地抓着自己表达感情,可见对自己的态度极为重视,也不由感动,便坦诚道:“谁说我不见怪?只是转念一想,如果不相信殿下,岂不等于否决自己的才能和判断?于是我只能绞尽脑汁,替殿下开脱了。”
赵彦愣了一愣,开怀笑起来:“于兄啊于兄!”他吟诵般拖长了声调,对着于景庭反复念了好几次。于景庭也被他这欣喜的反应逗笑了,两人没有再多言,却似沟通了无数句话。
“他是很重要。”赵彦最后眨眼道,“但是于兄你一定要极尽鄙视之能事,将他描绘得谄媚一些。”
于景庭倒有些犹豫:“我看他还像持重正直之人,殿下那么对他,岂不会令他无地自容?”
赵彦笑道:“放心,他对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陛下若是听说呢?”
“那就让他嫉妒好了。”
看得出,于景庭并不觉得这话如听上去一样轻松,他是真的忧虑江原的看法。赵彦对此既感歉然,又不禁在心中替江原暗暗好笑,笑过之后,却又陷入了沉思。于景庭将他这喜怒不定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又多了些疑惑,只是却不再表现出来。
虽然他不动声色,赵彦却知自己一番表现漏洞百出,再跟于景庭交谈下去,只怕很快便要被看穿。再坐一会,他便假装等不及,借口去找凭潮,心虚地离开了。
赵彦料定凭潮既然不在,一定还是在某处等待消息,打听到自己离帐,立刻就会自行去见江原,便不急着回帐,而是转弯去了宇文摩罗驻扎的营帐。
宇文摩罗自率军来到驻地,早便盼望赵彦亲临了。他一时受宠若惊,像个亲随小兵一样激动地为赵彦亲自递这递那,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能靠近的机会。
赵彦淡淡微笑着称谢,坐定后问道:“摩罗将军,你过去在北赵时镇守河西,经常与戎狄人打交道么?”
宇文摩罗忙道:“不瞒越王殿下,过去宇文家得以在北赵安身,皆因北拒戎狄之功。虽然当时赵人都在传颂司马景北驱戎狄,收复国土的功绩,实际上我宇文家在河西数代坚守,与戎狄人打的交道可比司马景多多了。”
赵彦闻言赞许,又道:“那你对戎狄人应是十分了解了?”
“自然!”宇文摩罗面孔微微发红,生怕人不相信般又补充,“虽然我独自带兵的时候不长,比起父王和阿干的战绩逊色许多,可是若论对戎狄人的了解,并不比他们差。”他说着注意看赵彦脸色,见他面上始终带着专注与温和的笑容,更觉受到鼓舞,便将自己所知倾囊相告。
赵彦仔细听他描述,笑道:“那摩罗将军对胡羯人了解有多少?”
宇文摩罗被赵彦的笑容弄得有点飘飘然,恨不能将自己仅有的几次独自与戎狄人短兵相接的战斗夸口成十几次,听到赵彦又问胡羯,才想起此时眼前的敌人并非戎狄,忐忑道:“自迁居幽州,边境事少,与胡羯人打交道,也只是近来的事,其实了解不多。末将只听说他们各部间矛盾很严重,几乎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从零星得来的消息看,他们的很多作战方式,与戎狄有共通之处。”
赵彦点点头:“摩罗将军,有一件事,非你去做不可,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宇文摩罗立刻道:“殿下但有所命,末将一定遵从!”
赵彦目中神光一闪,示意他附耳过来,宇文摩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边听着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一边听完了赵彦的话。
军营中到处是透风的墙。江麟虽说勉强被赵彦说服,不打算去过问他囚禁“夏侯莼”的目的,却还是隐隐约约听说了越王在自己军帐中对“夏侯莼”做了些不得体的事。并且,还有迹象表明,并非越王主动,却是“夏侯莼”本人行为不检,有意引诱。起初,江麟严令守密,不得传播消息,然而或许因军营中人数少,箕豹军和燕骑军相互之间关系太亲密,这样的传言竟然不胫而走,不到半日,江麟又从其他渠道将这消息又完整听了一遍。
这夜,江麟忍无可忍,气愤地闯进赵彦营帐,却见赵彦正从容惬意地坐在帐中央那唯一的矮几边用餐。他手边是一个用来盛酒的小铜壶,桌上不但放了几样下酒菜,竟然还有细米饭。赵彦的身后,是拉得紧紧的简易床幔,那幔帐下方,露出“夏侯莼”脱下的衣服,显然那人已经睡了,并且就睡在赵彦的床上。
“王叔!”江麟叫了一声。或许是行军久了,性子开始有了内敛稳重的苗头,也或许是在赵彦这里碰灰太多次得到的教训,江麟竟然忍住了一把将那幔布扯下来的冲动,只是扫了扫那床幔,便正色转向赵彦,“王叔,有些事我早就想说了。我们离境数日,所剩口粮本就不多,为防烟火太盛暴露行踪,两营的将士都在吃风干的冷食充饥。王叔小炉煎药也就罢了,居然命人大开炉火,炒菜蒸饭,是否有些不妥?而况身为主帅,不能与将士同甘共苦,本就是大忌,所幸他们是你和父皇一手带出的亲兵,换作别的……”
“坐。”赵彦忽然打断他,拿筷子点点对面,“你吃吗?我一个人吃不完。”
“我吃过了。”江麟怏怏不乐地拒绝。
“那喝一杯?”他提起铜壶,给对面的江麟倒了一小杯酒,推到他面前。
江麟有些意外,一怔之下,还是将那酒杯接过。
“你现在长大了,我也不必怕动摇你。”赵彦轻轻一笑,“很多事情并非一味坚守原则就是做对了。为什么同甘共苦?因为要士兵卖命,要赢得他们敬重。如果同甘共苦能够提升军队士气或战力我自然会去做,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做呢?箕豹和燕骑已经不需要我以这种方式激励他们了。而且作为主帅,我比所有士兵都重要得多,必须吃得好一点,如果我病倒了,谁替我统领军队?再说,同甘共苦的事太子殿下已在做了,我并不反对你以此积累威望。”
“……”江麟哑口无言。
“喝罢,难得有酒有菜,我们似乎还从未这样相坐对酌过。”赵彦碰了一下江麟手中的酒杯。
江麟若有所思地望着酒杯,皱眉道:“你若不提,我也忘了自己已经成年了,似乎在你面前,比在父皇面前还容易忘记。我总是反感你将我当做小孩教训,其实自己也从未成熟。今日叔父这杯酒,我一定要喝下,提醒自己长大了。”
赵彦笑道:“是啊,也不知是我的幸还是不幸。谁想到喜欢对叔父耍脾气的太子殿下,已是有家有室了。对你父皇,你都不敢如此。”
江麟用力回碰了一下赵彦的酒杯:“谁叫你见过我最窘迫的时候。”
“彼此啊。”
“所以最恨你在我面前充长辈。”
“那以后对等相待如何?”
“一言为定!”
两人会心,碰杯饮尽,江麟还不太习惯军酒的辛辣,并不敢多饮。赵彦也只饮了一杯,回身笑嘻嘻地对那床帐后的人道:“夏侯先生不要偷听了,有好酒在此,何不下床同饮?”
江麟努力克制,指东打西地拿赵彦的饭菜说了一通后,本已经决定假装自己不知道夏侯莼就在赵彦床上。此时听到赵彦竟不避讳自己,公然邀请夏侯莼同桌而饮,面色顿时又有些难看。不等床帐后有人回应,他便站起来,冷冷讥道:“我不知道夏侯先生竟在叔父帐中,如有不便,侄儿先告辞了。你这精米细饭,还是留待与夏侯先生共享罢!”
“你最好还是坐下。”赵彦依然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太子殿下也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来我这里,只是谈谈酒饭就走,难道不觉得憋屈?”
“叔父你……”江麟瞪着赵彦,索性不客气地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来看看这个夏侯莼的!此人早已引得军士们议论纷纷,既然叔父不嫌尴尬,我也不介意替大家问问这位夏侯先生。您是前朝贵胄,寄身胡羯也算无奈,虽不幸被我生擒,不屈反抗之态仍令人佩服,何以如今却怡然与我军主帅同帐起居起来,也不怕被传为笑谈!”
他故意大声说话,想激起对方回应,然而床帐后的夏侯莼却毫无动静,似乎并不愿直面他的问询。江麟又是不屑又是气恼,他看看赵彦,后者只管慢悠悠吃自己的饭菜,察觉江麟又在瞪他,居然做了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毫无诚意地帮腔问道:“咦,夏侯先生怎么不说话,莫非睡着了?”
江麟生气起来,猛地走到床边抓住幔帐,切齿道:“叔父,原谅侄儿要无礼了!”
赵彦提醒他:“你最好还是不要冲动,等他自己……”
“哼。”此时江麟哪里还听得进劝阻,怒气之下,干脆将那幔布一扯到底,只听“呼喇”一声,那简易的布幔应声而落。江麟凶狠地将布幔卷成一团扔到床脚,示威般望向那完全暴露在眼前的“夏侯莼”。
顷刻之间,江麟的目光便凝固了,坐在床上与他对视的哪里是夏侯莼,分明是自己的父亲江原!夏侯莼的衣服还穿在他的身上,衣领边是被江麟捆绑时蹭上的污迹。
江麟的手指微微抬起,瞪着江原磕磕巴巴地说了几个“你”字,始终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出口。
赵彦不忍直视地背转身,却听江麟终于道:“你、你为何扮成我父皇的样子!”顿时把手边的酒洒都了,靠在桌边窃笑起来。
江原冷冷扫了赵彦一眼,仍旧一言不发地盯着江麟。
江麟看到江原的眼神,早忍不住脊背发凉,他果断转身,绷着脸向赵彦道:“叔父,您好大胆,居然让凭潮把夏侯莼装扮成父皇的样子。侄儿体谅您对父皇的思念之情,然而这样自欺欺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在侄儿心里,我父皇无人可以替代,您这种荒唐行径,我万万不能赞同!”他说着三脚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我这就去找凭潮过来!”
眼看江麟飞速掀帘出了帐,赵彦看看江原,笑道:“你儿子真是机智。”
江原把脸一沉,冷声道:“你为什么故意让麟儿知道?”
“难道你还想让他以为我真与夏侯莼怎么样了,然后处处跟我作对?”
江原下床一把抓起赵彦的手腕,抵近他道:“这难道不是越王殿下自己四处散布谣言,说夏侯莼行为不检的结果?”
赵彦笑起来:“还是要怪陛下太荒唐,堂堂一国之君,谁叫你去假扮敌营之人了?假扮也罢了,还被自己儿子当俘虏捉回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江原手指狠狠在他腰间扣住,低声威胁道:“还不快把江麟叫回来!不然我可又要‘行为不检’了!”
赵彦将他推开,转身出帐将齐贵叫到身边附耳几句,又重新回来。只见江原坐在小桌低头尝他的酒,若有所思:“换做平时在军中,你都不会特意要特殊待遇,更不用说在奔袭途中。”
赵彦警惕地挑眉:“怎么?”
“你身体还好么?”
“如你所见。”
“真的?”
“不信问凭潮。”
江原“哼”一声:“那你过来。”
“做什么?”赵彦依旧警惕。
江原不耐烦:“把饭吃完。”
“我吃饱了,剩下的是你的。”赵彦似乎怕他有什么诡计,居然不肯再与他接近。
他愈是躲闪,江原偏要他靠近,趁赵彦不注意,伸脚一勾。赵彦心思并不在他身上,没加提防,身子稍歪了歪,便被江原顺势拉进了怀里。刚要起身,江原便把他按住,静静地对视一会,江原向着赵彦的唇慢慢低下头去。
赵彦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斜,忽然伸臂扳过他,先在他唇上狠咬了一下,接着坐起身。江原也有所察觉,看着帐外道:“进来!”
不消片刻,江麟老实走了进来,这次他早有准备,进门便跪在地上,垂首道:“父皇,恕孩儿一时糊涂眼拙,没把您认出来,竟错将您当做真的夏侯莼了。”
江原冷冷道:“你是糊涂,临行前我怎么叮嘱你的?”
江麟一怔。一旁的赵彦却似有意相避,笑着起身道:“我看这事不怪太子,只怪陛下做事出人意表,扮得太像,太子纵然起疑也不敢认为是你。你父子相见,定然有事要谈,我去外面走走再来。”
等赵彦一离开,江原便指着桌上饭菜,沉声道:“说你糊涂,还不自知!你王叔身体不比以前,你不但不时时关注,居然还质问他为何不能与将士同甘共苦,难道不糊涂?你王叔向来对军中同袍一视同仁,岂会喜欢将自己与士兵区别对待?只是心高气傲,反去强调自己何其重要,说些同甘共苦只为笼络人心的托词,你居然也哑口无言了。”
江麟越发抬不起头:“孩儿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王叔的身体我也一定会照看好。”
江原又默然审视他片刻,江麟大气不敢出,忽听江原哼道:“方才应变倒装得挺像,终于有些像我了。”
江麟闻言抬头,见江原脸色有所缓和,不由欣喜:“不敢比父亲,还要继续磨练。”
江原微微地一笑,有感他日渐成熟,似乎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看顾江麟的笨拙与辛酸。江麟看了父亲一眼,也想起幼年的事,两只手开始在膝盖上无所适从,嘴角却又不自觉地扬起。父子二人罕有地温颜相对。
这大概是江原与江麟单独相处最久的一次,荒凉无际的塞外草原上,两人似乎也放下了拘束,话语渐渐地多起来。不觉夜深,江原最后叮嘱江麟道:“这段时间,你的奏报仍要定时发往洛阳。”
江麟连忙答应,又皱眉道:“父皇难道还要回到胡羯人那里?王叔恐怕不会……”
江原瞥他一眼:“叫你过来,难道不懂什么意思?你再去把你王叔支开一阵,让凭潮来替我易容。”
江麟有些迟疑地听从了江原,忐忑地出帐,让亲随去找凭潮过来,并询问赵彦的去向。他自己则守在帐外,寻思如何绕过赵彦,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放跑江原的机会。不料还没思虑周全,亲随已经很快回来,在江麟耳边附耳几句。
江麟顿时大惊失色,重回帐内道:“父皇,不好了!王叔趁我二人在帐中议事,带着宇文摩罗的军队已离开一个多时辰!他特意带上了凭潮,还叫人传话,让您留下替他暂摄统帅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