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玉情》雪瑶月

84、尾声

　　“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而孟婆汤，可以让你忘了一切。
　　这的确不仅仅是一个传说，望乡台边的孟婆已不知卖出了多少的汤，也不知看了多少的鬼魂去经历生命轮转。
　　只是，转世的魂魄太多了，孟婆不可能一一记得，尤其是她在奈何桥守了几千几万年之后。不过，总会有一些她还是记得的，在他们下一次来到奈何桥前时她还是能够很快辨认出来。而眼前的这个魂魄就可以称上的上是其中之一。
　　孟婆一直都记得这个魂魄前一世的样子。
　　那时的她刚把手中的汤递给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鬼，鬼差的声音就响起了：
　　“大人，不知您是想直接转世还是重新投胎？”
　　孟婆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因为她还从没见过向来欺软怕硬的鬼差，对一个即将转世投胎的鬼魂如此恭敬。于是她看到了他，那个在两个态度恭敬的鬼差的陪伴下沉默的男子。
　　甚至不必开天眼，孟婆便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隐隐的龙气。
　　难道此人生前是人界的九五至尊？只是，人界的九五至尊她也见过不少，还从来没有一个受到过如此特殊的待遇的。
　　孟婆暗暗想着，一边放慢了手中的舀汤动作。
　　既然有可以直接转世的机会，想必那个携着龙气的男子一定会选择直接转世吧，而不是重新投胎来过。想到千万年来，这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许多鬼魂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孟婆手中的动作就更慢了。
　　然而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那个一直沉默的鬼魂在低声向身边的两个鬼差询问了片刻后，忽然大声说：“我要重新投胎。”
　　重新投胎？孟婆惊讶地看了眼那个鬼魂，还是将她的汤递了过去。
　　那个鬼魂接了过去，发出一声轻叹，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然后直直地走向那轮回之所。
　　孟婆听到了他轻叹一声“烟儿”，孟婆后来也因为好奇向阎王特意问清了这个魂魄上一世的名字——冷容。
　　原来他的阳寿还没尽，原来他本可以成为人界的九五至尊。这是多大的福缘啊！却因为地府鬼差的失误而勾错了魂。本来阎王为了补偿他，破例允许他直接转世，可他却拒绝了。他为什么要拒绝？难道是为了那个烟儿？
　　当时的疑惑又被重新勾了出来，孟婆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龙气未散的男子，却也失望地知道眼前的男子并不能告诉他。因为她的孟婆汤，万余年来从未失效。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的福缘被中途折断，投胎后的男子依然成为了人界的九五至尊。只是这一世，他是真的阳寿已尽，地府不会再为了弥补他而特地派两个鬼差跟在他身边。
　　他，放弃了一个许多鬼魂梦寐以求的机会。
　　依旧携着龙气，男子飘过了奈何桥，向着她这个方向走来，却在快接近时转了个方向，径自登上了旁边的望乡台。
　　望乡台，即为阴曹亡魂遥望自己生前的家乡与亲人的地方。
　　孟婆看着那个魂魄在望乡台上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下了望乡台，来到孟婆面前轻叹一声，一口喝下了那碗汤。
　　这一次孟婆依然听到了他发出的轻叹，他在说“小鹤，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
　　后来孟婆才知道，他又放弃了一个机会，一个投胎成人的机会。这一世的他居然花大力，自愿与一个下一世注定转世为树的魂魄进行了交换，也就是说，下一世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不会动、不能说话、没有思想的树。
　　孟婆真的不能理解这个魂魄一次又一次的选择。

　　孟婆很快又看到了第二个让她记忆深刻的魂魄。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能称之为清秀的脸上有着一双漂亮得异乎寻常的眼睛。黑亮的眼眸坦荡纯净，一颦一动间，眸光如波，盈盈滟滟。
　　孟婆不禁想起了这个魂魄上一世时出尘脱俗的容貌，那个她还叫秋冥烟时的容貌与气质。
　　没有令人惊艳的美貌，也没有了那一身高贵的气质，眼前的这个魂魄无论是在气势还是长相上都与前一世的她相差太多了。
　　这应该算是她擅用血咒的一种变相的惩罚吧！
　　孟婆想起了那个古老的血咒，那个以自身的血为媒，以身上强大的怨气为基的神秘诅咒。
　　不得不说，那个诅咒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它借用了天地的灵力，强大到连一向看似无所不能的阎王都不得不在它的力量前屈服。
　　于是，与那个血咒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陷入了一个圈，一个怪圈，一个无法挣脱，唯有应誓方能解掉的圈。
　　凡间的人喜欢称这个圈叫——宿命。
　　孟婆看着这个沉静但似乎还有些心结未解的女子一步步登上望乡台，如云的秀发披在身后，平添了几分凄凉。
　　女子在望乡台上眺望了很久，很久……久到孟婆差一点就要把望乡台上的她拉下来，给她强灌下汤时，女子终于恋恋不舍地转过了身，缓缓下了望乡台。
　　“孟婆婆，”女子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不禁让她愣了一下，“能不能多给我些你的汤？”
　　对一个即将投胎的魂魄，孟婆本来没有必要回答她的话的。但是，当孟婆看着那双唯一没有改变的美眸时，孟婆还是说了声“好”。
　　捧过了汤，女子清澈的眸中忽然泛起了水光，接着孟婆清楚地看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的颊边滑落，缓缓滴落在碗里，与黄色的汤汁混合，难觅踪迹。
　　一滴，仅此一滴，接着女子只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了。
　　孟婆呆住了，彻底呆住了。这个鬼魂，这个鬼魂居然流泪了！
　　虽然喝下孟婆汤的不少鬼都还执着于前世，也会因那些前世的意愿无法实现而嗟叹。可是长长的黄泉路走下来，那些鬼都已麻木了，绝大部分的鬼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脸木然地喝下她递过来的汤。
　　而不远处的那个已往轮回之所飘去的窈窕身影，居然还会流泪，这的确让孟婆吃了一惊。
　　孟婆还记得她临喝下汤时说的那句话“翊，我不爱你了，我真的已经放下了”。
　　那个翊又是谁呢？
　　孟婆的好奇心又一次被勾起了。不过这一次的她很快就付诸行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走到不远处的水月镜花池边，孟婆的指尖在池上轻轻一点，只见池面立刻漾出一道道涟漪。接着，那个魂魄今生的所有过往便在池面上一一显现出来。
　　孟婆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从那个幽魂因投错了胎，去了一个与命定世界相悖的世界；到后来受前世留下的带有灵力的玉的指引，重回那个世界；到她与之前看到的那个男子及另一个男子纠缠不休；再到她在另一个男子的眼前引剑自刎，孟婆看得十分有兴味。
　　最后画面停在了那个颓然的大殿里，就在那个女子引剑自刎之后，孟婆看见那个长得十分俊逸的男子小心地抱起了她，将她轻轻放在了一张龙床上。那小心翼翼地程度，就好像对待一个无比心爱的珍宝。
　　他应该是她的情人吧！孟婆在这时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子口中的“翊”。
　　龙床上沾了点斑驳的血迹，一旁披散下来的明黄帐幔上也裂开了一个口子。可那个男子似乎并不在乎。在他将一块白色的玉放进平躺在床上的女子的掌心之后，他也躺到了床上，将那个女子轻柔地抱在了怀里，还不忘亲亲她的额头……
　　孟婆本来还带笑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在见惯了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与情情爱爱之后。
　　她知道这并不是感动，而是在有一点点了解了人间的情爱之后，对那些情爱更多的不懂。
　　不过她并不需要懂，因为她只是个用自己的汤来令世人忘记前尘的神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