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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寂寂轮回 ...

  •   薄薄的晨雾笼罩下,血红到妖艳的花朵开满山谷。我不受控制地走向那片血红,绝望里的沉郁在心头弥漫。而挣扎如泥牛入海,剪不断,挣不开,只剩下挣扎过后浓重的悲哀。
      那不是爱,而是债!冥冥中,一个声音这样对我说。
      手在碰触到那浓艳得近乎于红黑色的花朵时,一双微凉的手覆上了我的手,在瞬间触动了心弦。抬眸,熟悉而陌生的俊逸容颜泛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似讥诮似狡黠,轻易地勾起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刻骨伤痛。既已葬在心底,又已深入骨髓……

      于是我醒了。醒来时,午后阳光的粲然一瞬间迷蒙了双眼,恍如隔世。
      “娘娘,不睡了吗?”从榻上坐起身,蕙婉正巧走进来。
      摇摇头,恹恹地靠在榻上,心神似乎还没从那奇诡的梦中走出。
      近来,常常做这个梦。
      “那奴婢替娘娘沏碗凝碧茶醒醒神吧。”
      伶俐地说着,蕙婉作势就要离开。恰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不长眼的小蹄子!这里是娘娘的寝宫,没事乱跑什么?若冲撞了娘娘,仔细你的皮!”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蕙婉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忿忿道。
      “对,对不起,蕙婉姑姑。”垂首站在一旁,小宫女怯怯道。
      “哼,对不起有什么用?……”
      “好了,蕙婉。”看着蕙婉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我直觉上感到很不舒服,“何事如此着紧?”转首,我冲那个垂首而立的小宫女问道。
      “秉娘娘,玉清殿的孙总管求见。”小宫女用略有些发颤的嗓音回道。
      孙总管……我蹙起了眉,看来又是来送药的。
      “请他进来吧。”
      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我端坐在榻上,扬声道。

      很快的,手捧乌漆托盘的孙德有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孙总管不必多礼,还是快点起来吧。”瞥了眼他手上的托盘,我淡淡道,“看来皇上又命孙总管送药来了。“
      “娘娘可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猜到了。莫怪皇上如此宠爱娘娘呢!”孙德有一脸平静地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一般宫人溜须拍马时的谄媚。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也难怪会成为宫内最高的总管太监!
      我心里暗叹一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那孙总管把药搁下吧,本宫稍后自会服用的。”
      “可是皇上吩咐了……”
      “孙总管!”我把眉一扬,“难道你还想监督本宫吗?别忘了,前几次你也是把药搁下就走的。”
      “奴才省的,”孙德有躬身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有些话没有任何意义,却又不得不说,比如刚才。孙德有虽然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就连一般妃嫔见到他都要客气三分,但我毕竟还是他的主子,他还没那个胆量来公然违逆我。之所以会多一句嘴,也不过是履行皇上交待的程序罢了。

      “娘娘,这药?……”
      孙德有刚走,蕙婉就捧着托盘走到我身前,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开口,只是冲蕙婉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然后伸臂拿过托盘上的白瓷瓶。
      瓷是上等的象牙瓷,掌中的乳白色瓷瓶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只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瓷瓶里居然只装了一颗药丸,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
      拔开红绸包裹下的瓶塞,瓶口朝下,轻晃了几下,一颗绿色的小药丸就滑落在掌中。
      “呵……”轻笑一声,说不上是何情绪,药丸就已在指套的无情摧残下化作绿色的粉末。
      “娘娘!”身边的蕙婉不安地叫了声。
      “你就把这个瓶子和前几次送过来的瓶子放一块儿吧。”将掌中的瓷瓶递给她,我淡然一笑,“御赐之物,可不能疏忽了。”
      “是。”
      从蕙婉的眼中,我读出了很多疑问,但是她聪明地选择了不多问。

      三年,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三年;这是那些身处边关的百姓眼中的三年。
      三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三年;这是那些朝堂之上的官员眼中的三年。
      对我而言,这三年是疑窦重重,却也异常平静的三年。
      我无法理解,为何三年来我的失忆不仅未好,反而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我无法理解,为何皇上每个月都会亲自监督我吃刚才的那颗药丸,而吃过药后的我总会莫名地晕厥?困惑与不安在心头肆意扩大,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近来常做的梦,飘渺,而又惊悸……
      “蕙婉,”我倏然站起身,淡淡道,“替本宫更衣。”
      不能再等下去了!
      自两个月前,虞韶连拿下大燕南部的两个重要藩镇,打破了三年来两国间的僵局之后,皇上就因繁冗的政务而暂无暇监督我吃药,只是派了孙德有每个月送药来。于是乎,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将药偷偷地毁去,因为直觉告诉我,那颗碧绿的药丸将与谜底有着难解的联系。
      这是一场赌博,赌得是我的直觉。而事实上,我的直觉果然很准。
      在停药半个月后,我就开始做一些荒诞而真实的梦。说它荒诞,是因为梦中所见场景所见之人是那样虚幻,虚幻到下一刻就已随风而散;说它真实,是因为梦中与梦醒后的感觉是那样鲜活,鲜活到足以因哀拗而将心生生地扼杀。只是,无论是荒诞还是真实,有个地方我一直都重复梦到……
      红砖黄瓦,高高的宫墙,虽然我并不知道梦中的所在,但我可以笃定:那个地方一定藏在这燕宫的某处!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蕙婉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
      我忽然停下了疾走的步伐,冷冷地转过头去。
      “娘娘!”
      蕙婉一惊,以为自己哪里惹怒了我,却又很快放下心来,因为我回头看的并不是她,而是……
      “本宫只是想随意出去走走,你们不需要随时随地都跟着吧。”
      怒视着身后的十几个侍卫,却悲哀地发现那些侍卫根本不为所动。
      “娘娘恕罪!”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出列,单膝跪地道,“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卑职等也都是听命行事,还望娘娘明白。”
      又是这套说辞!我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角。
      三年来我所遭遇的刺客不断。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为求保险,皇上居然替我专门配备了一个十几人的侍卫队。
      且不论这样行事是否合乎理法,就是每日有十几人在你身后与你同进同出,还时刻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恐怕也没几人可以承受吧。
      审视地上的人片刻,我忽然轻叹口气,收回了目光。
      算了,就是冲他们发再大的火也没用,还是想别的招吧!
      有了这个认识,我平静地回过头:
      “蕙婉,咱们去记事房。”
      本想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能找到那个梦里的地方。如今看来,也只好放弃了。
      不过,记事房也不错!至少翻阅一下起居注与历史典籍,可以降低查找过程中的盲目性。

      “奴才等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刚到记事房的门前,把守的几个太监就向我匆匆行礼。看那架势,似乎全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儿。
      没理会,径直推开记事房的门,我一步跨了进去。
      “蕙婉,你和其他人在外面候着,等本宫有事时再叫你。”
      成功阻止了他人的随行,我“吱呀”一声合上了记事房的门,并顺手锁了起来。
      因为,我讨厌被人打扰。

      上下浮沉的生死流转,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点点滴滴,所能留下的也仅是那最后的微光。而我不愿再在那些悲伤的梦境中沉迷,哪怕真相是那样血淋淋,我也要循着蛛丝马迹,一点一滴地把一个真实的,完整的真相拼出来。
      走到记事房的尽头,面对那些积满了灰尘的古籍,我决定从头查起。
      「前朝彰和十九年十一月,始帝于锦宁北埕山山麓,灭骧文宗及其余部,至此天下初定。」
      「次年一月,始帝于锦宁登基,国号‘燕’,年号‘朝德’,并立正妻濮阳氏为后。」
      ……
      指间因那久无人翻阅的书籍而沾上了一层灰,投在纸张上的光线亦在不知不觉间变作了橙红,就在我快要因毫无收获而放弃查找时,一行文字倏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阳泽二十六年九月,燕明帝薨,留诏立四子冷宸为帝,即后世之燕怀帝。次年一月,怀帝改元穆庆。」
      「穆庆元年一月,怀帝以谋逆罪赐死其兄郢王冷容,并一举歼灭其以秋氏一门为首之党羽。」
      “冷宸。”舌尖下意识碰触到牙齿,发出一声轻唤。
      明明是那么陌生的名字,却在唤出时口携带了浓烈的熟悉感,就仿佛已相隔了一世。心跳开始加速,而眼睛则不受控制地贪看着下面的文字。
      「穆庆十二年,怀帝点左乾俟为将,北征百螭,并于次年首逐百螭于境外数千里。之后,其余各族亦相继平定,北方始定。」
      「穆庆十六年四月,怀帝南巡。巡至桡郴之时,忽逢刺客来袭,幸得无恙。」
      心跳得厉害,眼前斗然出现一场厮杀。刀光剑影,杀气重重,却终是以一抹殷红的喷洒而消弭。抚了抚心口,我忽然想起梦中的那句话——
      ——那不是爱,而是债!
      真的是这样吗?
      指尖颤抖着翻过那薄薄的纸张,在第二页的开头,我死死盯着上面的那行字:
      「穆庆三十一年一月,怀帝于玉清殿驾崩。太子冷临风继位,即后世之燕安帝。」
      驾崩……
      胸口闷地厉害,我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闭上眼,用那只空出的手不断揉着心口。
      三十一年,三十一年……
      头胀得厉害,似乎将有什么喷薄而出,却又在即将闪现的刹那被拦了下来。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痛苦地捂住头,我知道,自己一定丢失了什么。可是那丢失的,到底又什么呢?
      我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幻想中飘过的血红花影,还有那弥漫着的诡谲花香……
      花香!我倏然睁开眼。
      风从窗口吹入,翻乱手中的书,轻轻掠过一缕花香。依旧的诡谲,也,依旧的忧伤……
      头自这一刻开始炸开,无数的片段从眼前飞掠。画面交叠,剪影互融,交织在一起的悲伤更加痛彻难挡。心仿佛已被生生撕裂,碎成无数块,而那些快乐的、痛苦的、甜蜜的、愤恨的碎块告诉我:那些失去的记忆,已被我一一拾回。真相从这一刻起,已经重新完整。
      轮回是一种宿命,宿命是一种挣扎。是什么把我们系缚在轮回之轮上?无法找到可以逃脱的方法。挣扎,奈何爱与恨仍咫尺天涯。
      我闭着眼重重地靠上了墙,胸口剧烈地起伏。这一刻,除了不断地呼吸,我再也不能有其他举动。
      为脱出苦海,不惜化作尘埃。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并未走远。
      宫墙依旧,人事已非。头重重地撞上了墙,脑海中,那些过往的话语却愈加清晰。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时总是会有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当你在人群中向我投来关注的一瞥时,我感到自己的心都飘起来了。”
      秋家的女儿一向都爽朗明快,却还是在倾诉心曲时无法改变女儿家的羞涩。
      “一定要这样吗?难道权利真的对你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任何东西在它面前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敌对的立场,矛盾的选择,为何这一世的你依旧不改上一世的抉择?
      原来,轮回真的无法打破,宿命真的无法改变……
      “罢了,还是你赢了。”
      轻轻地叹息,或许死亡才是这场孽缘的最终归宿。绝望中挥起长剑,向着腹部刺去……
      “我是罪人,一个爱上和我有血海深仇的敌人的罪人!”
      面对一个陌生人,居然可以将那些背负的心事一一地倾吐。
      “愿意!我秋冥烟愿拜您为师,在学成之日向他一偿血仇!”
      跪在师父面前,缓慢而又沉重地立着誓言,却不知此生是否有应誓的机会。
      “这次,真的要放弃了。”
      原来,真的无法狠下心去彻底恨你,即使你的双手已染上秋氏一门的鲜血。
      “有朝一日,终叫你亲手毁去你多年的心血!”
      “能唤醒人前世记忆的彼岸花啊!我愿种满山谷,只希望来世能报下今世无法报下的血仇!”
      将希望寄托于来世,往往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却不知那些寄托来世的人,心里又是何等的绝望。
      “来生,定叫你亲手毁去这个你费尽心血得到的帝国。”
      带着无尽的爱恨逝去,只留下一个用古老的法术所种的誓言。真的不懂,既然命中注定要离散,为何又注定要挣扎?
      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喝过孟婆汤。此生已了,轮回依旧……
      山谷,有花开的方向,花开一次,只爱一次。
      “萧翊,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悬崖,你的鲜红,抖落一地,泼墨成棘。
      海水,我的淹没,漫天席地,卷走这一世的爱恨。
      本应结束,不再留恋。却发现,从初见,到如今遥隔的孤守,我始终,不能忘却。
      然而,我再念,也不过是空自念,徒劳记。命运之轮,始终不曾停止它的转动。
      我睁开眼,才发现,天早已经黑了,而记事房的门正不断被人拍打着。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娘娘您可别吓奴婢啊!”
      屋外,蕙婉正声嘶力竭地喊着。
      苦笑了一下,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记事房呆了一个下午了。
      摸黑匆匆将书放回到原处,我刚要去开门,门就在这时被人撞开了。
      烛火于一瞬间闯进黑暗的记事房。门外,在灯笼的照耀下,我看见冷冶宣正蹙眉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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