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情》雪瑶月

75、第七十五章亦假亦真

　　随着一个赤黄色人影的走进，众人齐齐蹲下身行礼。
　　“都起来吧。”
　　耳畔传来一把低沉幽冷的声音，平静的语调下隐含着凛然的压迫。
　　我心里一紧，随着众人缓缓立起身，目光亦在同时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发话的人。只见他一袭赤黄色常服，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英武的脸上喜怒莫辨，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心里又是一紧，我莫名有些慌张地撇过眼。恰在这时，柳妃那娇滴滴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皇上近来不是公务繁忙吗？怎么今日会得空来贵妃姐姐这儿？”声音柔媚而多哀怨，听得我顿起一身鸡皮。这柳妃也忒沉不住气了，皇上不过是多日未召她侍寝，她居然就敢公然在这里质问皇上。恃宠生骄，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果然，皇上神色未变，淡淡地道：“柳妃，朕想做什么还不需要向你提前报备吧。”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其中的压迫感又重了几分。
　　“臣妾不敢！”
　　我好笑地看着柳妃慌忙跪身下去，全身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再一抬头，不由怔住了，皇上仍紧紧盯着我，而那琥珀色的眸中分明闪过了一抹兴味。
　　再次匆匆撇过眼，只听皇上道：“行了，起来吧。”
　　“谢皇上。”柳妃一脸喜色地站起身，还不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一句，令柳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而我虽一应的面无表情，心里的怖畏却是更甚。这个皇上看起来并不简单，并且很可能与我的失忆有关。只是，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前，我一定不能让他看出其中的任何端倪。否则，我的前景亦将堪虞。
　　心里正自惴惴，忽听一旁的沈婕妤恭敬地道：“皇上，臣妾身体偶有不适，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微一沉吟，颔首道：“那你去吧。”
　　沈婕妤恭敬地退下了，而我亦没漏掉皇上在听到她主动告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沈婕妤刚告退离去，柳妃也因心中多有惶恐而匆匆告退了。这下，诺大的殿中，除了那几个服侍的宫女太监，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你们也下去吧。”
　　听得他淡淡的一声吩咐，那些宫女、太监们也全都退了下去。
　　见状，心里的不安愈浓，我紧张地低下了头，静待其后的发展。
　　只见那明黄的一双靴子慢慢走近，最后在我身前站定，令空气一时都凝滞了。
　　静默在紧绷的空气中缓缓流动，我终是耐不住这一紧张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
　　抬起头，我刚不安地喊了声“皇上”，腰上就是一紧，我已被他揽入怀中。
　　“小鹤，小鹤……”
　　耳畔他的低喃令我原本僵直的身体愈发紧绷，心里的疑惑亦在不断升级。我明明就是班亦瑶，为何从他的口中却会唤出另一个名字，难道说？……
　　一直高悬的心骤然放松，我柔顺的任他拥在怀里。如今看来，我最担心的一件事已得到了完美解决。因为我并不在意自己成为他眼中的另一个女人的替身，我在意的是自己的失忆是否会被人抖出来。
　　半晌，他终于扶住我的双肩，将我轻轻推开，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则在我脸上不住地逡巡。不知怎地，在他直视下，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一点一点地从心头升起……
　　骤然一阵刺痛，我呻吟一声，一把抱住了头。
　　“小鹤！”
　　耳边是他惶急的叫喊，接着我又被他紧紧揉进怀中……
　　疼痛渐渐散去，许是感到我已放松下来，皇上轻呼口气，放开了我。
　　来不及细想，我忙蹲下身道：“皇上恕罪，臣妾刚刚失态了。”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怔怔地看着皇上对我浅浅一笑，柔声道：“以后跟朕无需如此多礼，明白吗？”
　　“皇上？”我又是一震，不安与困惑兼有。
　　他的手慢慢抚上我的面颊，轻笑道：“没人时，你可以喊我宣。”
　　可以喊我宣……
　　他的这句话就像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令我猝不及防、惊悸不安到无以复加，一时只能怔愣地立在那儿看着他。
　　我听见他说的是“我”，我听见他让我喊他宣……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一定是我听错了！
　　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对于我的失态，他似乎不以为意，仍轻笑了笑道：“而朕，就喊你小鹤。”
　　之前惊骇的心情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点点头说了句“好”。
　　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只是个替身而已……
　　他没说话，蹙眉凝视我片刻，忽然开了口：“你在想些什么？”
　　我一惊，讶异地看着他。而他亦在同时，向前逼近了一步：“你刚刚想了些什么？嗯？告诉朕。”他挑起我的下巴，琥珀色的眸中染上一抹不甚明显的悲哀，“为什么你还是不能信任朕呢？小鹤，朕希望你能学会相信朕。”
　　因这莫名的话语而一时有些糊涂，我疑惑地看着他，却看见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笑容，使之前的郁恼也如秋风扫落叶般一扫而净：
　　“不过，朕还是把你留下了。”被他抱紧，耳畔亦是他的低喃，“其他的，朕可以等。”
　　我糊涂了，彻底糊涂了。
　　为什么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懂？为什么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为什么我分明可以感知他对我的情意，而不是对一个替身应该有的追忆？我，究竟是班亦瑶，还是那个，小鹤？……

　　头开始隐隐作痛，而我犹沉浸在那些思绪里无法自拔，任自己与他静静相拥了许久，久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中……
　　被放开后，我有些窘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看向地上跪着的太监。
　　“何事？”皇上的语气是如常的平静，可不知为何，我却能从中听到一丝不悦，亦令我忍不住想笑。
　　“回皇上，梁丞相在御书房外求见。”
　　那个太监我认识，正是那天去宁素宫宣旨的那个。听蕙婉说，他是内务府总管，也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孙德有，孙大总管。
　　闻言，皇上的眉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然后转首对我说：“朕还有事情要去处理，你就先在这儿呆着，不要随意走动。晚一些，朕还会派人来传你。”
　　我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
　　如果我没听错，刚才他在边走边询问孙德有具体情况时，孙德有的口中飘出了“虞韶”这个两字。虽然听得不大真切，可我对这两个字却有着莫名的异乎寻常的敏感。

　　傍晚时分，皇上果然派了人来传我。
　　渐冥的暮色中，残阳如血，朦胧慢慢地笼罩了整个皇城，天边只剩下一道晚霞。踩在灰色水磨地砖上，两边是高高的宫墙，前边是引路的太监，微风从我身边划过，尽管是夏天，但我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只是默然在静穆的殿宇间穿行。
　　从荻枫宫到玉清殿，步行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当宏伟的玉清殿出现在我眼前时，天色已完全沉淀了下来。玉清殿外，一盏盏精致的宫灯高高挂起，玉清殿内，灯火通明煞是耀眼。
　　我静静地跟在带路的小太监身后，一步步登上玉清殿前的丹陛。晚风阵阵，吹散了不少白日聚集的暑气，也令我一时颇为酣畅，浑没留意脚下……
　　“啊～”被脚下的裙裾一绊，我的身体立刻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娘娘～”
　　汉白玉的石阶已近在咫尺，我苦笑一声，闭上了双眼……
　　原以为自己这下定会跌个鼻青脸肿，谁想，极速下坠的身体倏然被制，等我反应过来，已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讶异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黝黑的双眸。眸光熠熠，在眼底的那一抹深黑之下，暗潮汹涌，似乎有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呼之欲出，也令我不由为之一怔。
　　“咳咳咳～”
　　就在我急欲探寻那激烈的情绪时，一阵苍老的咳嗽声适时地插进来，也令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合身份的举动。
　　脸有些烫，我慌忙要从那人怀里挣脱开。而那人揽在我腰上的手先是微微一顿，随即放了开来。
　　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就着微薄的光线，我的视线缓缓扫过对面那两人。
　　很显然，刚刚及时救下我的是靠右边的那个青年。只见他一身正二品官服，英武的脸上隐含着踌躇满志的骄傲，想来应是年少得志的典型。而在他的左边，一个身穿一品官服的老者正捻须而立。如果不是那张古拙脸上的双眸过于犀利，这个老者倒不失为一个慈祥的老人。
　　我怔了下，将脸缓缓转向一旁早已看呆了的小太监，用眼神示意他告诉我来者何人。
　　或许是我的暗示起了作用，只见那个小太监一个激灵，慌忙伏倒在地，口中呼道：“奴才给丞相大人和梁大人请安，两位大人吉祥。”
　　闻言，原本看向他们二人的眼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站在眼前的就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梁丞相，那么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梁大人，想必就是他的长子梁绯之了。
　　想到那个传言中朝廷里最年轻有为的权贵，我不由多瞥了那个梁绯之两眼，却不防与他望过来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我有些尴尬地慌忙避开了。
　　“行了，起来吧。”
　　梁丞相淡淡地道，一边用犀利的眸光打量着我，似乎在研判着什么。
　　被他那过于犀利的视线缓缓扫过，我不由感到一阵不舒服，当下轻笑出声：“原来是丞相大人，本宫这厢有礼了。”
　　本来他是大臣，我是后妃，两者井水不犯河水，我更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但鉴于梁丞相在朝中不可低估的势力，我先适当向他低个头，总没有坏处，大不了就当作敬老好了。
　　果然，听到我如此客气，梁丞相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之前研判的目光，捻须而笑道：“娘娘太客气了，不知娘娘是？”
　　我又是一笑：“说起来本宫这个贵妃也才当几天，对梁丞相有礼一些也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梁丞相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的神情。而余光扫过之处，旁边的梁绯之，表情居然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咦？莫非是我眼花了？
　　“不敢，原应是老臣先向贵妃娘娘行礼才对，倒是老臣失礼了。”梁丞相说着一边抬头看看天，发出一声轻“呀”。
　　“天色已然不早，贵妃娘娘还请容臣等先行告退。”
　　我微笑颔首，转身目送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哼，还真是个老狐狸！
　　笑容渐褪，我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向丹陛上面走去。

　　玉清殿暖阁。
　　被皇上翻了牌子的妃子可以陪皇上一起用晚膳，然后晚上再在皇上寝宫侍寝。不过，这样的待遇也仅限于妃级别以上的。
　　我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怎样的，至少现在坐在皇上的对面，望着桌上那些丰盛的菜肴，我除了感到食不下咽，还有点恶心，一种似乎是出自本能的恶心。
　　“怎么了？”
　　或许是我表现的太过明显，皇上放下了正夹着菜的筷子，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看着他那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关切，我心里一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只是摇摇头，恹恹地扒拉着米饭。
　　该不该赌一把呢？可是，如果赌输了又该怎么办？
　　“小鹤！”正对着碗中的饭粒呆呆出神，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我一凛，忙收神看向他，“还记得朕对你说过吗？”此刻，皇上的脸上已多了层严肃。
　　“臣妾……”想起下午他说过的话，我感到有点不安。他教我信任他，不是以一个皇帝的立场，而是单作为他这个人来信任他。可是，我又该如何信任他？
　　他真的可以抛开皇帝的身份吗？我又真的可以不把他当作一个帝王去依赖和信任吗？
　　“小鹤！”声音依然平静，但细听之下，可以听出其中的一丝恳求。
　　他，他一个九五之尊怎么会去恳求？会去恳求他的一个后妃？
　　我心里一颤，抬头与他的目光相触，却被其中的殷切与期盼灼伤，慌忙地下了头。
　　“臣妾……”心里又是一软，我想了想，还是豁了出去，“臣妾明明叫班亦瑶，陛下为何会称臣妾小鹤？莫非，”抬起头，大着胆子问道，“莫非有一个叫小鹤的跟臣妾长得很像？”
　　闻言，他先是一怔，接着哈哈笑出声：“朕当是什么呢，”他笑睨着我，“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
　　他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别人，你就是朕的小鹤！”他决绝地道，“在别人面前，你是灵妃班亦瑶；而你在朕的面前，永远是小鹤。”
　　我心里就一松，又趁势问道：“那……”刚问出口，就感觉问得有点不妥，忙又止住了。
　　“还有什么？”他宠溺地看着我，“尽管问，朕一定都会如实回答你的。”
　　“那个……”想了想，我吞吞吐吐地问出口，“我，今晚，是不是，要……”闭了闭眼，我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侍寝？”
　　“这样啊……”睁开眼，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边用食指轻轻敲击桌面，“那你想不想呢？”
　　“不想！”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的胆子也大了，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不像是生气，倒是失望居多，看得我心里一颤，讷讷道：“我……”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孙德有小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道：“皇上，兵部有紧急的公文。”
　　闻言，他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正，转首朗声问：“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吗？”
　　“这……”孙德有似乎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但讲无妨。”
　　“是，”孙德有回答，“应该是关于西南虞韶的军情。”
　　“是嘛？”皇上沉吟片刻，转首对我说，“那你先回宫吧。”
　　我点点头，听他对孙德有吩咐：“你送贵妃回宫。”说完，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娘娘，请。”
　　看着恭敬地站在身边的孙德有，我点点头，也站起身出了暖阁。
　　这一次逃过了侍寝的命运，那么下一次呢？
　　不可否认，我并不讨厌皇上，可若是侍寝……
　　想到这儿，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