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八十五）出征 ...
-
连日行军，终于进入桑丘地界。
郡下分设番与里，因此要到达郡会还需要继续行进一阵。桑丘地形复杂又多山地，骑兵通行都需要斟酌，更不要说是体积巨大的战车了。但只派遣步兵必然难敌蜀毒全军压境时的气势，考虑再三莫伶舟还是调派了轻骑兵随行而来，其余大型战车则驻留在桑丘外侧以防万一，当然战队的主力还是那浩浩荡荡的八万大军。
沁雪缩坐在轻型马车一角凝视着挂在胸前的扳指，不意间就让思绪飘了出去。那个白玉扳指带有类似于军令的效果，只要出示这个便能够随意调配人马，其效力如同莫伶舟本人在场。最初是觉得他脑子撞坏了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但细细想来莫伶舟那句话说的并没有错。
他们现在不得不同舟共济。
说的好听点是这样，说的难听点就是他们两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有难谁也逃不了。脑中依旧残留着出行那日莫筇在她耳边落下的话语，他说这次出征意义非比寻常，要她细想。
沁雪猜想莫筇无非就是把她和青翾的未来赌在了这场战役上，生死由天命，如果她能取胜归去便能堵住群臣的悠悠之口。她当然是没有赴死的心境，因此在未出发的时候便已经尽自己所能收集了关于桑丘的各种情报，力求能够找到出奇制胜的办法。可惜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都只是纸上谈兵，没有看过实情便无法下定论。深沉地叹息，沁雪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眺望外头的景色。
此地显然没有丰厚的水源，土地全数呈现龟裂的暗黄色，不算大的风刮过便能卷起几些烟尘。之前看相关书籍的记载，桑丘应是个少雪的郡，像今天这样快晴的日子占了大多数时日，很难想象这些绵延的山峰若是被层层白雪覆盖了该是怎样的场景。胡乱地联想着，正巧瞥见稍前方骑马前行的莫伶舟。那身暗红底色的华美帅服是今日出征仪式时莫筇亲自为他披上的，也许就是所谓的御赐“红马褂”吧？伸手将帘子挂在窗户一旁的挂钩，沁雪将手臂架在窗框上支起脑袋细细地看，越发觉得这个时候的莫伶舟与之前很不相同。
或许这个说法有些失偏颇，莫伶舟从接受了出征桑丘任务之时便一直是这个样子，既不像之前那样清冷傲人也不似寻常人一般暴跳如雷。他沉静到了离奇的地步，仅是视线相接都会让沁雪不自觉地想要偏开眼去。不过那错过的视线并不是因为恐惧，却是因为不忍。
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保住最爱的孩子竟不惜要牺牲掉另外一个孩子以达到目的，并且其中推波助澜的还是自家的兄弟。虽然对于皇室人员来说，这些倾轧都已然了然于心，只等哪天点破，可沁雪却依旧感到苍凉。这样做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四个皇子中有实力竞争皇位的便是一向恃才傲物的莫伶舟与颇得莫筇喜爱的莫青翾，如果莫筇在心底早已认定了青翾，莫伶舟的存在便成为了巨大的绊脚石。这次出征生死未卜，就算能够胜利归去，只怕那边也早已想好了对策以保住青翾的王位吧？沁雪不经意地想起那日青翾轻轻拥着她，坚定地告知着他无心也无意为王的情景。
可是青翾你却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莫伶舟本是一心不乱地前行着，忽然依稀感到身后有阵视线便稍稍偏过了些眼，正好与沁雪的眼神撞击，两人皆讶异地挑了挑眉。用力拉了一下马缰，他俯下/身在马耳边落下一句慢行命令后，那匹健硕的暗黑良驹就这样顺从地贴到沁雪的车旁，寻得了相似的速度。莫伶舟玩味地打量着沁雪惊奇的神色，压低了些音调：“车内无聊的话，要来试试这乌稽吗？”
猛地被这一句话敲醒，沁雪狂乱地摇头。刚才还认为这人因为自家父亲的事情伤神到性情大变，眼下看来那些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他不是生龙活虎得很嘛，还有心情调笑她！！深深地觉得自己的同情用错了地方，沁雪赌气地解下帐帘狠狠地放下。瞬间帘下的串珠飘扬击打在车壁，发出一阵零碎的响动。
莫伶舟好像被这场插曲弄得轻松了些，嘴角不知何时竟绽出了几分笑意，把从后方赶来禀报的如锋吓得不轻。赶紧策马前行绕到莫伶舟身前，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主子，后方有情况。”
“怎么回事？”温软神色消失得突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致远居的婢女花棱一直跟随，无论怎么劝都不归，此时已经累到晕厥过去。”一鼓作气地报告完毕，如锋抬起眼来，“望主子指示。”
“花棱？”暗声重复了一遍，莫伶舟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的主人。说实话，自己园内那些婢女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哪里可能记得住模样？烦闷地制住开始原地转圈的乌稽，莫伶舟厉声问道：“那婢女追随而来所为何事？”
“这……属下不知。”还没来得及问询人就昏过去了，他怎么知道？
一抹冷色闪过眼眸，莫伶舟牵动唇线落下言语：“无须在意，启程。”
“慢着！”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沁雪从车上跃下奔到乌稽身前挡住去路，双眼怒视莫伶舟，“他都说花棱累到昏倒也要追来，你不该先听听别人有什么话说吗？”
从刚才开始就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原以为这个大皇子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冷漠了些，还不至于不近人情，没想到此刻竟然会下这么绝情的决定！荒山野地的，把一个柔弱女子单独留下成何体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一身素色的女子，莫伶舟冷面思索了几秒后也跃下马来，定定地站在沁雪身前，却把命令抛给了如锋：“把她带过来。”
这场允诺来的太快，沁雪和如锋都没能顺利反应过来，以至于平素灵巧的如锋护卫呆然地张口好久才猛地一抽，赶忙上马奔向了队尾。沁雪本是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脑中想了一大堆留住花棱的理由，可眼下莫伶舟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把那些快要出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头，让她感到一阵拥堵。
好在效率一向高的如锋很快便将花棱带了过来，沁雪便趁这个机会错开了话头，忙不迭地上前帮着抬花棱进马车。对于花棱追队而来的理由莫伶舟其实并不在意，反正队中多了一个婢女也无大碍，何况看沁雪的神色似乎与那女子甚是熟络，此回便算是卖沁雪一个面子。娴熟地翻身上马，他责令加快速度行军后径自走到了前方。
沁雪从座底取出药箱翻找起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不时地去看花棱的样子。好像真的如如锋所说，她是一路追着队伍来的，难怪会疲累成这副模样。估计平日为了不让这边发觉不得不让自己保持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可天长日久终究无法坚持下来才会晕了过去吧？
“真是的，上战场又不是看戏，那么积极干什么？”用丝帕沾了点水帮花棱擦拭着脸颊，沁雪绵长地叹息。这战场她是不想来却不得不来，可花棱是本不该来自己硬要跟来。她这是何苦呢？
被沁雪的喃喃自语所扰，花棱不适地扭了扭身子，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看到这番景象沁雪赶忙从药箱中取出几味清脑去疲的药丸喂她吃下，又给她倒了一碗水。看花棱喝的那么急，不禁又揪心了一回。
稍事休整后，花棱终于在沁雪的询问下说出了跟随前来的理由。她本不是都城的人，老家就在桑丘郡。年幼时被父母卖到了都城后就一直让人转卖着为奴为婢，生活虽然清苦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是天下有谁人不想父母呢，她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能回到老家见见父母，远远地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罢了。本来是准备向莫伶舟请命随队出征，可这大皇子自接下任务后便没有回过致远居，她无计可施就躲在盛放兵器的车内。不过中途被兵士发觉赶了出去，这才不得已用步行的方法一直追到了现在。
又是一个事关亲情的事件，让沁雪不免哀叹。人家虽然受尽磨难好歹还可以寻到亲人，而她呢？远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父母，要怎样才能见到？摇摇头迫使自己不要再想，沁雪担忧地望着面色憔悴的花棱：“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要怎么找？可有什么证物可以判别？万一他们认不出你怎么办？”
花棱没想到沁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理性地问问题，只能不甚确信地点头，说自己还记得老家房子的方位，她只是去那附近碰碰运气。沁雪也明白这话中的推阻之意，即便再有疑惑也无法继续过问，只能随她去了。
行军过程无非是艰险的，途中数次遇到山石崩塌事件，兵士们虽能躲入一旁的死角以防巨石连带，可骑兵们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光是压制住□□马匹的惊愕便费尽了力气。如此波折三丈的路况明显拖垮了军队，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军到了傍晚便像极了乌合之众。只怕这样下去，还没有入驻桑丘便已经损伤大半将士，还是未雨绸缪一下比较保险。此时花棱也恢复得差不多，不需要贴身照看，沁雪便从马车中探出脑袋找寻莫伶舟的身影。眯起眼四处打量，终于在队首看到了那抹暗红。
示意车夫放慢些速度，她就着车轮的旁的扶手跃下车来。遵照命令跟随殿后的如锋哪里会料到这一出，赶忙策马赶了上去：“姑娘有何需要与如锋讲便是，何必犯险跳车？”
边小跑边回头看如锋忧虑的神色，沁雪白了白眼。果然这个时候的女子多矜持之人，只怕跳车这个行为在他人看来是犯了女子的大忌。骚动顺着一旁兵士的口口相传居然一路闹到了前头，惹得莫伶舟停下脚步扬鞭回首，骑着乌稽又绕了回来：“怎么回事？”
“回主子，沁雪姑娘她……”
“我在问她。”如锋的话语被莫伶舟一刀两断，只能憋屈地缩了回去。沁雪仰头望着那个略显疲惫的颀长青年，尽可能诚挚地说：“殿下，将士们已然面露倦色，只怕一直这样下去即便到了桑丘也难敌蜀毒大军。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如今日就此扎营好生休整，也好过疲累奔波仓促作战啊。”
如锋似是想要反驳，可瞥见莫伶舟若有所思的模样又不敢造次，只能用眼神不断诉说不满。垂下眼眸，长身男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行军是什么？就不怕这样拖下去延误军情吗？”
“可疲惫战术也不是上策啊！”明明亲眼所见周边的兵士都已经憔悴成这般模样，怎么可能会有人完全不在意？
“难道放慢脚步让蜀毒占了先机便好了？”
“谁都没有这样说啊！我只是……！”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谁也不愿退下一步。就在这时，忽闻一旁山道中传出幽幽的人声，三人顿时将注意力都集了过去。只见山洞中不急不缓地走出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很是扎眼，脚步却依旧健朗沉稳，不出半刻便从高处攀下，行至队伍正中与莫伶舟四目相对。那对眼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思绪无法顺利搜寻，莫伶舟便静默不语地看着对方，右手一直警惕地放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似是早就料到这番景象，老者紧了紧身后的药篓，毫无惧意的微笑自然而然地泄了出来。他转眼看了看沁雪，又比对了一下莫伶舟的神情，笑意忽然浓了几分：“再过半个时辰此地将有沙暴经过，若不及早寻个遮蔽的地方，只怕损的便不是一两个疲惫将士了。”
“你有何根据？”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莫伶舟冷眼凝视。白发老人倒也无心多做解释，短短一句“经验之谈”便了结了对话。下意识地抬头看天，远处的云层似乎真的有些低沉灰暗，再回眼看这一队将士个个面如土色。不自觉地咬紧下唇，莫伶舟眼角扫过老者笃定的神色后终于沉声道：
“通告全军，停止前进！！！”
（TBC）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八十五）出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