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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梅:好一个打虎的武都头! ...

  •   进到上房之后,春梅便也不出声,只伺候着吴月娘吃饭。吴月娘一边吃,一边端详着春梅的脸。
      这张脸果然是极其漂亮的。
      这女孩儿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双眼皮儿,纹理又深又长,似乎和那深褐色的眼眸一起,将心事偷藏其中,叫人怎么瞧也瞧不出端倪,可那眼睛里又时时表现出一种不解世事的天真来。还有那纯黑色的头发、凝白的肌|肤,进府之后才开始耸起的胸部,走路时轻盈的体态,无不显示出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可以说,无论是新娶的孟玉楼还是西门庆原先娶的那几个妾室,甚至于曾叫进家里来弹唱助兴的李桂姐、吴银儿等妓|女,若单论眉眼标致的话,没一个及得上春梅的。这么说来,汉子迷恋于她,也是自然的事了。
      只不过整个家里,作为女人却还散发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的,却只有春梅一个了。尤其是对待西门庆的那种急于撇清态度,让人疑惑至极。
      吴月娘知道的,是春梅不愿被西门庆收用的这一事实;不知道的,则是她不愿被收用的原因。不明白原因的事,虽则知道这一事实的存在,但还是免不了要疑心的。

      叫吴月娘自己来判断,若是她处在春梅这个位置上,只是一个婢女,若被主人家收用了,地位便顿时提高,说话的声音都能大些,走路头都能抬得高些,即使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得意,但在一般小厮仆妇丫头跟前,哪能不春风得意、耀武扬威?要是得汉子的喜欢,就连孙雪梅、李娇儿那样的全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何至于要像今天这样处处陪着小心?莫不是用着这种欲拒还迎的手段,叫汉子迷恋她多些么?

      倒也是,最近西门庆又对自己央告了好几次,想要收用春梅,若不是为着还要她去替自己打探消息,早就把她许给他了——这么想着,吴月娘不禁对春梅多看了好几眼,看她今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打扮,或者有特别迷惑男人的举动。

      春梅对她的主家婆吴月娘的这一番想法全然不知,只是感觉到主母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许是以为自己勾|引了西门庆,不过,对于春梅而言,这样的怀疑无根无据,而且吴月娘对自己的防范之心也有助于自己远离西门庆的骚扰,自然是不必自寻烦恼,为吴月娘的怀疑忧心。

      捱到夜里,春梅便又依原样画葫芦,粘上胡子,因是夏天,故先缠了白布,换上男装,揣上几两碎银,趁夜静人深溜进花园,再翻出墙去,来到大街上站定。

      此时天已半明,春梅便先呼吸了一口新鲜而爽畅的空气。这气味之中,夹杂着晨时青草从中升腾而出的气味,比起西门府中污浊而窒息的气息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虽说是要帮吴月娘出来打探消息,但也是为了出来呼吸这一口自由的滋味的。
      她稍微阖上了一些疲乏的双眼,独自预想着自己生活在外边这世界的情形。

      自己,庞春梅,绝不是离了西门家就活不下去的人。就算是生在穷人家,像自己这么大的姑娘,在这外边,早已应是许配了人家的了。在家未嫁时,应该是织布纺线、缝衣做鞋,帮衬着家里的经济;等到出嫁之时,不管丈夫是何等模样、何等出身,只要老实巴交,一心一意地过活,不拈花惹草、不招惹是非,也不赌钱帮闲,有一把好气力,一手好技艺,自己便也如未出嫁在家时一样,每日便浆洗衣服,收拾房间、整治饭食,将家中打理得有条不紊,再生个一儿半女,夫妻俩你恩我爱,相敬如宾,尽享天伦,岂不是好?
      何苦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跟无数的女人争风吃醋、装傻卖乖,被软刀子捅进捅出,连死都得不了一个痛快呢?

      春梅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清晨不可朗照的日光之下,笼罩于黯淡光线中的西门府,见它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是蹲伏着的随时会扑出去咬人的猛兽,那朱漆的大门便是他无涯的大嘴,内里的仪门便是他涌动的喉管,再内里便是他消化的五脏庙了,这一头凶猛瘆人的巨兽,外在却是美轮美奂、分外妖娆的,全无一丝凶兽的气味。
      她春梅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既是被吃的人,也是欲吃人的人。回头看那宅子之时,回想起吴月娘的态度,西门庆对她的势在必得,她不可避免地想要逃离此地了。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天下之大,她一个失了怙恃的孤女,又没有相近的亲眷,只听得舅舅说,她在河南温县还有一个远亲,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住在哪里,而对逃走的奴婢,抓捕的法令又严苛,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幻想再美,也不过是幻想而已,当前最重要的,却仍然只是如何最安全、用最小的代价活下去的问题。

      春梅走在街上,夏天干燥的阳光终于从云后照射了下来,走了一会儿,辨认了一下方向,春梅便打算先去找郓哥儿,打听打听街面上的事。那小猴子成天在街上窜进窜出,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他的。
      但是,那街面上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不由又勾起了她对平常生活的向往,春梅于是先在卖水的挑子上买了一盏卤梅水,正喝着时,忽见对面担过来一个挑子,两边各有几个扇笼,看来是个卖炊饼的,初一看时,还以为是上次见到的武大哥,细看时,却比武大哥高上些许。

      春梅忆起前日曾与武大见过一面,莫非西门庆还在他老婆那里勾留?又不知这清河县有几个卖炊饼的,就上前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炊饼,问那担挑子的道:“这位大哥请了!却不知往日在此卖炊饼的武大哥何在,他不干这营生了么?”
      那人拿眼把他上下看了一看,道:“你不知道他前几日心疼病犯了,走了么?他在时,我卖炊饼作甚?”

      春梅心下惊疑不定,反道:“走了?”
      卖炊饼的道:“走了!若不信时,你去他家看看便知。灵堂都设了好几日了!”说着,挑着担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春梅暗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上次看到他时,还吃得下饭,喝得下酒,脸色也不像是个短命的,莫不是真突犯了心疼病死的?还是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岂不糟糕?春梅忙喝完手里的水,捏着买的热炊饼,三步并作两步,赶去紫石街。
      将赶到王婆茶坊之时,只见隔壁的大门只开了半扇,还隔着个白布帘子,远远地望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在门前忙碌,不像是死了人的光景。春梅略一思索,便赶上前去,一手轻轻撩开那帘子,一边把脸凑过去看内里。

      只见那大堂之中设着一张灵床,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之前,点着一盏随身灯,有放着冥器香烛纸钱之类,却无一个人在前,看来武大果是死了,他的老婆金莲却不守在灵前,莫非还在楼上与西门庆狂荡么?

      正想着时,不妨内里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里面忽然抢出一条猛虎般的大汉来。
      只见他膀大腰圆,面上冷气逼人,双眼赤红,看到有人偷觑内里,更是目眦尽裂,一双虎目,恶狠狠地望向春梅,唬得她亡魂皆冒,汗流如雨,退了两步,正欲开口,那大汉却猛地上前,斥道:
      “何人敢在此鬼鬼祟祟?”

      说着,揸开五指,在她面上只一按,春梅便惊叫一声,踉踉跄跄欲向后跌倒,却又不妨那大汉却并不罢休,几步赶上前,钵大的拳头直向她的俏脸打来,打得春梅腾云驾雾也似飞了起来,落在街心滚了两滚,手里的炊饼也跌在一边,早上刚喝的那盏酸不溜丢的卤梅水也吐了一半,昏头昏脑,倒在地上,也不觉得怎样痛,只是眼前一阵黑一阵黄,却也还没完全昏死过去。

      朦胧之中,只听得有人赶将来,将她扶起,道:“武二哥,为何无故打人?”
      接着听那大汉回道:“郓哥兄弟!”便唱了个诺,又道:“我正要去找你,不妨被这个人在外面偷看,我见他鬼鬼祟祟,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因此上动了手。——这人莫非你认得的?看他这般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吃了我这一拳,想是晕昏倒了,我这便扶他进去,喷点凉水,救他苏醒。你却不可走了。”

      一边说,那大汉便一边从郓哥手中将春梅扯了起来,把她的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右手搂住她腰,便要把她扶进房去。
      春梅一听那大汉便是武大的弟弟、打虎的英雄武松,又听他要找郓哥,便知是为了西门庆与潘金莲勾搭的事,再听他说要给自己喷凉水,便想到自己那一双假眉毛和假胡子,若被凉水一喷,哪还能服帖在脸上?

      一思及此,那脸上便刀割火燎的疼,想必还是那武松留了几分气力,要把她当大虫打时,哪还留得命在?忙要睁开眼,却不想左眼怎么也睁不开,待要说话,左脸也扯不开面,只疼得口中“嘶嘶”有声。
      那武松听得她口中做声,忙道:“好了!醒了!只是打肿了左脸,右脸倒还齐全。”
      春梅听了这话,只气得火冒三丈、,也不顾脸疼了,便怒道:“人说你是打虎的英雄,我是老虎么?打人也便这般用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春梅:好一个打虎的武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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